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手腕一扬,整瓶酒又开始往嘴里灌。
“给我!”萧伊庭的怒喝声如雷震,下一瞬,便和她争夺这只酒瓶。
这一次,她却怎么也不肯松手,他极为震怒,一个用力,酒瓶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而她,却被这力道一拖,整个人向一侧倒去。
地面,是刚才的酒瓶破裂的碎片,她一掌撑在碎片上,钻心地疼,而后受不住身体触地,碎玻璃片儿扎进她的胳膊,和体侧……
其他人看着这一幕,均呆住,就连萧伊庭,也瞪大了眼睛,一时失去了反应……
血,自她掌下缓缓流出……
那刺目的颜色,才终于让萧伊庭恍然醒悟过来,想叫她的名字,喉咙如同卡住了一般,一个字也叫不出来……
他默然蹲下身来,将她抱起,视线里,地板上那刺目的颜色已经变得模糊而扩散开来……
“现在,我算是还清你了吗?”她若游丝一般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响。
他脚步一个趔趄,侧过脸,泪终于滴落下来,在她看不见的方向……
有人给他打开了门,再不敢耽搁,抱着她疯一般冲进了夜色里,往医院而去。
凌晨的急诊科治疗室,伤口已经处理完毕,叶清禾身体左侧从腋下到腰部,好几处扎了玻璃,胳膊和掌心也有多处伤口,几处缝针,医生说可能会留下疤痕。
这一个晚上,仅仅只在出家门的那一刻,叶清禾说了那一句话。
之后,她便紧闭了嘴,再也没开过口,甚至,也没看过他一眼。
他坐在她床前,正对着她左侧,她白色薄羊毛衫上血迹斑斑,那些刺目的红颜色已经转暗,耳边又回响起她那句话:现在,我算是还清你了吗?
最后的余音,带着回声,不算在耳边回旋……
他用力摇摇头,把这句话从耳际甩开,双手使劲搓了搓脸,深吸了一口气,暗哑的声音说着,“妹妹,我们以后可以去做……”
他原本想说,我们以后可以去做去疤痕的手术……
可是,说了一半,这余下的字却再也无法说出来了……
眼前是她瘦削的手臂,和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那些红和白交错的颜色,在他眼前不断地晃动,他忽然伸出手去,想去握住她纤细的手,可是,她的手掌也被纱布缠了厚厚的一圈……
终于,还是把手收了回来。
若想牵她的手,必然先把她弄疼……
大拇指用力抵在眉心,那一刻,却是连对不起三个字,也无法再开口,甚至,他一直想问她的,疼不疼?也始终觉得自己没有权力再问……
她默默地,右臂支撑着起了身。
他慌忙去扶她,“再休息一会儿呗……”
她并没抗拒他的搀扶,只默然摇头,而后,不顾他,慢慢地往外走。
不小心扯动腰际刚缝合的伤口,她微微停了停,继续前行。
他绕到她右侧,紧紧随行,不敢大意。
回去的路上,仍然是一句话也没有,沉闷的空气,如阴云,重重压在头顶,挤压着胸口,就像是对他的判决……
她的目光从未转到他脸上来过,他却一直用眼睛的余光打量她,过往明亮的车灯,街道两侧华丽的霓虹,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的光影,如玉石折射出斑驳陆离的流彩,她在那样的辉煌里,仿佛一尊玉雕,冰冷,而难以靠近……
回到家中的时候,家里还亮着灯,那些人都走了,云阿姨坐在沙发上焦急地等着,地上已经打扫干净,客厅也收拾得整整齐齐了。
“你们终于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了!这是要干什么呀!”云阿姨忧急了一晚上,一见他俩便迎上来,看见叶清禾的模样,脸色更是着急。
叶清禾轻轻扬了扬唇,低声道,“云阿姨,我没事了,不小心而已。”
“哎……”云阿姨只能重重地叹息一声。
“我累了,先睡了。”她慢慢朝房间走去。
云阿姨原本和她就在一处,想着她要换衣服,要洗浴,便扶着她一起进去了。
房间门缓缓关闭,合上的那一瞬间,分明是轻微的一声响,却沉重地撞在他胸口,“砰”地一声巨响……
他脱了力一般,倒在了沙发上,歪在那里发愣。
地面有东西在灯光下闪着微光,他骤然间注意到了,俯身一看,是刺伤她的罪魁祸首——碎玻璃一小块,云阿姨打扫的时候遗漏掉了……
他拾起,捏在拇指和食指指尖。
很小的一块玻璃,边缘却很锋利……
他两指用力,鲜血忽然间便从指间涌出。手指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心尖上,却“嘶拉”一声,痛得划开一道伤口,血,喷薄而出……
他静静地看着鲜血在指间不断地流淌,流过虎口,流至手腕,流至他的衣袖,浅蓝色的衣袖被染成暗红,随着那暗红的范围不断扩大,心口某种疼痛的快意也不断放大……
那就不要停止流淌了吧,不要……
第二天早上,云阿姨起床的时候,发现他坐在沙发前的地上,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右手血迹斑斑的,袖子上也好多血,吓了一大跳,走近唤他,“伊庭?”
他猛然间激灵,似乎才醒过来,恍惚的眼神在她脸上扫过,却没有反应。
云阿姨叹道,“伊庭!别怪阿姨多嘴!你啊!快长大吧,别再任性了!”
一个晚上没有说话的他,似乎连喉咙都封锁了,吞咽了一下,只觉得咽喉疼痛。
依然是恍恍惚惚的样子,凝视着眼前云阿姨的脸,他开了口,“对不起……”却是沙哑至近乎无声。云阿姨一听,便觉不对,皱了眉,“伊庭啊,你昨晚一直在这里坐着?是不是受凉了啊?”
他摇摇头,飞快地起身,回房间,进浴室。
脱下身上的衣服正准备扔到地上,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把衣服折叠好,洗完了澡以后,把这件带血的衣服收进了衣柜里,放好。
而后,才重新换了清爽的一身,出了卧室。
叶清禾已经起床了,也换了干净的衣服,端坐在餐桌边,没有受伤的右手正在轻轻拌着一碗粥。
她的书包,放在她旁边的椅子上。
他他慢慢地走到她身边,看了一眼书包,犹豫了一阵,道,“我今天去给你请假吧。”
她摇摇头,低头喝粥。
她平时吃得就不算多,只吃了一小碗,便背着书包要出门。
他还没吃饱,只好跟了上去,看着她小小的身体下楼,看着她取了单车,看着她缠着纱布的手握着龙头准备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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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泛泛其景 泛泛其逝:路人甲
他奔过去,一把抢过她的车龙头,“上来吧。”声音僵着,如化不开的泥,模糊、拧稠。
她默默站了一会儿,坐上了后座。
而后,见他熟练地上了车,带着她往学校而去。
她知道,他是会机车的,所以,是先会自行车,还是先会机车?
蓦地,眼眶一热,街边的街景皆成模糊一片…铌…
这是她第一次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原本好一个晴朗清爽的早晨,湛蓝碧空下,他新换的白色外套顺着风,淡淡洗衣液野菊花的清香,只是,这一切却让她觉得头晕目眩,自行车加速的瞬间,甚至有呕吐的冲动。
这,源于昨晚不计后果的拼酒,她原本就不是擅酒之人。
不过,所有的痛楚和不适都会过去,就像那些玻璃渣扎入她身体里一样,会一粒一粒地被挑出来,伤口缝合,最终结成一个疤梵。
她摸着左臂下的疤痕,皮肤上只是一个印记而已,再无痛感……
那日起,生活终于恢复了表面的正常,之所以说是表面的正常,是因为萧伊庭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叫人来家里狂欢,这个家总算恢复了清明,可是,她和他,却再也没有说过话……
不是她刻意,而是他,变得越来越沉默了……
他们的目光,再也不会碰触在一起,同住一个屋檐下,却生活在各自的世界里。
他会骑车载她去上学,可是,她却只是坐在他背后,从不曾伸出手来环抱他的腰;他们会像从前一样坐在一起听课,他也不再睡觉,认真得目不斜视,更不会看他身边的她;即便是一起吃饭,那也仅仅只是吃饭罢了,吃完,他就回了房间,有时候关门,有时候门是敞开的,他在里面或看书,或玩游戏,并没有刻意瞒着她。
而那个游戏,她再也没有上线玩过……
至于他后来结交的那些朋友,小咪之流,她不知道他是否还跟他们有联系,或者有吧,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只不过,从来没在她眼皮底下再出现过……
她的伤十余天后拆了线,果然留下了好几个疤痕。胳膊上两道,肋下一道,还有……左乳外侧那一道最长……
萧伊庭只看见她胳膊上的,可是,目光却扫过她的身体,应是猜到了衣服的遮蔽之下还有怎样的伤痕吧……
她听见他咨询医生,这样的疤痕是否可以做美容,可是,她没有听医生的回答就起身出来了,他自然追了出来,这个话题就此被她揭过……
秋,渐渐深了,穆川马上就要去云南,临走之前,叶清禾最后一个晚上去他家上课,上完课回家的路上,接到他一个电话。
这是那日之后他们之间第一个电话。
她接了,他在那端问她,她游戏的账号和密码是什么。
她一怔,其实很早以前他就问过她的账号,她没有说是因为她不想他知道她就是一一风荷,如今,他什么都知道了,虽然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纰漏让他看出来,可再继续保密是没什么意义的了……
只是,这账号……
她犹豫了一下,终道,“账号是……拼音的yiyifenghe,密码是拼音和数字erge250……”
原本是很好笑的一个密码,这会儿,却一点也不好笑了……
那边停顿了一下,说,“知道了。”
而后,电话便中断了……
她骑着单车驻留了一会儿,夜的风里,飘来桂花馥郁的香味,她所停的地方,正是大一那年,她扶着喝醉的他所经桂花树处……
又是一年仲秋至……
碾过地面落英一层又一层,她往家的方向而去。
至家中,衣角仍携了桂花的香,轻轻一抖,星子一般黄色的小花瓣悠然飘落,却发现,自行车的车轮上还滚了一圈小花儿,虽为尘土所污,依然暗香徐徐……
这个季节,该收集桂花儿了……
做桂花糕,泡桂花茶,很浓甚至几近俗气的香味,在冬天里,却会有着特别的温暖感,他喜欢的,往年也赖着她做的,只是……
呵,人世间最到位的分别,是彻底断了念想……
抖落衣角零星的花瓣,她上了楼回家。
云阿姨已经睡了,客厅餐厅均已熄了灯,只留了玄关处的一盏,米色藤编的灯罩,橘色的灯光从内流淌出来,盈盈暖辉里,笼着夜的熙暖和静谧。
这房子最初的陈设很简单,只有必备的家具和电器,后来她和萧伊庭有时候去超市或者小区附近的精品店看到好看的玩意儿便会买回来,一点一点地充实着这个家。
这个小灯就是他一眼看中的,并且坚持要放在玄关之处。按他所说的装上去之后,她也很喜欢。
这盏灯和别的灯发出的光不一样,因是磨砂灯泡的关系,光线极其柔和,橘色的灯光漫射出来烘托在灯泡周围,仿似暖暖轻云围绕,每次她一进家门,便会感觉到这微弱的不那么明亮的光晕足足地温暖一室黑暗,即便到了如今,到了此刻,她立在玄关,一投手,玄关的镜子里隐隐约约映出她手臂的疤痕之时,被灯光所包围的她,仍然觉得暖意一点一点的,在皮肤上漫爬而过,从指尖到肩膀,从鼻尖到胸口,最后,尽数渗透沉积于心口最敏感的位置,暖暖的,于是,那一路携来的仲秋清冷之气也烟消云散了……
除去这一盏,他的房间还亮着灯,寂静的夜里,间或响起敲击键盘的声音,还有,他低沉地,说着话的声音。
房门并没有关。
她从他房间门口经过,听见他在玩游戏,似乎在语音指挥人过副本。
“真是够笨的!到底会不会玩花啊?没见过比你更笨的花!要灭队了!”
“初玩?初玩怎么了?花本来就是最手残的职业!有技术可言?”
“算了!别糟蹋号了你!”
他好像心情不太好,一通牢***,在斥责队伍里的治疗。
花,是她的专长,她算得上全区数一数二的花了。
然而,别糟蹋号是什么意思?联想他刚才找她要号,心里还是微微沉了一下,不过,既然已经给了出去,也就不打算再要了……
只是经过而已,她随之进了自己房间。
穆川走了之后,她去穆川家便少了,晚上有时候去图书馆查资料上晚自习,有时候就窝在家里。
尤其,天凉了以后,吃了晚饭便不再想出门。
再过几天就要供暖了,可供暖前几天这天气却这么的冷,就像她和他之间如今这氛围,分明共住在一个屋檐下,分明日日可以看到对方的身影,可彼此之间就像隔了一道透明的冰墙,还未走近,就先被冷气给侵袭到了……
她是适合冷的。
在这样的冷天里,她的心,反而日渐落定。
某天晚上,她睡到后半夜,不知为何突然醒来,觉得口渴,轻轻开了门打算去餐厅找水喝。
他房间的灯还是亮着的……
他依然在游戏,在语音说着话。
“都来参加我婚礼!哥的婚礼全区盛况空前!”
这一句话,生生阻止了她的脚步,将她钉在她和他房间之间的地方不动了。
他是戴着耳机的,不知道语音里其他人说了什么,他在解释:“是的,一一不玩了,号我拿给别人玩了!”
她默默地转身,回了房间,不再喝水……
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眼前浮动的全是游戏里那些曾经唯美的画面,她的白衣胜雪,他的英姿临风……
她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继续睡觉,可是,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个时刻,说好听点,便是冲动战胜了理智,说难听点就是手贱……
她打开了电脑。打开了游戏。
游戏登陆界面上一片空白,这是她历来的习惯。
为了不让他发现她是谁,从来都在下线时将登陆记录删得干干净净。
她脑子里想着登陆小号,可是莫名其妙地,输入的却是yiyfenghe这个账号,待要输密码时,骤然间发现,赶紧换了号。
每一个玩生活的玩家,谁没有几个小号?没有小号怎么够挖材料?怎么够赚钱?
她登陆了一个男号,角色名是极不起眼烂大街的“路人甲”。
一登陆,就收到来自系统的请帖,帮主萧少和护法一一风荷举行婚礼,诚邀各门各派朋友参加。
她点了确定,被传入婚礼礼堂。
婚礼已经开始了。
她看见了自己——那个和他一起站在礼堂的女子,那个叫一一风荷的女子,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