竦迷菔钡陌踩狡娅h的后背和肩膀重重地挨了几下。
混乱中陆奇玥的耳坠少了一只,天鹅绒手套不翼而飞。
血、喊叫、疯狂……警察越来越多,不少人被抓,其中包括陈翰渊,李晨冉和陆奇玥。
监狱的某个角落传来的嘶哑的叫声把陆奇玥由回忆拉回到了现实。人有时就是这样:在愤怒冲动的时候犹如一团火,烧得连浮尘都无法近身,但在心绪宁静的时候,犹如一汪水,容得进青翠的山,也容得下蔚蓝的天。陆奇玥的思维比刚才清醒了不少,暗自嘀咕:对呀,我的身份没人知道,我说的话更没人相信,况且翰渊现在也不知道怎样了,我得离开这儿出去后再想办法救人……唉,有了,我可以装晕过去,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想到这儿,陆奇玥环视了一下周围,选中了能让她装得更像的道具——一张有铁栏的床,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抓住铁栏就势撞了上去,同时嘴里很配合地吐了点唾沫。
七号监房再次传出刺耳的尖叫声。
警察张权快疯了,提了警棍又要发作,被另一个年长一点的警察拽住。
“兄弟,交差就行了,这世道有几个女人能读得起大学堂的,这水深着呢!”
张权不禁怔忪起来,双腿灌了铅似的再也迈不出一步。
七号监房里。
“奇玥!你怎么了?快醒醒!”
一双手搭在陆奇玥的背上用力的推着,推得陆奇玥的心都抽紧了。
怎么这么耳熟!是她!剥皮烧成灰我也认得她———李晨冉!我竟忘了被一块儿搡进来的还有她,就是这个贱人,害得我和翰渊被关在这里。
想到这里,陆奇玥的牙齿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紧闭的丹凤眼里噙着两汪恨水,她提醒自己不能动,否则装晕的把戏要被拆穿。
“奇玥!奇玥!”李晨冉带着哭腔,揉搓着陆奇玥的胸口。
陆奇玥脸庞的下半部抖得像嘴里含着滚烫的蜡烛油似的。
“掐人中”一个狱友喊,李晨冉的手伸向了陆奇玥的脸。
“你这个贱人!扫把星!”
陆奇玥装不下去了,身体像安了弹簧般地跳了起来,猛地揪打不知所措的李晨冉,一股脑地发泄她心中郁结的怒气。不巧的是,受伤的手正打在李晨冉下意识抬起的胳膊上,疼得她龇牙咧嘴直抽冷气。
围观的狱友们忙拉开陆奇玥,并一边倒地谴责她,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陆奇玥索性一屁股坐在床上装哑巴了。
在靠窗的一角,李晨冉屈膝坐在床上,双肘支撑在腿上,葱白色鲜嫩匀称的双手成碗状捧着白璧无瑕的脸庞,圆润的下巴稍稍突起,新月弯眉守护着黑珍珠般明亮的大眼睛,眉宇之间隐现哀愁,齐耳短发略显凌乱,看着使人顿生怜爱。
李晨冉并没有生陆奇玥的气,因为她生来就是一个柔顺、恬静,与世无争的人,辛苦的生活又在她的性情中平添了浓浓的自卑。现在她的内心充满了自责,她在想现在自己这种状况会给风雨飘摇的家带来怎样的打击,她不敢想结局,心里无比纠结。
李晨冉的祖上在松江府曾是有名的绸缎商人,到了他父亲这一辈,这个大家族只剩她父亲和叔叔兄弟俩。她的父亲李博文是哥,叔叔李博武是弟,李博文子承父业经营起绸缎生意,李博武留洋读书,后去北平仁华学堂任教;不幸英年早逝留下一女李可馨年仅六岁,孤女寡母艰难度日。李博文每年都要给弟媳寄些生活费,直到前年发生了一场变故,生意上的合伙人骗钱出逃。李博文血本无归,最终破产,房子也被债主抵押了去,一家人开始了居无定所的生活。屋漏逢连阴雨,李博文病倒了,没几天就形销骨立,水米不进。为了给父亲治病,为了生计,17岁的大女儿李欣冉做了舞女,不久被陆任年看中,万般无奈下成了陆家的四姨太,得了钱给李博文治病,又买了一处安身之所。
一个月后,李博文病情好转,开了一个小杂货铺,但生意清冷,更清冷的是李博文的心,他每天如行尸走肉般的活着,直到二女儿李晨冉考上金陵女大,他才活过来一些。然而母亲坚决反对女儿读什么学堂,识几个字已经是了不得了,反正迟早得嫁人,花那些钱干嘛,还不如找个人家嫁掉,家里也好省去一张吃饭的嘴。李博文倒是想让女儿去读,但钱呢?他已经逼得一个女儿跳入火坑,这个乖巧懂事的二女儿还要重走姐姐的路吗?李博文有时想还不如死了,但他连死的勇气都没有。最终还是欣冉帮助妹妹达成了读大学的心愿,李博文的太太如今最听大女儿的话也很不情愿地应允了。但每次晨冉从学校回来总看不到母亲的好脸色,常说自己命不好,家里养着一个废人,一个书呆子,什么时候能熬出头。
李晨冉一动不动地想着家,发着呆,眉间凝成了疙瘩,她最怕母亲,但偏偏脑子里老是出现母亲哀怨的眼神,尖刻的指责,生气时肆无忌惮的谩骂。好不容易才将母亲从脑海中挤出,父亲的身影又变得清晰起来,斑驳的头发,佝偻的身子,清瘦蜡黄的脸凸显着无神的双眼。李晨冉心头一紧,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她最不敢想的时自己的处境会给父亲带来的怎样的打击,这是她最自责,最不能容忍自己的事……除了这些纷乱的思绪,她感到的就只有恐惧和无助了。
学生游行被捕的消息不胫而走。
傍晚掌灯时分,陆宅一楼大厅里,丫头、老妈子聚成一堆悄悄地嘀咕着。二楼左拐的一间卧室里,陆家三太太正握着拂尘抽打丫头翠竹,
“你个死丫头,小姐出了事这么久,你才说,还骗我参加什么联欢会,你们都想气死我是不是?”
翠竹跪着边躲边求饶:
“太太饶命啊!饶命啊!”
“还叫我饶你!我饶……”
“哎呦!呜……”翠竹疼得大哭。
三太太的手抽打得更一阵紧似一阵,翠竹仓皇地爬着往桌椅底儿钻,此时二太太与四太太李欣冉闻声赶了过来。翠竹像看到了救星慌忙躲到二太太身后。
三太太,也就是陆奇玥的生母,平日里最惧怕二太太,在陆家大太太死得早没留下子嗣,二太太倒给陆任年添了三个儿子,母凭子贵名正言顺地成了陆家当家的女主人。
二太太骂了翠竹一句:
“没用的丫头,连个人都侍奉不好,还不快滚!”
翠竹得了大赦似的逃出了房间,二太太不满的瞅了三太太一眼,
“早知如此,平日里就该注意点,女儿大了也该管管了,别再整天宠得和什么似的,老爷忙,顾不得这些,又只这一个女儿,宠得厉害,难道你也糊涂了不成?”
三太太心里有一万个不满和恨,也无处发泄,转身趴在紫楠木大床上嚎啕起来,她哭得惊天动地,这是她一贯的手腕,就是要让全家人主要是老爷听着,让他们烦,难受并最终让步。不巧的是,老爷去了萧处长家做客,不过二太太还是让司机小陈通知老爷了,毕竟这是陆家的一件大事。
不久,汽车的喇叭声在大门外响起,一楼大厅的丫头,老妈子顿作鸟兽散。不一会儿陆任年迈着四方步,气定神闲地踱入大厅。本来陆任年今天心情不错,虽说他是老北洋出身,现今也是个没有兵权的的寓公,但还是有些实力的,与同时期的老北洋们相比他自认为自己还是很聪明的,一他保住了钱,二保住了人脉,好多如今的军政人物都是得过他好处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刚刚利用自己的这点优势替自己即将从德国军校毕业回国的大儿子谋了个好差事,正在兴头上听到这么个丧气消息。但在他的脸上却丝毫也不显露出他的焦急和生气,他得有一家之主的样子,况且听到消息后早就给王厅长挂了电话,对方欣然同意放人,陆家只等着敞开门迎接这位令人头痛的大小姐就好了。
嚎啕着的三太太居然敏锐地捕捉到陆任年的脚步声,抓着救命稻草似的奔下了楼梯又是一阵缠绵悱恻的哭:
“老爷你可回来了!呜……你得救救咱宝贝女儿呀!呜……这会子不知受的什么罪,呜……”
“哭什么?多大点事儿!”陆任年不耐烦地喝道,三太太止了声,但还是趴在陆任年的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泣,二太太气不打一处来,愤愤的说道:
“多大的人了,不怕别人笑话,既然老爷发话了,奇玥肯定没事了,倒是你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上行下效嘛!”
欣冉一直冷眼旁观,这个家从来没有她说话的份儿,沉默是最好的保护。即使如此,莫名的火还是会烧过来。
三太太红着脸站直了身子,也不敢对二太太怎么样,把火一股脑儿全发在了欣冉身上,
“这能怪我吗?谁叫玥儿读的学堂有那么多不三不四的人,下三滥的人家里出来的,穷眼睛泥腿子之类的,也混入了去,书香门第家的小姐们生来单纯的很,哪见过这些,整天革什么命,哪有不给带坏的道理。”
欣冉知道三太太又在拿自己的妹妹编排自己,心下不满,又忽地想起晨冉会不会也真的牵扯进去,一时间又恼又怕,眼圈微微发红。
二太太厌恶地看了欣冉一眼,
“今天唱哪出呀?一个哭完一个哭,给老爷演苦肉计呢?”
“好了,都回去吧,就让我清静会儿吧!”陆任年厌烦地朝楼上走去,又停住对三太太说:“那丫头回来,让她去我书房,也该管管了。”陆任年此时总算体会到家里女人多的坏处了。
三太太又愁云满面起来,二太太得意的上楼去了,欣冉却急急忙忙地从侧门出去派人打听自己的妹妹有没有出事。
老虎桥监狱七号女监的门被打开了,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小警察张权,如今变得战战兢兢,冲着里面装糊涂:
“哪……哪位是陆奇玥陆小姐?您请出来吧!”
陆奇玥终于解脱了,但不想就此放过这个曾殴打自己的势利眼。
“呦!蒋委员长的公子呀,您不是说不认识姓陆的吗?”陆奇玥讥讽道。
张权的汗都快装满一裤衩了。
“小……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我哪儿受得起呀,只是我这手还疼着,腰腿也酸的不行,就在你这儿养着吧!”陆奇玥说着在床上躺下了。
“这……这……”张权悔得肠子都青了,旁边年长的警察忙过来打圆场。
“哎呀陆小姐,您金枝玉叶的,哪能呆在这种地方,这地方晦气得很,不吉利,您先请回,赶明儿让这小子给您登门道歉,您看行不行?”
陆奇玥没理会,
“你个狗崽子!也不睁开你那狗眼,”年长的警察边骂边对准了张权的屁股猛地给了几脚,张权也配合地“嗷嗷”直叫,陆奇玥被逗乐了。
陆奇玥故意夸张地揉着腿,两个警察实相地过来左右两边搀扶着,
“干什么?你们谁敢碰本小姐一下?”
他俩面面相觑,又瞬间明白过来,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了担架,将陆奇玥抬出了监房,抬到陆家的小车旁,陆奇玥才站起身来,张权忙打开车门。陆奇玥并不上车而是瞪着张权笑着说:
“本小姐告诉你,我是个女人,不是什么大人!”
张权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陆奇玥对准张权的男根处狠踹了一脚,张权惨叫着蹲在了地上,陆奇玥冷笑着钻进了车门,小车扬长而去。
陆奇玥回到了家,见到了爹娘,又是撒娇又是哭诉,添油加醋地描绘了她的悲惨遭遇,并把自己丢失的翡翠宝塔坠子,天鹅绒手套,全栽赃给小警察张权。
后来这个张权被警局开除,做起了皮条客的生意。风水轮流转,人生如戏演,陆奇玥做梦都想不到的是,这个自己看都不想看的张权改变了她的后半生,几乎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饭后,陆奇玥被叫到父亲的书房,正好陆奇玥也想找她父亲谈谈,于是兴冲冲地去了。看着女儿进来,坐在楠木椅子上的陆任年板起了面孔,
“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儿?”
“我不都告诉您了吗!”陆奇玥规矩的站在父亲面前,
“你那套把戏能骗了你妈还能骗了我?”
“嗯……爸,人家就是觉得好玩,去玩玩嘛!”
“玩?!”陆任年真有些生气,“到监狱去玩?你说实话,谁领的头?”
一看情况不妙,陆奇玥上前一步双手拽着父亲的胳膊,边晃边嗔怪道:
“爸!别那么凶,您吓着人家了!”
“还有什么能吓着你!”陆任年不吃女儿这一套,“最好快说出来,如今这赤匪闹得欢着呢,你要是也跟着胡来,到时连命都得搭上,为父救了你一时救不了你一世。”
“我们陈老师又不是匪!”听到父亲的话,陆奇玥有些不高兴,但马上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内心懊悔之极,本来想说服父亲帮忙救陈翰渊出来,不想却被父亲掏出不该说的话来。
“哪个陈老师?”陆任年颇警觉,
陆奇玥索性说了出来,
“教我们国文的陈老师呀,他谈吐不俗,知识渊博,他的讲课太精彩了听他讲课都人满为患了,哎!爸爸,哪天您也去听听?”
陆任年没有被女儿的顾左右而言他的圈套绕进去,直插主题。
“是不是叫陈翰渊?”
“咦!您哪里知道的?”陆奇玥有些心虚
“我认识他父亲,此人怪异的很,倒是没想到会这么糊涂,竟闹到狱里。”
“你别老是说陈老师的坏话呀,既然您也认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噢?我的女儿什么时候这么有仁爱之心?”
“爸!……”陆奇玥有些气急,
陆任年盯着女儿发红的脸,心下里猜到了八九分,他站起来点了支烟,吸了两口心里面转了许多的心思,陈翰渊的父亲陈昌捷和自己都是老北洋,虽不熟识但陈昌捷后来成为山东名士,势力不容小觑,倘若女儿真的和陈家长子有什么结果的话,也算得上是一桩美事,他陆任年从不做赔本买卖,心下便有了定夺。
“时候不早了,为父要休息了,你先去吧!”
陆奇玥被父亲搞的莫名其妙,才不管那么多,就是不走。
“爸,你到底救还是不救,陈老师那么好,您还认识……”
“为父自有定夺。”
“定什么夺?您倒是给句话呀?否则我就不走了!”
陆任年给缠得有些烦。
“好好,为父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