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涧看得吃惊。
水珑又给自己倒了酒,一双筷子在她手中灵活不已,夹着肉片的速度跟风儿似的。
长孙荣极不由被她感染,怠慢的动作也快了些,瞧她吃得欢快,眼睛发亮的模样,不自觉得连眼眸都笑弯了几分,心底浮动着持久不退的雀跃悸动。
当两双筷子同时夹到最后一块肉片时,水珑抬头,对上了长孙荣极的视线。
一口热气呼出,水珑轻柔的笑了笑,放下筷子。
她有求于人,自然要给人面子。
长孙荣极看着她轻笑的嘴唇,红艳艳得沾着油光,被烫得有些肿胀,心中忽觉好看,好看得让心也痒痒得怪异不已。
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思,也许是顺从本能。长孙荣极夹着肉片,送到水珑嘴边。
水珑半点犹豫没有,张嘴便吃了——送到嘴边的肉,不吃白不吃。
长孙荣极执筷的手一顿,闹不清楚心中更怪异的悸动。
两人行为自然,神态看不出异样,却让周围众人震惊得失态。
西边夕阳染红半边天时,众人都用完了晚膳,宫人们自给周围点上了烛火灯笼,让山林平地处依旧明亮,没有半点野外的阴森恐怖。
方俊贤遥望夕阳,忽而有感而发的吟了首诗,顿时惹来周围一阵的叫好声。
他这个起头,让众人寻到新的兴趣,个个都起了诗瘾。有真才实学的文诗,亦有笑闹成分居多的趣诗淫句,惹得女子们娇羞的笑闹。
方俊贤看着独居一偶的水珑和长孙荣极两人,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思,不满他们疏离在众人之外,扬眉说道:“如今北理楼阳国蠢蠢欲动,两国明面友好,暗中斗争不断。边远之地外邦也不安分,边境总有小战不断,天下看似太平,实际硝烟渐起。君王常年为此事烦恼,身为本国之民,皆有为国分忧的责任。你们说,西陵该战还是不战?”
这个话题实在严肃,将原本欢腾的气氛驱得散之一空。
贵女们面面相窥,大多听得一知半解,只知方俊贤说的是国之大事,实乃不是她们这些闺中小姐能懂的国事。
众皇子臣子们则面露深思严肃神色。
六皇子性子欢脱,最不缺的便是傲性和狂气,高声说道:“战,自然要战!往年楼阳国与我国尚且交好,可惜这任国君赵天佑狼子野心,屡次挑衅我国,将我国仁德看做退让,一而再的变本加厉,实在可恶,真当我西陵无人不成!”
五皇子也应和着,那些贵族子弟们更是认同此等说法,扬言要将楼阳踩在脚下。
未出声的除去那些贵女们,便只有长孙荣极、水珑和长孙流宪、白雪薇四人。
方俊贤看向水珑说:“白大小姐至八岁起便打过仗,剿过乱党,在战略学问上和武学一样天才,得过老夫子和君王夸奖。依白大小姐看,我们西陵该战还是不战?”
水珑反问:“这次也算游戏?说得最好,也有奖品?”
白雪薇忽轻柔说:“大姐姐,身为西陵国民,大将军之女,为国分忧该当己任,怎可当此为游戏,询要俗物奖品。”
水珑无视众人由白雪薇一话激起的恶意注视,对白雪薇说:“那你来说。”
白雪薇武学尚可,对军事却一窍不通,让她说,怕是连军队的规格都说不清楚。她却也不慌不忙,脸带委屈言道:“大姐姐明知妹妹不懂这些,让妹妹说,不是为难妹妹吗。”
五皇子皱眉说:“白大小姐未必为难自家妹妹,既然白大小姐要个噱头,我等也应了。只要白大小姐说的好,说得对,单凭为国分忧这条,就足以得到嘉奖。”
水珑听得出他反面的意思,也不挑明。
她无所谓他们的看法,没有直接拒绝回答,却是为了在长孙荣极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价值,让他另眼相看——卖家对买家的好感,决定了买卖的成功率。
“西陵和楼阳国力相当,加上有外邦扰乱,随便开战未必是好。”水珑说。
众人闻言皱眉,谁也听不得本国不好的话,哪怕明知这话有道理。
“战,自是为胜,胜而不死,得地而国不败。如何做到这些?需战前筹算得当。战而必胜,需法度严明。胜而不死,需教器备利,敌则不敢抗。得地而国不败,需顺被征国之民意。”
“战,需讲究天地人三势。天势乃天时,敌行海时若天气聚变,自行覆灭,吾军行山路,天若明朗月清,自然如有神助;地势乃地利,西陵往楼阳四处环山靠水,奇山羊肠居多,吾军善占利地,则可将敌玩于鼓掌之内;人势乃人和,君圣将贤,人心齐聚,兵利粮丰。将善兵法,兵不畏死,吾军则所向披靡。”
水珑口干,准备倒杯水润喉,却见水杯已被人递到面前。
对方握杯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干净圆润无锋,形同玉石雕琢,竟比瓷杯更润泽。
水珑心中赞叹,接着水杯喝下,看了长孙荣极一眼。
周围毫无人声,唯有篝火烧柴的‘吱吱’响起。
026 俗人俗物
贵女们不明白王孙贵臣们为何听完水珑的话,就个个陷入了沉思或惊愣模样。她们根本就听不到水珑话中的意思,更不知道这些话语中透出的战略精髓有多宝贵。
白雪薇对水珑的话同样听得半知半解,却明白这次水珑是大出了风头,心中恼恨不已,状似不经意的问:“大姐姐说的这些听似简单,要做到却难。想做到这些怕也要些年月,岂不是依旧让楼阳逍遥自在?”
“两国战争向来需要有完全的准备,既然要战就是为了胜,不能胜岂能战?本国暂时做不到这些,便休养生息,训练兵马,了解楼阳边关地势,以做到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白雪薇听她字字连珠,眼底冒火,追问道:“大姐姐这话是意思是不能战了?楼阳国战不得,那些边缘外邦宵小难道也战不得?”
水珑眉梢轻挑,戏谑望了她一眼。
一开始帮白雪薇说话的五皇子,这时则不屑的看着她,说:“白二小姐不懂军略又何必开口纠缠,白大小姐所言并非不战,反而都是要战。只是战前需有完全的准备,没有必胜的准备岂能随意开战,要知道两国一战必将生灵涂炭,决不可意气用事。”|
白雪薇面色一白,低头下去,低低柔柔的说:“是雪薇鲁莽了。”
这番作态出来,男子哪里还有怪罪的心思。
这时水珑慢悠悠说道:“你也说了,不过是一些外邦宵小,哪需要西陵为之操心劳力。这外邦之中属南蛮和北犟两族最强,两族表面关系看似友好,实际就如我西陵和楼阳,只等一个契机,就会窝里反,到时候西陵可做最后的黄雀。”
四皇子眸光一亮,急忙问道:“白大小姐所说的契机是?”
水珑说:“南蛮和北犟两族长久有矛盾,却从未开战,这是为何?最大的原因是他们有信仰,对神的存有盲目的信任。每年两族都会举行祭神,请求神谕,曾经两族得到神谕,言明两族若争,另方必灭。”
四皇子闻言一时没有想明白,方俊贤已经开口说道:“你的意思是在两族神谕上动手脚?”
五皇子皱眉,“听闻两族真有神助,祭神殿守卫比族长宫殿更森严,要想从中动手,怕是不易。”
六皇子瞧见水珑淡然神态,笑着说道:“见白大小姐如此从容,必有想法吧。”
他自己也没有发觉,言语时的客气和尊重。
水珑轻笑,“两族族王早有开战的心思,差的只是一个理由。”
因此,只要他们做得不留下西陵的痕迹,两族族王也会自动将一切解释得更丰满完整。
四皇子眼神越来越亮,看着水珑的目光已是满满的敬佩,叹道:“早就听闻白大小姐文才武略天赋极高,让大多男子都黯然形愧,今日听汝一论,果然传言不虚。我长孙玉照佩服!”
五皇子和六皇子也连连点头,令周围的贵臣们也附和着,却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
方俊贤却满眼复杂的看着水珑,挪了挪嘴唇,又看向面带深思的长孙流宪,没有出声。
他记得,君王连番在朝堂上论起外邦和楼阳之事,谁若能解君之忧,必能得君之喜。几个月前,水珑曾询问过长孙流宪,并承诺定为他寻到解决的办法,让他得到君王的青睐。
方俊贤心中猜想只猜对了一半。
水珑能对外邦和楼阳这么了解,的确源于原身的记忆,可这些理论却都是出自她现代的学习和理解,和前身白水珑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月上梢头,天色已是不早,对于闺中贵女们来说,这个时间必该回府了,否则有不良的名声影响。
离去前,四皇子对水珑说:“白大小姐还没在国子监结业,往后来上学,希望还能和白大小姐一起探讨才学。”
这白大小姐似乎并无传闻那般残虐无道,态度柔和又不失洒脱独断,最令人敬佩的是满腹经纶才华,非一般人可比。
这是在场大多人的想法,对水珑的印象也有着显而易见的改观。
“等等。”水珑出声挽留住准备离开的他们,说:“前场游戏是我和武王两人合赢,我就不单独要求奖品了。这场游戏,可算我单独赢了?”
众人一阵头晕目眩,没想到水珑竟还纠结于此。六皇子一怔之后,哈哈大笑,笑得颇为开怀,连声说道:“不让我们走,就是为了奖品?哈哈哈,有意思。这场游戏自然是白大小姐赢了,不知道白大小姐要些什么奖品,不太过分,我们都会依言做到。”
其他人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六皇子的话。
水珑扬眉一笑,木讷的面容都因这笑鲜活起来,腾腾的篝火将她脸庞衬得几分明艳,那一瞬间,竟让众人有种震撼到心神的惊艳。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种灼人心魂的绝美,怎么会出现在白水珑的身上呢。
众人回神之后,看到水珑依旧是那副普通面容,觉得该是自己一时眼花了。
水珑没有发现众人的异状,轻柔说道:“每人准备五百两黄金做奖品吧。”
“……”谁也没有想到,水珑竟会要钱财这等俗物。
六皇子失笑的问:“白大小姐在开玩笑?”
水珑瞟了他一眼。
这是显而易见的认真。
方俊贤忽说:“五百两黄金未免多了些,我们这些人可都是清官子弟,哪来那么多的钱财。”
他才说完,一众贵臣们都应和着。
水珑瞧着方俊贤,能将清官说得这么自然也算是本事了。
“大姐姐,一场游戏而已,何必如此认真,钱财不过俗物罢了。”这种善柔的话语,自然是出至白雪薇之口。
水珑轻笑,“你的意思是皇子亲口应下的话,都可以不认真?”扬了扬眉,自在说道:“钱财是俗物,我也不过是俗人,给我正好。”
白雪薇睁眼,没想到被水珑反将一军,想反驳却被身旁的长孙流宪按住手,喉咙的话便咽了下去。
六皇子皱眉看了白雪薇一眼,随后对水珑笑道:“说出去的话,自然要当真。不过,之前也说了,需是无伤大雅的要求,得大众应许才好。”
经过一会儿的讨论,奖品从每人五百两黄金,变成皇子们每人五百两,大臣之子们则每人一百两。贵女们自然不用给,她们这些闺中小姐,钱财向来被家中管着,哪能动用如此之多。
水珑经过盘算,得知今夜空赚了三千两黄金之多,心情愉悦的朝长孙荣极看来,笑道:“天色还早,一起去喝杯怎么样?我请客。”
风涧瞧了瞧月色,心想着也叫天色还早?
他却不知道现代这个时间,才是人最多活动的时候。
“嗯。”长孙荣极眼里闪过流光。
027 喜怒不定
这个时间,正常酒楼都关门了,唯一热闹的地方便是风尘街。
风涧原想水珑会带自家主子去何处饮酒,一路跟随她到了这满地胭脂香气,姹紫嫣红的风尘之地的时候,表情不免还是变了。
这两人可是名义上皇上亲自赐婚的未婚男女,却一起来风尘街青楼饮酒作乐?
春意楼不愧为祁阳城风尘街有名花楼,一眼就看得出来里面气氛比同行要热闹欢腾许多。
水珑对站在门前长孙荣极笑了笑,做了让他先进的举动。
长孙荣极看着她,慢步走了进去。
水珑一来,便有人通知了春娘。正从楼上下来的春娘,瞧见水珑与他身边的长孙荣极后,差点惊吓得失态,及时用帕子遮住嘴角,娇笑说着:“白大小姐今日怎么有空来,还有这些公子实在眼生的很,该是第一次来楼里吧?”
她实际心惊肉跳,就怕水珑一时意气用事,又将人家武王爷骗到春意楼,是为了报复上次被对方卖了的仇。她这小庙可供不起武王爷这尊大佛。
水珑说:“安排个雅间。”
春娘听话带三人去了‘雪雁’雅间,小心翼翼的问道:“白大小姐还有何吩咐?”
水珑觉得春娘果然是个心细的,安排两人的雅间是真的雅间,四处布置处处都透着雅致,没有太多花楼的暧|昧俗气,“好酒好菜送上来,另外让楼里的四美过来伺候。”
春娘为难道:“楼中四美中的柳儿和泱泱暂时不得空闲。”
水珑点头,“那就让玉兰和红雀过来。”
春娘踌躇了一瞬,应着便走了出去。
门外。
春娘抚额,神色纠结苦涩,低声喃喃:“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能带未婚夫来花楼,还表现得如此熟络花楼的规矩,两人竟要四美来伺候。”
莫说春娘如此纠结无奈,房间内站在长孙荣极身后的风涧,同样为水珑的言行感到惊诧。
“你刚回西陵,对祁阳城变化还不熟悉吧。”水珑慵懒的窝在原木椅子里,看着长孙荣极说:“这春意楼虽然不是祁阳城内的第一花楼,里面四美却各有风姿,总能在每年的花魁赛里争得一二。”
她如今的身子还小,平日站着的时候,由于身上气势倒不让人发觉。这时候窝进椅子里,便让人不得不发现她身子骨的娇小,慵懒的姿态像长孙荣极想起曾经见过的一头火狐幼崽。
“你调查我。”长孙荣极说。口气没有质疑和不满,只是一种随意的陈述。顿了下,忽问:“这里是你被卖的地方?”
风涧再次惊讶长孙荣极对水珑的特殊态度。这一天他发现长孙荣极因为水珑而不断的破例了,无论是身体贴近的共骑一匹马,还是亲自喂食递水。现在不仅和水珑进青楼,还主动问话。
水珑爽然笑着,玩笑道:“为此还赚了一千两黄金。”
一千两黄金这个词,让长孙荣极的记忆更清晰。
“你被男人破身了?”向来怠倦的声音忽而暗沉起来,竟是格外的性感魅惑,透出的危险却更让人心惊肉跳。
后面站着的风涧面皮僵住,心想:主子,你这问得未免太直接坦然了些。
长孙荣极的怒气明了,水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