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不知道的是,就在头一天下午,李仁泽第一次冲破了自己的道德底线,和一个叫微微的*女发生了性关系。而且就在刚刚过来的一路上,他坐在车子里,眼前还不时晃过微微各样姿态的裸体。
高书记笑呵呵地一面跟楚天舒握手一面道:“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楚天舒’。”
“怎么会?您怎么知道?!”楚天舒吃惊得连声问,一颗心激动得“砰砰”。
乱跳,脸也涨得通红。
“我最近常能听到你的报道——写得好!”
“谢谢书记!谢谢,谢谢——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的!”楚天舒激动得有点儿语无伦次,再一次用力跟高书记握手。
高书记一面跟楚天舒握手,一面爽朗地笑了。
楚天舒的激动是来自双方面的,巨大的幸福感登峰造极,如梦如幻,却发现全不似梦里那样会有一样如梦如幻的背景——除了高书记、许市长和她,别人——包括李仁泽在内——同方才一样,全都是一脸严肃到冷漠的表情,就好像既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也没看见他们在笑——疑为政治的力量。
楚天舒那天以唯一一名记者的身份参加了视察,很有种受专宠的感觉。不过最引她留意的还是李仁泽,只因“政治的力量”压迫着她,除了彼此会心地点过一次头,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也没机会讲话。楚天舒却时常心跳得耳朵里都是那“砰砰”的声音了,一点儿也听不清别人究竟在讲些什么。尤其是跟在李仁泽身后时,跟出的就是一连串的往事了。
那年一*11月,知道*快走了,楚天舒一天到晚忧心忡忡地打不起精神来,就好像是生了病一样。
11月16号,在日本举行的第三届世界杯排球赛上,中国女排以7战全胜的成绩首次夺得了世界杯冠军,顿时举国上下一片欢腾,家里、学校所有人都在议论,楚天鹰一讲起来更是眉飞色舞,楚天舒才稍稍转移了注意力,后悔没有到文竹家去看电视。好在过两天电影院开始放映比赛实况了,到了周日她赶紧买票去看。
楚天舒的座位很偏,坐下后不免前前后后格外留着神,希望哪里能有好一些的空位置,她也好有机会换过去坐。这样回头回脑的,不经意间朝门口瞥了一眼,却忽然一下子愣住了。
楚天舒完全没有想到,她竟然看见了她来这里就专为了忘掉的*,并且还不只他一个人,他身边还伴着一个扎了根长长的马尾辫的漂亮女人,时而转过脸去跟他亲亲热热说着话,一起沿中间过道往里走。
楚天舒又紧张又痛苦,心跳得快要撞破胸膛了,尽可能地塌*子躲避着,目光却一路紧紧地追随着他们。
灯光实在太暗了,离得又远,还是一个斜侧的角度,楚天舒始终也没看清那女人的长相。但是*脸上的表情她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他完全是一脸的幸福,说话时总是又体贴又亲密地朝那女人凑过头去,显得情意绵绵的——简直令楚天舒绝望!
他们很快坐在了楚天舒前四排稍正些的位置上。
灯熄了,女排姑娘们英姿飒爽地出现了,跟着比赛就开始了,一时间数百人的电影院里一片肃静,楚天舒也瞪圆了眼睛——却并没有像别人那样紧盯着银幕,她的眼睛几乎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前四排位置上的那一双男女。
楚天舒能看到的其实就只是两个黑乎乎的后脑勺,淹没在一整片黑乎乎的后脑勺中,又不时被人遮来挡去,但是她的眼睛就像是突然间有了极好的夜视功能,分辨率也极高了,*侧转脸跟那女人说话,笑没笑她都知道。
激烈的比赛进程中,电影院里不时响起掌声、欢呼声,独独楚天舒,一声没有,一动不动。直到最后,全场掌声雷动,所有人都兴奋地站了起来,楚天舒也一下子站了起来——她是发现*站起来时揽住了那个女人的腰,女人把头靠向了他的肩膀。
楚天舒没有鼓掌,她只呆望着前面一双幸福美满的剪影,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了下来。她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鼻子,又赶紧抬手抹了抹脸和眼睛。这时候她身旁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跟他胖胖的妈妈讲:“瞧,这个姐姐都激动哭了!”
极度的痛苦使楚天舒绝望到了极点,也使她分外执拗,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干什么,竟然毫不犹豫地尾随了他们——不远不近地跟着,出了电影院,又跟着他们朝她家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那天并不十分冷,楚天舒从家里出来时围了条簇新的红白黑三色相间的拉毛长围巾,主要就为了赶时髦,想不到这时候派上了大用场,把自己的大半张脸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并不担心给前面的人轻易发现了。
新近到来的冬天已经下过两场雪了,但是大部分没存住,只在角落里积了肮脏的少许,树叶尽落的街道显得空荡荡灰秃秃的。那时候是下午四点多,一整天都无精打采的太阳早早就扯起厚厚的云层打瞌睡去了,整个世界都是种阴暗压抑的调子。唯独楚天舒前面走着的两个人,一个绿军上衣,脖颈上搭着天蓝色薄呢围脖,一个天蓝色袄罩,火红的拉毛长围巾一路飘飘荡荡。连楚天舒都觉得是他们给这个世界增添了生机和亮色,就好像他们就是春天,只可惜,这春天是把她排斥在外的。
这样大约走了有一站地,两个人拐了个弯,走到一幢楼后头去了。楚天舒犹豫了一下,溜到楼头藏住身子,悄悄探过头去张望。
眼看着两人往一个单元门里走了,楚天舒正在数那是第几个门洞,背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干咳,吓得她猛一哆嗦,差点儿顺墙根溜坐到地上。
后面立马又爆起了一阵响亮的笑声。
楚天舒急回头,就见一个比她高出半头的男孩子正笑得前仰后合,样子实在是可恶。
楚天舒做贼心虚,已经蒙了,惊恐万状地绕过男孩子撒腿就跑,却不想那男孩子竟一面笑一面追了上来,连声喊:“站住!站住!哪里跑!”
楚天舒疯了一样只管跑,就要拐上大路了,突然脖子上的拉毛围巾给人从后面一把拖住拽了去。
楚天舒急忙站住脚回过头,那男孩子也站住了,笑得“嘎嘎”的,样子比刚才还要可恶得多,她的红黑白相间的拉毛长围巾在他手里乱抖着。
“还我围脖!”楚天舒急得要发疯了,红头涨脸气喘吁吁地上前就抢,那男孩子却手一撤躲闪开了。
男孩子长得倒还不讨厌,高高的额头,笔直的鼻梁,眼睛不大,但很秀气,笑得满面通红,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齐齐整整地朝楚天舒呲着,叫她恨不得手头有把大钳子,也好直塞进他嘴里,一颗颗全给拔下来!
“快还给我——”楚天舒嚷嚷着又上去抢。
男孩子把围巾藏到身后了,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要你这破围脖的,只要你先回答我两个问题。”
楚天舒气急败坏又心慌得厉害,可也没别的办法,只好住了手,以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使劲儿白了男孩子一眼,气鼓鼓地挺胸抬头看着别处。
“你是谁?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不学好,跟踪人家谈对象的——嗯?哈哈哈……”
情况比楚天舒预想的要严重得多,看这小子应该比她也大不了两岁,穿的也老老实实的,肯定也是个中学生,却连“谈对象”这样的话都说得出,该不会就是个小流氓吧?
楚天舒突然给激怒了,厉声呵斥道:“瞎说什么哪——什么叫‘不学好’?!什么叫‘跟踪’?!你跟踪我、抢我的围脖你怎么不说?赶紧把围脖还给我!”马上又冲上去抢。
“嗳,嗳,嗳——”男孩子笑嘻嘻地连蹦带跳躲闪着,一面又道:“不是说好了吗——先回答我的问题,回答完我肯定给你!”
楚天舒抢不到围巾,只得又住了手,瞪着眼睛喘着粗气,突然理直气壮道:“告诉你吧——我跟的是我姐,我是怕我姐挨欺负才跟的——你管得着嘛?!”
男孩子突然一下瞪圆了眼睛,惊诧道:“噢?那个女的原来是你姐呀——”转了转眼睛,咧了咧嘴,楚天舒感觉他马上就要爆笑起来了,结果他又收拢了嘴巴,表情也严肃起来了,头一歪道:“那你说说看——你姐叫什么名字?”
“我姐叫——”楚天舒忽然卡了壳,但是立刻又一瞪眼道:“你是谁呀——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呀?!我就不告诉你,你管不着!”
男孩子突然猛地爆笑起来,这一次笑得气都透不过来了,捂着肚子直打跌。楚天舒又气又慌,见路人纷纷侧目,更是急得直跺脚,道:“你笑什么笑啊——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得说话算数,赶紧把围脖还我吧!”
男孩子把手里的围巾扬了扬,楚天舒伸手去接,他却又手一缩收了回去,一面连连摇着头,紧摆着手,是种休战的意思了,断断续续道:“你——哈哈哈——不用急,你——哈哈哈——听我说——”
他好不容易才止住笑直起了腰,回手指了*后的楼房,一脸夸张的一本正经道:“那女的我认识,她叫赵兴荣。既然这么巧,咱们不妨也认识一下吧,我叫赵兴达。你要是她妹妹,那我肯定就是你哥。你叫——赵——赵什么来着?我妈怎么没告诉我她什么时候给我生了个妹妹呀——嗯?哈哈哈……”
第十六章 孔雀开屏面面观
楚天舒高中毕业是在八六年,考上大学却已是八八年的事了,中间复读了两年。
接到通知书时楚天舒淡淡地微笑着,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因为她考上的是位于江缘市的一所省属师范学院,同她心中的理想还差有老大的距离。尤为不爽的是她竟然都没能考出江缘去,叫她老早就一心巴望的“远走高飞”的理想彻底破灭了。但考上的好歹是本科,又是她最喜欢的中文系,对父母和自己总算有了交待,便也感到了释然,相信自己成熟了,因为在理想和现实间,她到底学会了和现实达成妥协。
有意思的是楚天舒到底嫁给了自己的老师——虽然算起来多少有些间接。那一年高考结束后不久,由于中央确定了绝大多数商品的价格要放开,马上全国各地到处都在传说从9月1日起物价要全面上涨,老百姓全都疯了一样冲上街头抢购商品。
楚天舒那天也给她妈扯着满街跑,眼见着到处都跟东西不要钱一样,人都不要了命,男女老幼齐上阵,哪里有货就往哪里挤,大呼小叫,整柜台、整柜台随便什么眨眼就给抢光了。
楚天舒和她妈跑了大半天,挤得披头散发,楚天舒的脚也给人踩破了皮,血殷着肿起了老大一个包,总算是抢得了两床被面、两床床单、两条毛巾被、十条毛巾、二十袋洗衣粉、二十条肥皂、二十块香皂、四个肥皂盒、两个洗脸盆、一口铝锅、二十双袜子、五十盒火柴。她妈抱着洗脸盆,她端着铝锅,里面都堆满了小山一样沉甸甸的东西,一路又高兴又疲惫地往汽车站走。
她妈还说呢:“这下可好了,你上学的东西全齐了。”又说起从前自己管副食那会儿——还用得着这样上街来抢?找熟人通个气,写张条子,一切就都搞定了。
娘俩说着话正走着,忽听后面“哗铃铃”铃声大作,一个男高音一路嚷着:“借光借光借光喽——”
楚天舒和她妈都赶紧回头,就见一个长发飘飘的小伙子骑着自行车速度很快地过来了。
要在平时,楚天舒她妈最先注意的一定是小伙子的长头发——她一向最反感近几年越来越流行的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发型,一说起来就会正言厉色地警告楚天舒和楚天鹰几句。最近还常在楚天舒耳边念叨,说她以后要找对象决不能找这种留长头的做男朋友——“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这一次楚天舒她*注意力却不在小伙子的头发上,而是盯住了他的车。
路上的人全都盯住了小伙子的车。
小伙子的车就是辆普通的自行车,可是这小伙子就跟个马戏团耍杂耍的似的,前面车筐里装满了东西,两边的车把手上挂满了东西,横梁上一边绑着一捆连板的花布料,后面货架上还横放着一捆绿地儿大白花的。最绝的是这捆布料两头一边拴挂着一个大网兜,里面各网着一只大脸盆,脸盆里满满全是东西——由此倒是达到了必要的平衡,而小伙子竟还敢于挑战这种平衡——单手扶车把,右手半空里提着个特大号的网兜,里面一只簇新的大铝锅盛着冒尖一大摞杯盘碗碟,一路车铃“叮当”,呼喊声声,快乐自在得全不像是在街道上,而就在是马戏团的大舞台上,台风也不错:笑容满面,如沐春风。
楚天舒和她妈那时候没有走在人行道上,因为那一侧里面正在施工建楼,搞得暴土扬场的,她们紧贴着人行道走在慢车道上。楚天舒她妈走在里侧,一见小伙子的车过来了,立刻起脚上了人行道,一面叫楚天舒:“快上来!”
她说这话时只顾注意小伙子的车了,没看到脚底下正有一块碎砖头,落脚时给垫了一下,脚一崴,人一栽,楚天舒这时候正好起脚上人行道,立刻就给她妈又结结实实地撞回了慢车道上,小伙子的车跟着就到了。
小伙子反应还算快,猛一打把,车前轮和他自己都让过了楚天舒,可是横在后面货架上的那匹布料偏不肯让,随车势打着旋朝楚天舒横扫过来。
楚天舒她妈眼见女儿要吃亏,也顾不得手里的东西了,大叫一声一把扯过了楚天舒。
楚天舒闪身的同时只听得满世界“当啷啷”、“哗楞楞”一片震耳欲聋连绵不绝的声响——却也不就只她妈怀里的盆掉了——她到底还是给那匹布料剐了一下,布料一歪,上面的一只网兜瞬时滑落,翘翘板效应,另一只网兜马上也摔落了。
接连的乱响声中,小伙子的车子趔趔歪歪地朝一边倒下去,小伙子慌忙双脚着地企图控制住车,终因东西太多不管用,小伙子也栽栽歪歪的,手上那个大网兜也掉了,里面的锅碗盘碟顷刻间又摔得满世界脆响,炸起的瓷屑瓷弹般四溅飞射,唯小伙子自己跳车逃生了。
路上的行人全都看傻了眼,继尔露出了会心又过瘾的笑容。
楚天舒她妈立刻不干了,一手叉腰,一手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声震四野、气势如虹地吵了起来——却也不是破口大骂,是一个领导干部气坏了训人时的作风,不停地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重在说理,严加痛斥,又不时语重心长,批评教育,还不失时机地发动群众,叫大家都来评评理,说到底谁对谁错谁是谁非谁该向谁赔礼道歉赔偿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