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看孩子,到时候给人家一纸文凭也就得了。至于你说的什么‘和社会接轨’——根本涉及不到的,我们这儿还真提供不了你说的什么‘直销员’。”
于主任说到最后一句时,眼睛从眼镜框上方看出来,直盯住楚天舒,也许她只是强调的意思,楚天舒却当人家看穿了她,马上心慌气短,话也不会说了,差不多是落荒而逃的。
楚天舒后来把于主任的话跟魏有成讲了,魏有成也没说什么。
本来之前楚天舒有事没事都愿意到公司走走,魏有成一向对她不只是好,简直就是充满温情的,常请她一起出去吃饭,说些体己的话,但是两件事她都没办好,除了压力,也是不好意思,她一周都没再去公司。后来她又暗暗奇怪魏有成怎么也不找她,心情越发地晦暗了。
那天傍晚楚天舒闹心到极点后到底没忍住,决定过去看看,心想如果魏有成走了也就罢了,如果没走,就跟他把心里话好好说一说——既是合作嘛,就不该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大家开诚布公,如果还有合作的可能,那就继续合作,如果没有的话也把话说开了,她心里也就踏实了。
一上到三楼楚天舒听见北边一间屋子里有“嗡嗡”的人声——好像是有很多人,不免颇为奇怪。以前她就奇怪:为什么这一层楼所有的屋子全都大门紧闭静悄悄的,门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应该是好久都没有人进出过了?这时候又奇怪是哪里突然冒出了一屋子人。
楚天舒差两步就到公司门口了,听到了魏有成的讲话声——很有威严,另有男男女女好几个人唯唯诺诺的。屋门忽然开了,魏有成走了出来,正站在楚天舒面前。
“天舒?!”魏有成道,笑了,立刻站住了。
魏有成身后跟出来两个女孩子和一个男孩子,差不多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也都是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用很陌生的眼光打量着楚天舒。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楚天舒看了看那三个年轻人,犹疑着问。
“这什么话——打扰什么呀?!”魏有成亲切地埋怨道,回身对几个年轻人道:“你们先过去吧,组织一下,我这就过去。”
三个人应声出去了。楚天舒疑惑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看他们拉开了北边那间传出了“嗡嗡”声的房门——立刻像泄了一地豆子,“嗡”地爆出很大的声音来,光影一闪,门关严了,“嗡嗡”声又小了。
楚天舒转脸正要说话,魏有成笑吟吟地先开了口:“都是我新招来的直销员——个个都年轻,精神,能说会道的,有闯劲儿!”魏有成的样子看上去很满意。
楚天舒心里的疑惑越发地多了,也越发地惭愧慌乱了,想不明白魏有成是什么时候招的人,怎么招的,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所有这些问题她当然不好问——并且也正是她要逃避的,就只有努力克制着纷乱不安的心绪,尽量平静道:“那屋——你也租下来了?”
魏有成笑吟吟道:“租什么呀——跟你说,我早就搞清楚了,这幢楼一楼是建行下属的一个办事机构,二楼是一家商务公司,独独就这三楼——咱要是不来,根本就全空着。我猜这一层可能全是那个吴清影的,她长期在外地,这里的事根本就顾不上。我先撬开一间空屋子培训直销员,过两天这些人一撒出去,再把门锁好就是了。”
楚天舒吓了一跳,没想到魏有成会这么干,瞪圆了眼睛道:“这么干——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魏有成笑道,“——咱一没偷二没抢,就是暂时借用一下房子。你放心吧,那间屋里除了两把破椅子什么也没有,不会出问题的。另外我早就想跟你讲了,做事情不能总是中规中矩的,有一句话讲得好——‘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邓小平也说了:‘胆子再大一点,步子再快一点’。”魏有成说着笑了起来,未容楚天舒讲话又道:“好了,你进屋等我一下,我正给他们搞培训呢,再说两句就放他们走。”
楚天舒一直站在门外听。
魏有成先分析顾客心理,又强调质量和信誉,说只要他们肯从小事做起,肯苦干、实干加巧干,他们中间也一定会产生“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和“李嘉诚一样的大富豪”……
听魏成讲得头头是道,楚天舒打心里往外佩服,同时又发现她还是愿意信赖他,听从他。
屋门开了,陆陆续续走出了二三十个陌生的年轻人,绝大多数是女孩子,相貌都很不错,但没有谁留意楚天舒,就跟她的目光碰上了,也是非常陌生地一掠而过。楚天舒站在那里先还有点儿跟员工道别的意思,脸上含着一丝温暖的笑,很快就又冷了。
楚天舒这一次来见魏有成,魏有成后来又请她吃了饭,又跟她把公司的大好前景展望了一番,她也不知道当时是不是产生了错觉,反正那时候她相信魏有成其实还是很信任她的,愿意她也参与到他的事业中来。
李仁泽的死讯楚天舒是两天后才得知的,震惊得无以复加,当时决不肯相信是真的,因为都是台里的人在传,说赵兴荣不上班是在家处理她老公的丧事……
——“肯定是搞错了!”楚天舒既是这么想的,也跟所有人都这么说,红头涨脸的,态度极其蛮横恶劣,还拉出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架式直着脖子嚷:“你们怎么可以这样随便乱讲话!”
别人全都莫名其妙,不明白她何以受了这么大的刺激。
楚天舒什么也顾不上了,团团乱转地四处打电话探问。市政府的好几个人都证实说李仁泽确实死了,是去山上祭奠他父母的途中出车祸死的……
最后楚天舒突然跌坐到椅子上,大热天的就跟冷得受不住一样打起了哆嗦,虚脱一样直冒冷汗,跟着就伏到桌上失声痛哭起来了。
楚天舒整整一天一直坐在椅子里,多数时候都是趴在桌上,不吃不喝也不动,吓得除了文竹,别人谁都不敢跟她讲一句话。
文竹给楚天舒倒水、打饭、递纸巾,有时候也陪她一起掉眼泪。楚天舒除了接文竹递过来的纸巾,别的一律不碰,也不理睬她。当晚恰是楚天舒值班,文竹不放心,留下来默默地替她编稿子。
楚天舒忽然接到了魏有成的传呼,想到也许魏有成也听说了李仁泽的事,就回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两个人都只相互打了个招呼就都不出声了。过了一会儿魏有成低沉的声音道:“你——都知道了吧?”
楚天舒默然了一会儿,很艰难地“嗯”了一声,不由得又低声啜泣起来,随即强忍着。
魏有成道:“就知道你会这样。”
魏有成又跟楚天舒一起默然了一会儿,道:“你也别太难受了,现在就我一个人在公司,你过来一趟吧,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楚天舒突然间发现这时候她特别想要见到魏有成了,因为无论如何李仁泽也算得上是他们共同的朋友——悲伤不只需要分担,悲伤的人更需要彼此靠在一起取暖……楚天舒立刻把值班的事托付给了文竹,打车直奔魏有成的公司。
楚天舒一*那幢石头楼,大门在她身后合上的一瞬,一种仿佛*了山洞般的阴气、森森的寒冷和突然而至的黑暗,叫她连打了两个寒战,幸而天还没有完全黑透,可是微弱的天光从拉着长脸的玻璃窗透进来,照亮了建行后门拉满了一面墙的钢网,楚天舒一路跑一路有种自投罗网的感觉。她“咚咚”的脚步声直往楼上去了,带出了瓮声瓮气的回声,感觉就像是有魔鬼紧随在后面……
恐惧加剧了痛楚,楚天舒拼命地跑,一气儿到了三楼,马上就看到了灯光。灯光是从魏有成那间办公室门顶玻璃里透出来的,投射到对面墙上,那墙因为贪吃,把光线吃淡了许多,又没有吃相,搞得淋淋漓漓的,直拖到地上。
楚天舒迎着灯光猛跑,就在这时候,门开了,一大片雪亮的灯光泼银撒玉般倾泄出来,魏有成站在光芒的中心,就像是站在舞台中央的一大束追光里。
楚天舒看不清魏有成的脸,但相信他正关切地看着她。她突然就有种历尽千难万险终于回到家见到了亲人的感觉,真想立刻直扑进他的怀抱里,把所有的委曲痛苦全都哭出来……直到她跑到近前,忽然看到了魏有成诧异的目光,才更为诧异地站住了。
魏有成微笑着立起了一根手指,神秘道:“你等着。”说完走到屋门口,把一只手伸进里面关了灯,走廊立刻黑了,却依然有微弱的光亮一闪一闪地从屋里透出来,魏有成朝里面伸出胳膊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天舒疑惑地进门,立刻大吃一惊。
大板台上不再有文件什么的了,已变成了餐桌,井井有条地摆满了各色酒菜,两只相向而立的高脚杯里盛着红酒。
板台四周点着好多矮矮胖胖的彩色蜡烛,个个盘踞在亮晶晶的小玻璃托子里,一撮撮黄灿灿的火苗像是小孩子奔跑时的头发,俏皮地东摇西晃,乐巅巅的。桌中央摆着只大蛋糕,上面插满了细密的小蜡烛,也一律摇着俏皮的火脑瓜,乐巅巅的。
楚天舒完全不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猛回头,魏有成微笑道:“我生日。”楚天舒用叫魏有成特别不能理解的眼光直愣愣地看着他。
魏有成笑了,道:“没错,我生日是10月25号,可那是阳历,我们家都习惯给我过阴历——”忽然注意到楚天舒的两只眼睛红肿得跟蜂子蜇了一样,马上停住了,吃惊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楚天舒的眼泪“哗哗”淌,她不想说话,只想走,却被魏有成一把拉住了。随即魏有成打开灯,关上了门,把楚天舒拉到沙发上坐好,执意叫她讲。楚天舒到底忍不住,一面哭一面讲了李仁泽出车祸的事,话还没有说完就哭得一塌糊涂了。
魏有成很久都没有讲话,随后默默地起身把所有的蜡烛全吹灭了。他没有安慰楚天舒,只平静道:“死是生的必然归宿——回家去了而已,等你见多了就不奇怪了。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应该替你的老师感到高兴,他解脱了。”
楚天舒特别吃惊魏有成怎么会这么讲话,也忘了哭了,问他是什么意思。魏有成分析说李仁泽不可能是意外死亡,要叫他看,应该是自杀,这下子可便宜别人了……
楚天舒久久回不过神来,恍恍惚惚地念叨说还以为他电话里那么说,是知道了李仁泽的事呢。
魏有成说他是以为赵兴达已经跟她说了吴清影的事——吴清影租给他们的房子根本就不是她的,她是转租,真正的房东是省建行。
“——她欠了人家两年多的房租,骗了咱们的钱跑了。人家找不到她,就来找我算账了……”
楚天舒差一点儿崩溃了。这一天之中她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大了,遇到的每一件事都好像是原子弹爆炸一样,只疑心自己怎么还没给炸死。
“怎么会这样?!”楚天舒一叠声地叫了起来,并不知道自己脸上除了激动外,还一览无余地绽露着一个孩子闯了大祸后的恐惧。
魏有成看了看楚天舒,低沉的声音道:“这件事很棘手。我找不到吴清影,赵兴达也联系不到她。不过这事你也不用管了,我自己来解决。我现在还有另外一件更急的事,想求你帮个忙,你也一定能帮上忙——”魏有成说到这里沉吟着止住了,专注地直望着楚天舒。
楚天舒心里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深感对不起魏有成,立刻就叫他“有什么事尽管说”。
“——上次我去广州拿下的是市级代理,现在市场反应很好,我想趁热打铁,干脆把省级代理也拿下来——再不拿下来可就被别人拿走了。可是现在钱不够,还需要二十万,你看你能不能想办法帮忙筹借一下——比如可以找张纯良,二十万对咱是个大数目,对他绝对是小菜一碟……”
“可是——”楚天舒为难道,“——他被隔离审查了啊!”
“是,我知道他现在不方便,他不是还有家人吗?你家不是跟他家住邻居吗……不论怎样,只要你能想办法筹到钱,不光到期我一定会还,还会算成你的股份,也可以分一个市级代理给你做……”
第六十五章 难兄难弟
李仁泽的死对赵兴荣的打击非常巨大,无论如何他们深深相爱过,何况她还发现了李仁泽写给她的一封信,只有两句话:“最好的爱就是放飞,最深情的祝福就是忘记。”
信封里另有两张牡丹卡,到银行一查,在她和女儿名下各存有200万——他从哪里来的这么些钱?!并且又决不仅仅是这些钱叫赵兴荣感到震惊,极端震撼她并叫她难以接受的是:难道车祸是李仁泽精心策划的?!难道离婚……
赵兴荣病了整整一个月,这期间李仁泽的死被市里明确定性为“车祸意外死亡”,市里为李仁泽举行了虽不公开但也非常隆重的追悼会,许市长久久握着赵兴荣的手向她表示慰问,并嘱咐诗韵要好好读书,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他……
赵兴荣最大的病还是心病,尤其是那些钱该怎么办……她深知,凭李仁泽的工资他几辈子也挣不到那么些钱。钱怎么来的她不知道,给到她手里她就照单全收么?况且她猜也猜得出肯定不是好道来的……他为钱选择了不归路,她的党性原则还有一贯的做人准则却决不允许她违背良知……
赵兴荣也曾试探性地跟许市长提过一嘴,说:“仁泽死前像是有安排,我有点儿不相信他的死会是——”
许市长一秒钟也没容空,立刻横眉立目打断她道:“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让仁泽的在天之灵都得不到安宁吗?我看你要么就是受刺激太大糊涂了,要么就是因为跟仁泽离了婚想不开,想拿跟他之间的恩恩怨怨说事。别忘了,人已经死了,死者为大!再多的恩怨都已经过去了,过去的就让它永远过去吧,这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另一方面,你也应该节哀顺便,尽早开始新的生活!”
赵兴荣马上意识到问题只有比她想象得更严重,疑心李仁泽一定是不得不死……
但是那些钱怎么办?交给组织就意味着会捅马蜂窝,说不定会惹出多少祸事来,又正如许市长所说,让仁泽的在天之灵得不到安宁……
赵兴荣的大学同学鞠颂在北京某报社当副主编,赵兴荣跟李仁泽离婚的当天就给鞠颂打了电话,请她代为在北京联系工作。赵兴荣的病刚好就接到了鞠颂的回信,说可以帮她联系在北京某电视台做编导,她要是有意就过去谈一谈。
赵兴荣马上就赶去了北京,虽然电视台给出的条件是暂为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