来了来了!瞿云舟在心里连连冷笑,面上却疑惑地抬起头,问道,“云舟没了爸爸,以后赵叔叔就是我的依靠了,有什么就直说好了。我知道不管做什么,赵叔叔都是为我好。”
赵正衍心中像是吃了一记定心记,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你爸爸临死前交代我要好好照顾你,并且好好培养你做YF的继承人,所以我想把你接到家里,不知你意下如何?”
瞿云舟顺从地说,“我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也很孤独,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赵叔叔要是不嫌弃,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我怎么会嫌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赵正衍心中大喜,不曾想居然这么简单。不过瞿云舟平时一向和他亲近,他也没有多想,只当小女孩一个人住有些怕罢了。当下就打了电话回去,吩咐佣人准备好房间。
等他打完电话,瞿云舟不解地看着他,“那么快就搬过去吗?”
“越快越好,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叔叔实在是不放心。到时候你和你母亲妹妹一起过来,也好有个照应。”他自然地说道。
瞿云舟听到这句话,就差没笑出来,真是够无耻的,就怕你们不勾搭!
她脸上还是有些不情愿,不过也没有反对。
“好了好了,你应该也饿了,我们吃饭吧。”赵正衍亲自为她拉开一个座位。
桌上摆了满满的一桌子菜,龙井虾仁、西湖醋鱼、叫化鸡、东坡肉……都是她前世最喜欢吃的。她看着摆在最中央那道冬瓜盅,眼泪就忍不住地溢出来。
爸爸在世的时候,经常给她做这道菜,不止味道好,冬瓜上的每一个花纹都精心雕刻。她小时候胃口不好,这道菜可以养胃生津,爸爸就逼着她吃。常常吃这个,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看见这道菜就想吐,有时候趁着他不注意把冬瓜给倒了,心里还偷偷地乐。
现在她想吃这道菜,却永远也吃不到了。
瞿云舟握住勺子的手在微微颤抖,默默勺了半碗汤到碗里,汤吃到嘴里苦苦的,根本没有一点冬瓜的清香。
赵正衍在旁边笑道,“就知道你喜欢,赵叔叔以前经常看见翌风给你做这个,就特地请了个大厨来给你做,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
听到他的笑声,瞿云舟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极力忍耐着才能不一巴掌扇过去。真是不明白,有些人怎么可以那么无耻?当年他落魄地只能在天桥下摆地摊的时候,是谁帮助了他?他没有钱缴大学学费的时候,是谁省下自己的伙食费帮他缴的?后来她爸爸创业成功,也没有冷落他,而是默默给予支持。可以说他赵正衍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爸爸给的,到头来却落得个被他害死的下场。难道是上上世欠了他吗?
瞿云舟看到他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就是存心不想让他好过,抬头不经意地说,“赵叔叔,其实我不喜欢这道菜。”
“啊?”
“爸爸经常给我做这道菜,是因为我胃口不好。”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去关心她的内心,而有些人故意讨好,也只是东施效颦罢了。
赵正衍有一瞬间的尴尬,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他又笑着说,“那你喜欢什么,只管和赵叔叔说,就是天上的月亮,赵叔叔也给你摘下来。”
“我不要天上的月亮。”瞿云舟放下了手中的勺子,目光严肃而坚定,“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像爸爸一样站在香水界的顶端。”
赵正衍看到她的神色,不禁愣了一愣,随即摇摇头打消了疑虑。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说些空话罢了。
吃完晚饭后,他上楼去见了尹秋华。
他声音微冷地看着她们,“我不是告诉过你收敛一点吗?虽然瞿翌风生前把我看做心腹,我在YF也有不少的人脉,但是现在内部还是有不少人反对我。在遗嘱没有宣读前,我手里只有YF5%的股份,只有拿到那35%,我才能压倒那帮反对我的人,成功掌控YF。我告诉你,虽然你为我生了一个女儿,但你要是碍了我的路,别怪我不客气。”
尹秋华心里跳了一跳,不敢忤逆他,忙道,“我怎么敢?今天王太太找我出去喝茶,我只是一时疏忽,没有想那么多。谁知道她这么敏感,平时她都对我挺亲切的呀。”
“你给我安分一点,她刚死了爸,心情肯定不好。刚才我已经劝过她了,今晚就把她接进家里,过两天你和莫凡一起搬过来,一定要帮我赢得她所有的好感。”
尹秋华不解,“正衍,这我就不明白了?等遗嘱一宣读,YF就是你的了,我们到时候还要看她的脸色吗?”
赵正衍冷哼一声,“你懂什么!那么多人的眼睛都看着,我怎么可能把瞿翌风所有的东西马上据为己有。再说瞿云舟天生嗅觉灵敏,不用仪器也能辨别出多种香料香精的混合物,又在瞿翌风身边耳濡目染,早就尽得他的真传。她就是一座移动的金库,YF现在已经没了瞿翌风,只有她才能撑起接下来的香水市场争夺战。要是没有她,靠你和你这个没用的女儿,YF不用三天就要倒闭!”
尹莫凡在一旁听了,死死地咬住嘴唇,却不敢吭一声。她不是没有努力过,其实她在香水调制上的本事并不比一般人差,甚至还要超过一些已经上了大学实习过的调香师助理,但是无论她如何努力,始终都达不到瞿云舟那种层次。那不是在调制香水,她也说不上来,就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瞿云舟的调制有时甚至是很随意的,但做出的东西有时就是那么与众不同,充满了灵气。
有一次她问瞿云舟,“为什么你调制的香水这么独特?”
瞿云舟只是对她笑一笑,“香水调制其实和设计衣服一样,要随性而行,你心里有太多杂念,设计出来的不是艺术品,只是批量生产的制品。”
她当时就认为这是在讽刺她,心里的怨恨埋了这么多年,已经快要达到顶点。
小时候她跟着尹秋华住进瞿家后,瞿翌风虽然在衣食住行上没有亏待她,却一直很冷淡。她记得有一次瞿云舟生日,瞿翌风特地给她到米兰标下了1930年的一款高级私人定制香水——JOY—JEAN PATOU。那一天,业内知名的人几乎都到了场,瞿翌风在台上把香水捧给瞿云舟的时候,她只是一个人默默躲在角落里哭泣。瞿翌风甚至没有向任何一个人介绍她!
凭什么她就要一直被瞿云舟压在下面?
她不甘心!
赵正衍发过了火,情绪稳定下来,叮嘱道,“你们给我听清楚了,不止这段时间,以后也要对瞿云舟好,就算装也给我装出友好的样子来。等瞿翌风的遗嘱宣布后,我还要开一个追悼会,趁势全面掌控YF,到时候少不了她的支持。要是你们敢给我搞砸——”他的眼神瞬间阴冷下来,“就算你们是我的亲人,我也不会客气。”
尹秋华和尹莫凡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反驳一句,只好把火气都压到肚子里。
好不容易熬了那么久,居然还要给那个小贱人好脸色!尹莫凡想到这里,就气得要昏过去。
赵正衍把她们的脸色收入眼里,勾着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叹着气松了松脖子上紧扣的领带,“不过也用不了多久了,只要你们听话,到时候有的是好日子过。”
、5五。葬礼
五。葬礼
当晚瞿云舟就搬到了赵正衍家里,在这个无星之夜,一夜无眠。
瞿翌风出殡这天,天气阴沉沉的,乌云仿佛压迫着扣在这座城市的边缘,连着席卷而来的冷风,刮在身上也像刀子般刺骨。
出殡仪式在城北的云台墓园举行,因为瞿翌风生前并不喜欢广结好友,瞿云舟也不喜欢热闹,到场的人不是很多。云台墓园背靠青山,地势地平,有墓、廊、壁、室、树、草坪等多葬,风水优质,价格昂贵,向来是业界公认的上流人士入葬地。
瞿云舟捧着白色的骨灰坛,走在寂静的石板路上,沿途杂草丛生,并不修剪,头顶参天的丛丛大树遮住了阴天里仅有的几分光亮,冷冷地映衬着路边半隐在荒草里有秩的白色碑石。
赵正衍跟在她的旁边,一路上不停安慰,“云舟,节哀,不要伤了身体。”
瞿云舟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她麻木地在路上走着,身体仿佛不是她自己的,不知道走了多久,赵正衍摇晃着她的手臂,不停地叫唤着,“云舟,到了,云舟……”
好长一段时间,她才恍然回神。
原来已经到了预定的墓葬地,这个地方比之前路经的公众草葬墓地更加荒僻幽静,一个白色的圆坛圈了直径三四米的土地,中间已经挖了深坑。挖墓的人员早就候在旁边,见到他们上前来打了招呼。
“是要现在下葬吗?”
赵正衍见瞿云舟没有一点反应,手中还仅仅抱着那个骨灰坛,不由皱了皱眉,用劝慰的口吻说道,“云舟,时候不早了,应该下葬了。”
瞿云舟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双眼无神地望着远方一地茫茫的衰草。风从她耳旁吹过,凌乱了她的发丝,杂杂地贴在脸上挡住了视线,她也没有去理。
在场那么多人,赵正衍又拿她没有办法,等了会儿只得道,“云舟,赵叔叔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恐怕不能在这儿陪你了。”
瞿云舟置若罔闻,牢牢捧着骨灰坛,盯着地上被墓葬人员挖出的一个深坑。
赵正衍又等了很久,不见瞿云舟有离开的迹象,忍不住说道,“云舟,去休息一下吧,你忙了一上午也累了,要注意身体。”
瞿云舟默默看着脚下的白色小墓地,声音虚弱而无力,“你们先去吧,我想再陪一陪爸爸。”
她默默看着脚下的白色小墓地,声音虚弱而无力,“你们先去吧,我想再陪一陪爸爸。”
听到这句话,尹莫凡暗暗在后面翻了个白眼。她还真怕赵正衍要她们一起在这儿陪着,回头对尹秋华拼命使着眼色。尹秋华昨天刚刚被赵正衍训过过,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在气头上,不由瞪了她一眼。
尹莫凡扁扁嘴,却不敢开口说什么。
好在赵正衍也实在是不耐烦了,说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你也要注意身体。晚饭备在墓园的后园,到时候顺便也会宣读你爸的遗嘱,你记得,六点以前一定要到场。”
瞿云舟还是没有应他,赵正衍也不计较,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和尹秋华尹莫凡两母女一起离开。
几人的脚步声在小路上渐渐远去,四周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她的面色冷静地有些不大正常,甚至有些青灰色的僵硬,脚下的墓坑也陪着她在这个阴霾的天气里沉默。她蹲下身,珍而重之地把骨灰坛埋到坑中,捧起一抔一抔的土,慢慢把坑填满。
不知何时,天空降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绺一绺汇聚成水线,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襟。她忽然收回手,看着墓地笑了,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一种刻骨的仇恨慢慢爬上她的面颊,她在风雨里轻轻地蠕动着嘴唇。
爸,你看着吧,我一定会取回我所有的东西,让那些罪有应得的人——得到他们应有的下场。
前世她一直陷在自卑和自弃的阴影里,几乎快忘了自己的本性。幼年时,她在父亲的光环笼罩中一直过得无忧无虑,曾经,她是那样一个温婉开朗、与世无争的女孩。为什么她要为某些人的阴谋而承担那样悲惨的后果?
瞿云舟俯下身,把脸贴在冰冷的墓碑上,眼神清冷地骇人。
爸,我发誓,我绝不会再任人宰割。逃不了的,一个都不会放过!
细雨如丝,江南的雨季总是惆怅而哀怨,一滴一滴打在万籁俱寂的墓地上。簌簌的风声卷过平岗,逆袭而上,远处高地上有个修长的身影同样静静地擎在雨雾里。这样阴雨绵绵的氛围中,他依然伫立地挺拔、清傲,仿佛水墨印染中一带朦胧的远山,苍茫而沉静,令人不可逼视。
一阵脚步声匆匆传来,有个穿黑色制服的人从小路尽头赶过来,急急忙忙撑开一把伞在他头顶,怎奈雨细风乱,怎么也挡不住。又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眼见天色已晚,踯躅良久,才小心地开口,“薛少,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他仿佛没有听到,低头望着墓上深刻的署名,良久才回过身来。根本没有理会身边人,他抬步缓缓走下石台,沿着小路寂然离去。
随从举着伞,连忙跑着跟上去。外套被丢在了地上,他也来不久去捡,在后面一迭声喊着,“薛少,等一下,你这样会生病的……”
听到呼喊声,走在回路上的的瞿云舟不禁抬头望去。小路狭隘,正巧相逢,她一眼就看到了面前的人,有些微微愣住。是个清修峻拔的年轻男子,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身黑色的正装,胸口配了朵白色的雏菊,如果不是近在咫尺,她几乎难以相信这世上竟有这样面目姣好的人。
苍白的肌肤,漆黑的眉目,眼角微微上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除了冰冷沉静之外,还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深沉与世故。
如果这张脸不是冷静地让人心生恐惧,这双漂亮的眼睛里能多出几分挑逗或迷蒙的神采,那么这一定是一个让人趋之若鹜而不是让人一眼便想逃开的美男子了。
“薛少……薛少……等一下!”随从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撑着伞吃力地举高挡住他头顶,看到瞿云舟,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姑娘,你也来扫墓啊?”
瞿云舟摇摇头,“不,今天是我一个亲人下葬的日子。”
也许是积压了太久,她居然会对陌生人吐露,想到这里,瞿云舟自嘲一笑,目光有些难言的讥笑。
年轻的男人不经意看见她的表情,眼中有一刹那的诧异闪过,随即又恢复了淡漠如初的神色。
随从一看就是一个热心的人,见她被雨水淋湿了大半身,分出一半伞帮她遮住,“小姑娘你要去哪儿,不如我们送你一程吧……”话音未落,他才想起什么似的,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了年轻男人一眼。
他什么话也没说,目光一直落在远处烟雨空蒙的青山里,这样的从容、这样的淡静,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动容。
随从跟了他很长时间,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高高兴兴地问瞿云舟,“小姑娘你说吧,要到哪儿?”
瞿云舟实在不好拒绝这样的盛情,便道,“那麻烦你们了,送我到后园的休息处就行。”
“我叫李强,小姑娘你要是不介意,叫我一声强叔好了。”李强一看就是热心直肠的人,还是个话痨子,一路上没有断过声音。
等到了后园,瞿云舟笑着对他们鞠了一躬,“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