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短信音乐响了好久好久。
尹翌扔下了游戏手柄,抓过手机,看到屏幕上“小安子”这个名字在一片眩光中跳动着,他垂下眼眸,打开短信,在看过之后,迅速地发了一个短信回去。
——你妈在我家!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一个叹号,却包含着只有他才能看懂的怨恨。
安夏很快地回了短信。
——我妈在你家!!太好了,我妈是不是在跟你爸爸谈工作啊?你告诉她回来的时候帮我买麦当劳的鸡腿汉堡哦。
透过短信,仿佛可以看到安夏在那一边笑咪咪的脸孔,星光璀璨的眼睛,她总是很开心,很简单地想着每一件事情。
尹翌的目光,却犹如一双墨绿色的剑刃。
电视机上,怪兽的声音轰鸣作响,无数勇士的冲击一次又一次失败,尸体成堆地倒下,残忍却华丽的画面仿佛是格外犀利的讽刺,但是,这也比不上尹翌心中那一瞬的恶毒声音,他在手机上,快速地打下一行行字去。
——没错,你妈就在我家,在我爸爸的房间里,确切的说,是在我爸的怀里,这就是你妈,这个贱人最爱干的工作。
你相信吗?
那一瞬间,我对你母亲的恨,就好像是在深幽海面里发出荧荧光芒的灯水母,恨不得把无数根触手吸附在她的身上,将刺丝囊里的毒液注入她的身体,让她像被狠狠地鞭笞般痛苦地死去。
她毁了我的家。
但是,这种恨里,还没有你。
很快地,安夏收到了尹翌的短信。
她已经不再想吃方便面了,兴冲冲地拿起手机,安夏打开短信,眼眸里闪烁着小女孩特有的幸福和快乐。
屏幕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好。
早晨的体育馆内。
不时传来篮球落地的嘭嘭声,诺大的篮球场上,只有尹翌一个人在不停地奔跑,跳跃,三步上篮,一系列动作完成的娴熟且完美。
楚湛坐在一旁的台阶上,“你为什么今天一定要住校?出什么事了?”
尹翌将篮球扔到一边,又开始绕着篮球场跑步,边跑边淡淡地说道:“你烦不烦?我的事你就别管了。”
楚湛从台阶上站起来,“是因为陆桐?”
“他还不至于!”
尹翌围着篮球场一圈圈地跑着,站在台阶上的楚湛知道他不想说,谁也勉强不了,他只能点点头。
“好,我去给你找老师。”
在跑步中的尹翌没有说话,再跑了大约五圈之后,他忽然抬起头,朝着体育馆的大门快步跑去,楚湛以为他要走了,谁知尹翌跑到大门口,却忽然停住,然后伸出手在大门的一侧抓出来一个人。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对……对不起……”
“你是谁?”
站在台阶上楚湛听到的,是一个女孩子因为受到惊吓而紧张惶恐的声音,“我……我是你隔壁班级的……我……我叫姜茗……”
安夏无精打采地走进高二一班,就见到带着蓝色香蕉夹的沐槿犹如一只口吐白沫的大螃蟹,张牙舞爪地盘踞在讲台上,手里拿着圆珠笔,在一张纸上动作极大的勾勾划划。
她在挑选可以在校庆晚会上表演的班级节目,沐槿一直都喜欢这样决断的瞬间,前提是让她做主审官,这种变态的优越感让瞬间爆发出来的凶悍与气势排山倒海而来,于是,全班的学生都成了待宰的羔羊。
“话剧?张思璇你神经病,你以为一个晚会能给你演场话剧的时间,建议你改成小品,不改就不通过,我不要看见乏味的小品,你最好十分钟给我二十五个笑点,不然你也没有什么潜质考戏剧学院了!”
“别让我再看到诗朗诵这么没水准外加脑残的节目!休想给我朗诵出大地啊母亲之类的东西来!”
“男生群舞,《舞娘》,这谁想出的节目?!哪个年代的?!陶林泉我就知道是你,你想让校长拿鞋底抽我脸是不是?!要毁我就直说!”
“跟你们说了,我们班出五个节目,别的班只有两个,我已经如此明目张胆地给了你们争取到最好的利益了,都想表演节目得操行分好拿学期末奖学金是不是?那给我几个象样的节目。”
处于紧张与忙碌状态中的沐槿几乎删除了班节目单上的所有节目,最后只保留了三个,将节目单扔给文娱委员之后,她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忙碌了一个早晨的她终于看到了三魂走了七魄的安夏。
“你怎么了?”沐槿给了安夏一个极具怜悯的目光,“你的样子就像是得了被判了死刑,拜托,不要在一个生气勃勃的早晨,让我看到你这张半死不活的脸。”
安夏趴在桌子上,低声说着:“今天早上……”
“你知不知道奥运期间我亲眼看着我的偶像刘翔一步一步退出鸟巢时我的脸色都没你现在这么难看,谢谢。”沐槿迅速地整理着早上的数学作业,随手拿起一旁的自动铅笔不停地记录着那些没有交作业人的名字,每一个被她记下的人都将扣除0。5个操行分,“对不起,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大事能让你现在看上去死了一半。”
“当然是大事。”
安夏的声音很沮丧很委屈,毫无精神,“今天早上我打尹翌手机,他没接。”
啪。
原本在纸上滑动的自动铅笔芯陡然折断了。
沐槿的身体居然一个哆嗦,接着,她僵硬且缓慢地转过头来,安夏甚至感觉到自己听到了她脖子关节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
“这就是……你的大事?”
向来最识时务的安夏开始犹豫自己要不要点头,因为她觉得此刻沐槿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一头潜出海面的虎头鲸,张开大嘴瞪圆眼睛,随时都有可能生吞活剥了自己。
课间操的时候,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忍无可忍的沐槿带着一脸苦瓜相的安夏去楼上的理科班找尹翌。
“尹翌不在。”理科班的学习委员禾木一边擦着黑板一边对站在班级门口的沐槿和安夏说道:“楚湛带着他去办理住校的手续了,现在应该去新宿舍了。”
“尹翌住校?”沐槿诧异地瞪大眼睛,再回头看一旁的安夏,“你知道不知道?”
安夏摇头,“不知道。”
向来反应最为灵敏的沐槿立刻感觉到了事态的不同寻常,她拉起安夏的手,转身朝着教学楼旁的楼梯走去。
“走,去找他。”
在男生宿舍楼下。
沐槿和安夏看到了正从男生宿舍楼里走出来的楚湛,沐槿瞪了一眼那个拦着她们不让进的管理员大叔,堂而皇之地朝着楚湛走过去,就当没听见身后的管理员大叔连着发出“哎哎,那位同学”的阻拦声。
“尹翌在什么地方?”沐槿拦住楚湛。
楚湛指了指楼上,漆黑的眼瞳里有着温和的光,“他早上申请到了一间宿舍,在七楼,刚安排好,正在收拾东西呢。”
“走,上去。”
沐槿想也不想拉着安夏就朝楼上走,楚湛愣了一下,忙拦住沐槿,迟疑地说道:“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你带我们上去就什么都好了。”
沐槿将楚湛推到她和安夏前面,“带我们去见尹翌,安夏不看到他是不能安心的,我可不想我的身边整日跟着一张苦瓜脸。”
沐槿简直是押着楚湛和安夏两个人上了楼。
在尹翌宿舍的门口,沐槿拉住了正要走进去的楚湛,相反,将一脸委屈的安夏推到了宿舍里,然后果断地关上了宿舍门。
楚湛怔愣地站在宿舍外的走廊里。
沐槿伸出两只手,对楚湛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不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在这门上挂一个牌子比较好,内有恶犬,闲人免进。”
安夏第一次在尹翌的面前,感觉到了手足无措。
因为她在尹翌的眼睛里读到了冷淡。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做错了,得罪了尹翌,但是从她看到尹翌的那一刻起,她竟突然害怕起来。
尹翌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继续收拾东西。
一句话都没有说。
安夏站在墙角,看着没有对她说一个字的尹翌。
“我……”安夏努力地化解这种别扭的气氛,她走上去,作势要替尹翌收拾着桌子上乱糟糟的东西,略微尴尬地笑着。
“你怎么突然要住宿舍呢?也不告诉我一声……”
“……”
尹翌的手机放在桌角。
安夏的目光停留在手机上,他的手机状态很好,没有关机,没有停机,因为上面显示着有一条刚刚接收到的短信。
安夏低头,“我……给你发了好多条短信,还打了电话……”
房间里还是没有声音。
尹翌靠在宿舍床一侧的阶梯上,摆弄着手里的PSP,嘴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线,乌黑的长睫毛垂敛下来,遮住了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睛。
安夏望着尹翌。
就像是心里某个角落突然被打开了一个破口,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都蜂拥而来,占据了她身体的各个角落,捆绑住她的心,让她忽然窒息一样的难过。
她说:“你到底怎么……”
宿舍门再度被推开。
“尹翌,我已经把出租车里的东西都拿上来了,你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
看上去极为老实乖巧的女孩子抱着大大的袋子走进来,大袋子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气喘吁吁地把袋子放在距离门最近的桌子上,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站在一侧的尹翌,明眸皓齿地一笑。
“你东西好多啊,还有什么要搬的吗?”
女孩子转过头的时候,看到了安夏。
不好的预感总是直接而迅速的来临,面对着那女孩的安夏一下子觉得自己好像是突然置身在冷藏室里,四周都是冒着冷气的冰块,那种咝咝的冷让她的身体僵硬了。
尹翌还在低头玩着手里的PSP,手指在快速地按键,而在他的面前,四目相对的两个女孩,仿佛对他来说,全无关系。
末了。
尹翌打着手里的PSP,淡淡地说道:“你可以出去了。”
他没有说让谁出去,所以安夏和那个女孩子同时呆呆地站着,那个女孩很识时务地一笑,转身朝门外走。
“我说的是你,请你离开这里。”
尹翌放下手里的PSP拉住要走出去的女孩子,抬起头来看着安夏,乌黑的长睫毛终于扬起来,露出一双冰一般透亮的眼眸,他正视着安夏。
“安夏,她叫姜茗……我的新女朋友。”
尹翌的语气透出若无其事的淡漠;淡漠的就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了。
就好像是迎面被人狠狠地掴了一掌,热辣辣的感觉一下子涌上了安夏的面孔,她的面孔瞬间火烧般通红!
甚至没有想到要问为什么!
心如同被腐蚀性的汁液狠狠地淬过,安夏手足无措,眼眶被酸涩的泪水涨满了,眼泪哗地一下涌出来,她哭了,竟然真的在他们两个人面前哭了。
“对……对不起,我……我……”
在尹翌和姜茗的注视下。
安夏语无伦次,无法控制住的眼泪让她羞愧得无地自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可是空白僵硬的大脑让她说不出第二句话来;她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窘迫的双手都不知道摆在哪里好!
嘭!
宿舍的门被用力地推开。
“有一句话果然说得没错,明骚易躲,暗贱难防,你快恶心死我了!闪开!”沐槿扬着漂亮嚣张面孔,如最骄傲的公主径直走了进来,将挡住她路的姜茗一手推开,几步走上前来拉住安夏的手,一言不发转头就走。
她的手心有着最坚定温暖的力量,将安夏拽出了尹翌的宿舍。
安夏还在哭,像个小孩子一抽一抽地哭。
没走出几步,宿舍里传来姜茗紧张并且小心翼翼的声音,“尹翌……”猫一般细腻小心的声音,清纯无辜的令人心疼,仿佛受伤害的人是她,需要安慰的人是她。
沐槿陡然站住了脚步。
她眼眸倏地雪亮无比,转头对流泪的安夏,她正色说道:“等我一下!”
沐槿转身走进了尹翌的宿舍。
她刚走进去,站在楼梯口的安夏就听到沐槿一句刻薄尖酸地冷嘲,“贱人!!”,紧接着,两记啪!啪!的大巴掌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炸响,姜茗发出惊骇欲绝的尖叫声。
两巴掌扇倒了姜茗的沐槿利索地走出尹翌宿舍的时候,当然在她的身后是气急败坏追出来的尹翌,他愤怒的喊,“沐槿,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你还看不出来!”
沐槿泰然自若地拉起了安夏的手,转头蔑视地指向尹翌,轻描淡写,“告诉你身边那个贱人,我有的是时间陪她玩!别那么看我,我要是讲道理就不叫沐槿了!”
她拉着安夏下楼。
安夏在走下楼的刹那间,抬起一双流泪的眼睛看着站在走廊里的尹翌,他一脸愤怒的表情,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而在他的身后,是姜茗,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刚被沐槿甩了两个大耳光。
安夏被沐槿拉下了楼。
就这样,泪眼模糊的安夏看不到尹翌了,和姜茗站在一起的尹翌。
走下宿舍楼的时候,正巧第三节课的铃声敲响。
“这节是体育课。”沐槿拉着安夏朝体育馆的方向走,不想让别人太注意哭泣的安夏,“你别哭了啊,别那么没出息。”
安夏却从沐槿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
沐槿回过头来。
安夏脸上还挂着豆大的泪珠,她擦干眼泪,哑着嗓子对沐槿说,“对不起,我……就是没出息,你让我哭一会……就好了。”
沐槿看着安夏离开。
上午的阳光照在安夏离开的背影上,她朝前走着,时不时地会伸出手在脸上擦过,擦掉那些止不住滚落的眼泪……
她就站了那么一小会时间,而在回过神后的时候,却仿佛感觉自己是站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心里,有着细细密密的刺痛感,也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小……小同学。”
在沐槿的身后,有人叫她,沐槿转过头来,立刻就被一股刺鼻的酒气熏的皱起眉头,而眼前这位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四十几岁的样子,头发已经花白的妇女,衣服更是肮脏不堪,身上到处都是酒渍。
一个女酒鬼。
沐槿屏住呼吸,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你叫我?”
“是啊,我叫你,我要坐公车,正好身上没有一块钱,你借我一块钱吧,”头发花白的女酒鬼露出缺了几颗牙的嘴,伸出手来一脸祈求地笑着,“我不是乞丐,我坐公车缺了一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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