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手术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小鱼,山上播给邓子听的那一通电话,是医生在术后的小鱼强烈要求下拨打的,事实上他接到电话的时候,是在赶赴W山的路上,然后录音录了下来,那山上,是果真没有信号的……
而后,他就再也没有关注过小鱼,也没有去问过小鱼爷爷的情况,就连宋成徽的死活,以及这个案子最后到底会怎样,他都不再过问。
失去了妹妹,天下与他何干?
小鱼怯生生地看着他,一双手拿着抹布局促不安地,一会儿放到身前,一会儿藏至身后,眼睛里水亮水亮,轻轻地叫了一声,“萧哥哥……”
萧伊庭远远地凝视,大脑处于短暂的放空状态。
小鱼——邓子——小鱼爷爷——清禾——范仲——邓子……
随着这几个人物的影像在脑中逐一出现,那些破碎的,揪心的画面也一幅一幅连贯起来,如电影般一一回放。
他痛……
很痛……
他面对着小鱼的时候,该怀着怎样一种感情?
他从来没想过……
而此时面对着,他仍然很迷惘,因为,此时此刻,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试着去想象。恨吗?似乎没有那个气力……
讨厌吗?心中茫茫一片……
他再想,如果是妹妹,她会怎么看?眼前清清楚楚地,便浮现出妹妹微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模样,眼眸如嵌入碎钻,璀璨明亮……
“二哥,我爱你。”
那是她仅有的一次,说爱他。在她离开三年,孤苦飘零之后,带着她特有的恬静清暖的笑,回到他身边。
后来,他才知道,她这一个离开和回归,在她心里,经历了怎样一次涅槃……
他静静地看了小鱼许久,心中妹妹的笑容却越来越熙暖,暖暖地包裹着他流着血的伤,暖暖地,让他残存的力气越来越虚软。
他低了头,开门,进所。
无爱。无恨。无怨。
如今的他,带着这样一种永远与之附体的痛前行,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想念一个人,再没有其它余力来对任何无关的人产生任何无关的感情……
走廊上,是他离开以后的余味,浓浓的,全是酒气。
小鱼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哗然而下,独自轻轻啜泣了一会儿,继续蹲下来擦墙壁,仔仔细细地,将原本就很干净的瓷砖擦得亮蹭蹭的。
擦完以后,她也不进去,只站在门口等,等律所里渐渐来人了,她才进去,在律所里开始擦桌子,擦椅子。
律所里的人对此情形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看着她,只是叹息。
这个女孩太懂事,来得早了,就在走廊上擦墙壁,擦完了,如果律所里来得最早的人不在,她也不会进去,只等人渐渐都来齐了,才进去给他们打扫。萧伊庭的办公室,原本是新来的助理整理,她也不逾越,只在新助理进去的时候,跟在后面,跪在地上擦地板……
这种情况持续好些天了,他们渐渐知道这个女孩的来历,也渐渐地,随了她,尽管这个女孩看起来很瘦,十分虚弱。
萧伊庭一进办公室,便让自己陷进椅子里,闭上眼。
头晕、目眩,愈加明显,还有些头疼,不,应该说,全身都疼,最疼的地方,是心口。
昏昏沉沉的,也无法开始工作,便放任自己这样昏下去,仰靠在椅背上,渐渐,模糊了意识。
若不是他桌上电话响,或者,他就这么睡下去了,激越的铃声吵得他醒过来。
伸手接了电话,沙哑的一声,“喂。”
“伊庭啊,我是妈妈,你声音怎么了?”那端传来姜渔晚温柔的声音。
“妈,没什么,没睡清醒。”他轻轻咳了两声,调整了坐姿,“有事吗?”母亲在这次之后真是给了他许多的关爱和理解,这让他十分感激。
“昨晚怎么没回家呢?”姜渔晚的声音里充满着关切。
“嗯……有几个朋友一块喝酒晚了,就在外面睡了……”他说。
“伊庭啊……”姜渔晚道,“别怪妈妈啰嗦,妈妈知道你难过,可是难过不能用酒来摧残自己,实在不行,出去旅游散散心吧?”
“妈,我没事,以后不会了。”
姜渔晚叹了一声,“好吧,妈妈知道你听话,今晚还是陪妈妈吃饭吧?怎么样?有时间吗?”
“嗯,有的,您准备好,下班我来接您。”
“不用!我早点出来,来接你!妈妈不打扰你工作了,就这样啊!晚上见。”
姜渔晚把电话挂断了,他将听筒随意一搁。酒?刚才这一刻还睡得真不错,一点杂念也没有,不像在家里平素睡觉,总是睡不踏实,眯一会儿马上就会醒过来,而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在黑暗中在梦里多停留片刻,这样,或者会在梦中与妹妹相遇呢……
难道,今后真的要靠着酒来入睡吗?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想让妹妹不高兴,妹妹或者就是此刻他身边的一阵风啊,正看着他呢,可是妹妹,如果,你真的幻化成风了,可否吹入我梦里来,让我见见你?自那晚,妹妹在梦里喊着“二哥,救我”之后,他就再也没梦到过她啊……
他顺手去拿桌上的速写本,一瞥之下,看见桌上多了一杯茶,用手一摸,温温热,正好。
他以为是助理送来的,端起来喝了一口。茶入口,清醒了一些,索性一口喝完了,叫了声助理,让他添茶。
“谢谢。”他习惯性地说了声。
助理却道,“这不是我拿来的。”
“是谁?”他也不那么感兴趣是谁拿来的,只是顺口问问而已,是谁,都不会是妹妹,那又有什么关系?
“是那个小姑娘,小鱼。”助理说。
萧伊庭微怔。
助理等了一会儿,见他没话说了,端着杯子出去续水,再回来时,发现他在一本速写本上涂涂画画的,没打扰他,放下杯子走了。
他在画画,画场景。
他最初的冲动,是要把十三年里妹妹的点点滴滴全都画下来,可是,真拿上了画笔,他却不敢轻举妄动了,可是,这种画的欲/望却无法抑制,所以,他便只画场景。
第一幅,他画的是他们初见时的情形。家里的客厅,他的视角是进门的角度,阳光大片大片从窗口倾泻下来,楼梯、沙发、客厅、植物,他都细细描绘上去,甚至,茶几上的水杯,水果,他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就连水杯上的花样,他都画出来了,还画了爸爸,坐在沙发上,唯独,妹妹坐着的位置是空着的。
他不知道,要怎样下笔才能描绘出他心里的妹妹,所以宁愿空着,而这幅画,缺了妹妹,空荡得就像他如今的生活,了无生趣……
他此刻在画着的,是他们的教室,他的视角,是最后一排座位,那时候,妹妹坐在前排,他可以看到她的后脑勺,乌云一般的头发披散在脑后,小小的身板坐得笔直,一丝不苟地听课,记笔记。
可是,这只是他脑中的画面,他画了一排排座位,画了好些路人甲,画了黑板画了老师,独独空着那张座位,他画不下手……
每一次拿起画笔,心里都是满满的她,然而,每一次画完,心里却空荡得让他自己都害怕,但是,他还是愿意重复这过程,从盈满到空荡的过程,尽管痛,却至少跟妹妹,跟回忆,如此贴近过……
这就是他的生活,常常一画就是一上午,或者一发呆就是一上午。
下午的时候,助理来告诉他,“萧律,今天XX公司的上市案,对方来问了,我们……”话不用说完,他相信萧律能明白,萧律这样的工作状态,已经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知道。”他闷闷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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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也许还有一更~!!
、第283章 花谢花飞 红消香断:你的繁华,我的空城
放下画笔,合上速写本,他在心中默默地说,妹妹,我要工作了,过一会儿再想你,再来陪你瑚。
而后,便打开了电脑。
身体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一直工作到五点半,姜渔晚的电话再次打进来,“伊庭,好了吗?你手机怎么一天都打不通?早上就没打通我才打你办公室电话的。”
萧伊庭这才想起,手机早没电了,他这浑浑噩噩的,也忘记了充电。
“妈,手机没电,我马上好了,就出来。”他关了电脑,边收拾,边讲着电话出去了。
司机开了车,在路边等着,他上去,发现只有妈妈在,爸爸并没有来,而且,妈妈今天还打扮得挺精致铄。
“爸呢?”他问。
“你爸有应酬呢,今儿就我们娘俩吃顿饭,行吗?”姜渔晚给他整整衣服,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嗯。”他心不在焉的,没发现母亲的眼神。
“伊庭啊!你昨天没换衣服啊?这胡子也没修,胡茬都出来了!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姜渔晚用手给他扒拉着头发。
萧伊庭躲开了,“妈,没关系啊。”他现在,哪里有闲心管这些?昨晚喝了酒直接来律所,自然是这副样子,而且,和妈妈去吃饭而已,自己家人,也不必这么讲究。
可姜渔晚却不这么认为,经过一商厦时让司机停车,强行把萧伊庭拉出车来,“时间还早呢,我们去拾掇拾掇!”
恁是逼着他换了套新衣服,还去洗了个头,修了脸。
期间,姜渔晚的手机响了好几次,她都躲至一边接电话去了。
最后,拉着拾掇了一番的萧伊庭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样子嘛,快走吧,这可真晚了。”
两人重新上了车,来到姜渔晚已经订好位子的餐厅。
姜渔晚挽着他的胳膊,径直朝订好的包间走去,萧伊庭则紧随她脚步。
他以为果真只是他母子二人的晚餐,然而,推开包间门一看,里面居然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妈妈的朋友,另外,还坐着一个女孩……
他心里一沉,联系之前母亲的行为,算是明白了些什么……
“你终于来了!”妈妈的朋友笑着起身来迎接。
“路上堵车!太堵了!”姜渔晚忙道,而后把萧伊庭让到了前面,“这是伊庭,好久没见了吧?这傻孩子,也不知道叫人,叫王姨啊!”
“王姨好。”萧伊庭彬彬有礼地问候。
“嗳!”王姨笑眯眯的,“来,先坐下再说吧,这是我侄女,刚大学毕业,对了,听渔晚说,你们还是一个大学的呢,珞珞,这是姜姨,姑姑的好朋友,那是她儿子,全城最有名的律师,你得叫他学长了,萧学长。”
叫珞珞的女孩也早已起身,向姜渔晚问好,而后,还问萧伊庭好,她果然叫了学长,“萧学长好。”
“你好。”萧伊庭淡淡的。
三个女人已经坐下来了,唯独他,还站着,脸上依然淡淡的表情,谈不上热切,也没有显得不礼貌,欠了欠身,“祝三位女士用餐愉快,我就不在这里瞎掺和了,以免影响你们说体积话。”
说完,又对姜渔晚道,“妈,您尽兴,我这就走了,辰安还等着我有事呢,晚点打电话,我再来接您。”
王姨和珞珞面面相觑,而姜渔晚更是瞪了他一眼,脸有些飞红。
萧伊庭假装没看见这一切,转身,出了包间。
街上灯红酒绿,他没有开车,慢慢地在路上踱着步,夜色中的北京,灯火辉煌,车来人往,可是,那些都与他无关,这满目繁华,于他,不过一座空城……
没有她的城市,心归何处?心空了,这城,又还剩下什么?
不知道走了多久,看见一家医院,好像是纪子昂工作的医院?
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他进去找他,没想到,纪子昂真的在医院,看见他来找,有些意外。
“你还亲自值晚班?”萧伊庭说。
“刚结束了一台手术,喘口气,你今天怎么来了?”纪子昂如今还不知道他身上发生的事,这事儿只有辰安知道,就连宁子可能都没听说,辰安不是一个多嘴的人,不会到处乱说。
“我……最近压力有点大,失眠很严重,给开点安眠药吧。”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入眠的方式了,酒,不能多沾,而他,需要睡眠,否则,这样的状态继续下去,他真的可以不用工作了。
纪子昂看了他一眼,“失眠这事儿还是尽量别依赖药物吧……”
他话还没说完呢,就被萧伊庭打断了,“你给我开!我是不行了才要吃药的!”
纪子昂没办法,给他开了两粒,“只能开这么多,不行的话你再来我这继续开,不过,我还是奉劝你,尽量别吃药。”
“谢谢。”他拾起了处方。
正在这时候,纪子昂电话却响了,“是辰安打来的。”这话,纪子昂是对他说的。
“辰安,我在医院呢,没事了,我可以走了,萧伊庭在我这……”纪子昂把手机给了他,“辰安要你接电话。”
萧伊庭不太愿意接,不知道为什么,正因为辰安什么都知道,所以他有点不愿意面对辰安,因为,他知道,辰安必然要安慰他,而他现在不敢听到安慰的话。
犹豫了一下,才把手机拿过来的,“喂?”
“你怎么了?跑纪子昂那干什么?哪里不舒服?”辰安问了一串的话。
“没事,我就开点药。”
“你手机怎么回事?我今天找你一天!”辰安也在那端抱怨。
“没电啊……”他慢吞吞地解释,“什么事?”
“我也没事,就想叫你出来吃饭喝酒什么的!”辰安说。
“我吃过了,准备回家,你和老纪去喝吧!”他把手机还给纪子昂,便离开了纪子昂办公室,听得纪子昂在身后说,“我也不能去喝酒,刚结束手术,累惨了,回家睡觉去。”
后来的话,他便没有再听到,拿了药,搭了个出租,回家。
一进家门,云阿姨就惊讶地问他,“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吃饭了没有?”
看样子,云阿姨也知道他今晚和母亲出去吃饭,他甚至没有多余的思维去撒谎,真话是最省力的,摇摇头,“没吃。”
“那我给你煮饺子行吗?”云阿姨问。
他脚步根本没停,一直往楼上走,也没听清云阿姨说什么,敷衍地说了句,“嗯。”
径直去了妹妹的房间。
一天之中最期盼的时间便是这一段,因为可以在充满她气息的房间里,用所有的力气去想她,去回忆,可是,最害怕的也是这个时段,回忆过后,他将有无法矫饰的,整整一个夜晚无法入睡……
可他仍然愿意去想,去念,去忆,否则,他的生命里还剩下什么?
不久,云阿姨便把饺子端上来了,叩开了他的门。
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饺子,他又想起了妹妹初来时,他抢妹妹饺子吃的情形,一时心中冲动,饺子也没吃,摆开了速写本,又开始画,画妹妹的房间,画窗外那棵桂花树,画窗前这张供她伏案的桌子,画饺子,甚至画自己抢饺子吃,只是,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