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最清楚不过。比起犯上作乱的三王,无论是实力还是情节都不可同日而语,皇帝犯不着同他为难。想到这一节,他忽然挺了挺胸,脸上又再一次现出不可一世的神情:“恕老夫难从命,若是这些士兵齐齐卸甲,孤又手无寸铁,岂不是成了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连这条老命此番也要丢了?”
李正煜没想到他竟不管不顾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大惊之下脸色稍稍一变,但旋即又恢复了镇定。他脸上波澜不惊,但口气却是加重了不少:“堂堂皇城天子脚下,又岂会让你损了半根毫发?”他的目光化作箭簇在中山王的脸上逡巡游弋,终于道:“还是中山王怕孤做出不利于你的事来?”他语气疏是强硬,也不再客套地称呼叔王,而是以中山王的封号称呼。
中山王瞧见他的眼神,心中暗道一声“不妙”,但是当着身旁的这些个藩王和身后十万大军的面,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自己的威严和面子。他将握着的拳头拢在嘴前轻咳了一声,这才缓缓说道:“孤这把老骨头,死不足惜。但是这九位藩王和十万士兵的性命却是系于孤一身,纵然孤信你,也不能让这些人心生不安。”他微微一顿,脸上舔笑着,让人一见便觉得厌恶:“故而还望楚王体会孤的难处。”他虽被李正煜的气势所惊,但料得他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只要威逼利诱,便能叫他服软。
李正煜用浓黑深邃的眸子静静地瞧着他,未几却是喝道:“来人呐,架箭。”他的声音仿佛也化作了白羽箭,“飕飕”地射了出去,在每一个人脸上留下一片惊恐的阴影。他仍旧是那副温儒雅的模样,仿佛方才的那句“架箭”便如“喝茶”、“吃饭”一般家常,他嘴边噙着个冷冷的笑:“如今这局面,已然出乎孤的预想,开与不开,但要凭皇上定夺了。”他说着,便迈开长步朝城墙下走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忘恩负义
中山王眼中神色不定:“慢着,难不成这样你便要临阵退缩。”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无边的寂静。他的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砰”地应声而断,心中也变得无比纷乱,前途未卜、后无退路,若是那个人食了言,自己又该如何全身而退?
李正煜虽然在口舌上占了上风,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如今京城城防空虚,援兵又久待不至,若是那中山王狠下决心带着十万之众冲入宫中,怕是连改朝换代也不在话下。胯下的骏马跑得飞快,他的思绪却比这骏马转得更快。一听说中山王召集了九位王爷进京拜祭皇帝的消息,他便让刘得远带着虎符去了最近的军营。他心中微微一酸,见到虎符的那个瞬间他才明白了皇帝对他与李正炽的感情有多深,才晓得皇帝为了他二人的将来又付出了多大的心力。
徐长海向来是一副阴恻恻的样子,他素日见了,总疑心他是否暗中别有图谋。如今,才幡然悔悟,有了这么些道貌岸然的官员权贵做反衬,他倒成了最忠心耿耿的那个。徐长海红着眼睛将皇帝的一番遗言同他说了,又从怀中郑重其事地取出了一个才巴掌大的漆盒。他妩媚的凤眼在夜里熠熠发光:“皇上临走前将这盒子托付给了奴才,让奴才在紧要的关头交给殿下。这些日子以来,纷争变故层出不穷,奴才几次三番都将这盒子取了出来,却想着这并不是什么万不得已的关头,还是等等再说。”他许是因为激动,胸口便不住地起伏着:“奴才今日听说中山王领着十万大军朝京城而来,以他的为人,定然是来者不善,这便巴巴地将这盒子给您送了来。”
李正煜从他手中接过了盒子,浓眉轻挑:“这里头装的是?”
徐长海答得亦是恭敬:“虎符。”
李正煜不由得大惊失色:“父皇竟将它给了孤?”
徐长海笼着手,脸上神情甚是哀戚:“皇上当日曾对奴才名言。他这一走,唯一放心得下的便是殿下。他那段时间极是为难,权衡再三,在两位殿下之间终是难以取舍。最后还是那东方先生夜观天下,说是五殿下为君、三殿下为摄政王才是最稳妥的方法。皇上才终于定了下遗诏。至于这虎符,他也是一开始便定下了要交给殿下您。只是天下兵马大权兹事体大。他不愿意落人口实,便让奴才暂时代为保管。”
李正煜微微仰起头来,负在身后的左手亦是用力。他的声音暗哑难闻,脸上的神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父皇如此便将天下兵马大权交到了孤的手上,万一有任何的差池。又该如何是好?”
徐长海微微一笑,那狭长上挑的凤眼竟比女子还多了几分妩媚之意:“皇上料事如神,又岂会所托非人。殿下若是觉得压力重大。不妨与王妃和几位将军协同行事。”他这番话倒不像是出自于奴才之口,反倒像极了长辈的口吻。他见李正煜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便不卑不亢地一拱手:“殿下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奴才便先告退了。”
李正煜又是一愣,随即微微挥手:“你先退下吧。”
李正煜一边回想着往事,一边快马加鞭往宫殿的方向驶去。忽而天上坠下一物,他大惊失色之下,立刻便祭出手中的飞刀。却不料空中竟传来熟悉的声音:“殿下这是要谋杀亲妇?”
李正煜抬眼望去。只见柳长宁站在不远处望着他,那轻松自若的模样仿佛与这剑拔弩张的局势毫无关系。她左手执了他的飞刀,右手却是攥着一张薄薄的纸笺:“若不是我截到了近思的信。你是不是等城破了才让我知道真相?”
李正煜心中焦虑,语气便不大客气:“此事容后再提,速速让开。孤要进宫面圣。”
柳长宁何尝不了解他此时的心境,因而也便不以为忤,淡淡道:“好,我随你一同进宫。”说罢,便不等李正煜有任何的反应,欺身上马,坐在他的身后。
李正煜的声音有一瞬间的无奈:“你……”可当他意识到柳长宁为何会这样做时,便一夹马腹,道:“坐稳了。”
胯下的汗血马仿佛感应到主人的焦虑,撒开四蹄便朝着宫门而去。身后是百姓们惊魂未定的脸和窃窃私语。
风声呼啸着卷过两人的脸颊,放在李正煜腰间的手紧了一紧,她犹记得上一次十王逼宫的情景,只是这一次,作为摄政王的李正煜不知能否度过危机。
承乾殿内,龙涎香缕缕不绝,寂静而清幽的情景与宫门外的水深火热完全隔离。
李正炽的脸上再不见素日里吊儿郎当却讨人喜欢的笑容,转而代之的却是沉重和忧虑。他目光炯炯地瞧着朱长贵:“若是朕答允了你,你能保证京城这百万百姓的性命?”
朱长贵仍旧是一副忠心事主的模样,可是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却让人恨不得想要一掌拍去:“老臣这些年来好歹积攒下了几分清誉,在民间也有几分影响。中山王即使是不看僧面好歹也要看佛面,老臣至少能保皇上此次无虞。”
李正炽眼中流露出掩饰不掉的厌恶,他轻轻地一挥手:“朕知道了,便按宰相的想法去办吧。
李正煜骑着马一路朝承乾殿而去,无论是宫门前的守卫还是宫门内巡防的御林军都被他的气势所慑,忘了宫内不准骑马的规矩。李正煜在承乾殿前驻马,却不料眼前的场景却将他一把推向了深不见底的谷底。朱长贵从殿内出来,见到殿外的两人,便是“哈哈”一笑:“楚王殿下可是来见皇上的?此事皇上已全权交由老臣去办,臣定然会不负使命。”
终于,还是晚了。终于,还是功亏一篑。
李正煜无奈地闭上眼睛,一旁的柳长宁心知劝无可劝,便伸出手去握住他握成拳状、微微发抖的右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天子大婚
李正煜有一瞬间的无力,皇帝一死,朱长贵再没有了投鼠忌器的理由。朱家势力盘根错节,朱长贵在朝堂之上更是一手遮天。李正炽哄得他开心了,便给点褒奖捋捋顺毛;若是做的不和他的心意,那些震怒也不过是形同虚设。
他暮然见到坐在阴影之中的李正炽,喉头一滚,低低地说道:“光焰,你究竟答应了他什么?”
李正炽垂着眼,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是带着苍凉落寞的平静:“我若是说自己没有吃半点亏,你信是不信?”
李正煜胸口一滞:“朱长贵那老狐狸岂能让你讨到了半点便宜。我瞧他那模样,分明是奸计得逞的样子。他……他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李正炽的嘴上含着一丝充满苦意的笑容,语气更是酸涩:“三哥不该为我高兴么,宰相替我选定了皇后的人选,不日我便要大婚了。”他语气一滞,过了半晌才道:“宰相府中的三小姐,京城街知巷闻的美人儿,我这一次可算是艳福不浅。”
李正煜不由得向后倒退一步,若是他记得不错,这三小姐便是朱长贵长子之女,出身富贵又没经历过什么挫折,是一等一的娇蛮任性。京城里那些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虽然仰慕她的外表,但一想到她的个性却不免绕道而走。他撇了撇嘴,终于道:“你又何苦如此,我手中握着半枚虎符,原可以与那十万大军拼死一搏。”
李正炽摇头:“若是我退一步,便能换来天下太平,这本账却是划算的。”原本初婚对每一个人而言都是充满向往与希冀的,但是落到李正炽的肩上,却成了迫不得已的压力。他苦苦一笑:“下月初八是宜于嫁娶的好日子,三哥和长宁不妨来凑个热闹。”
朱长贵的手伸得既远,这一番大军压境的危机便被他一番口灿莲花的劝说给平息了。柳长宁眯着眼冷笑,正在挑着灯芯的手便是一抖。红烛熄灭。李正煜忽然开了腔:“若要说他与这件事无关,我还真是不信。”
柳长宁的声音冷冷淡淡:“难不成就让他这样一步登天做了国丈?往后的日子还不晓得要翻出怎样的风浪。”
李正煜嘴边含着冷笑:“接下来,朱昭华必然会从太妃升到了太后,然后,朱长贵那死去的父辈祖辈也该得一个公侯的谥号。再然后,便要看他的野心到底膨胀到了何等的地步。若是他觊觎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便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柳长宁沉默不语,看起来这一世的变故太多,连朱长贵的胆子也壮了起来,让她有些不寒而栗。她伸出手去握着李正煜的手:“你可还记得故剑情深的故事?只要光焰能忍得。必将让朱家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李正煜转过头去,幽深如墨的眸子里透出星星点点的光,仿佛夏夜里的萤火虫一般:“汉宣帝倒是能忍。他这一番心性手段无愧于中兴之主的名号。只是那朱长贵却并不是霍光,他要的可不只是权倾朝野,那反心早已是路人皆知。”
柳长宁轻声道:“这也便是为何父皇执意要你兼着天下兵马大元帅与摄政王的头衔,这也是为了忆安与近思都被派到军中。这一切他是早有准备,就等你羽翼丰满一举擒王。”
李正煜轻轻点头,但眼中的忧虑却并未稍减:“只是可怜了光焰,为了这家国天下,却舍却了自己的幸福。”他的目光飘渺深邃。落在不知名的远方:“说来真是阴暗,我如今这心里却是添了几分庆幸。若是我与他异位而处,却不知在天下与你之间该如何取舍。”
柳长宁心中一恸。她捏着衣领,冷不丁地退了一步。原来,这些年始终让她无法释怀的真相竟是如此?他如此毫不怜惜地舍弃了自己。竟是因为这家国天下?!她仿佛听到了身体某处碎裂的声音。她用沉着而坚定的声音道:“你若觉得亏欠了光焰,便去为他扫去前路的障碍,还他一个太平的朝堂。”她微微一顿,声音竟有些哽咽:“他有情有义亦有担当,必然会有属于他自己的‘南苑遗爱’的故事。”她话一出口,才想起这“南苑遗爱”的故事虽则凄美,却是不吉,一时间脸上现出几分尴尬的神情。
李正煜仿佛感应到她此时起伏不平的心态,便执了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
尚未亲政的小皇帝,登基是因陋就简,但大婚却异常隆重。朱长贵可以不把李正炽放在眼里,可是昭示着朱家一门权势鼎盛的机会却不会放过。光是婚前的聘礼、纳采礼便耗费了库中的十万白银。百姓们口中不敢多言,心底里却是对朱长贵的所作所为多有不忿。又加上淮南突遭水灾,许多人久待朝廷的赈济不至,便纷纷传起了“朱家祸国”的传言,这传言落在朱长贵的耳中,自然免不得暴跳如雷,又祭出厉害的手段,将那叛乱的星星之火灭于襁褓之中。
六月初八,李正炽的大婚之日如期而至。这一天距他的十七岁生日不过几十天,而他却已迎来了自己的皇后。皇帝大婚的场面不但盛大而热闹,也是彰显后商宗主地位的重要时刻。后商国内普天同庆,连周边的属国也纷纷派了使团前来。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原因,早已是朝鲜王之尊的李世勋也千里迢迢亲自赶来,成了婚典之上的贵宾。
他见到一旁忧心忡忡、不见喜色的李正煜与柳长宁二人,浓黑的剑眉不由得微微一蹙。看来他在朝鲜时听到的那些传言,也并非是空穴来风。他见到柳长宁侧过头来,便朝她举了举杯,浓烈的情愫隐藏在冷冽的眸子之后,世人看到的却是一个从容镇定的假象。他从柳长宁的唇形中读出了“王府花园”的意思,便又是风流倜傥地一笑。
至于婚礼的主角,如今所有的情感汇总起来,便是四个字——视死如归。他任由着宫人们为他穿上喜服,又像是傀儡一般同那朱三小姐朱若水行了祭拜天地的大礼。到了喜宴之上,他却做出一副幸福新郎的模样,一直含笑地看着表演,气度俨然地接受群臣的拜贺。只有极细心的人才能瞧出他眼底深处的空洞落寞,可又有谁在乎呢?少年天子与宰相爱女的结合,本就是这天地之间最顺理成章一件事。妻子如衣服,若是不喜到时候自有三宫六院、三千佳丽等着他的垂怜。
这轰轰烈烈的婚宴一直到了子时才宣告结束,殿内殿外自是一片杯盘狼藉的场景,道贺的朝臣使节也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由侍从们扶着一一离席。
李正炽心里明白,这一回已是退无可退,心里反倒磊落起来,得了个天仙般的皇后,又有那洞房花烛之喜,他又有什么吃亏!
只是那个清雅出身的翠色身影却让他揪起了心。这么些年,他一直只当她是朋友,哪怕是生死关头的舍身相助,也被他理解成了八拜之交的情谊。到了这时,他才暮然惊觉自己对她早已是情根深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