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从来不问政事的大家族,要来何用?!一个国家要靠一个家族来维护,这个国家也不用指望了!”
“总之朕不准你留下谢书雁的孩子!不准就是不准!”
“那如果我是平民女子,是你不认识的女子,甚至不是大燕人,也不许留下这个孩子吗?”
“你、你……小姑姑,你疯了!”
“我没疯!辛业七年的时候,哥哥为了让谢公子救我出盛京,早就废除了我的公主称号!我后来回国做镇国公主,是为了养大你。如果你不能容我,我不过再做个平民女子而已。”
“你真疯了!我父皇对你不好吗?他被谢书雁逼死啊!你还要留下谢书雁的骨肉,你对得起我父皇么!”
“我对得起!哥哥平生,最疼爱的就是我。哥哥死前,为了我能平安,连谢书雁都不杀了,他把我托付给谢书雁,就为了让我活下来。他不要我复仇,甚至不要我和谢书雁反目!他要我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像以前那样!我喜欢谁,继续喜欢好了。我不喜欢做公主,那就永远不做好了……永远不被该死的国仇家恨束缚。他最疼我,最舍不得我委屈!”
慕容靖呆立在殿中,看着小姑姑满面全是泪。提到死去的父皇,小姑姑瞬间好像疯了一样,歇斯底里般,说出这样长的话。她以前,从不多对父皇评价。慕容靖一直以为,小姑姑并不喜欢父皇——原来,不是这样的。
难道父皇的意思,竟真的是这样吗?当年他什么都顾不上,还要让小姑姑逃出盛京——他竟是这样的疼爱着自己的妹妹,以生命为代价!这代价太沉重,太悲伤,难怪慕容堇从来不提。
有些东西,不是想不起来,是从来不敢想。因为一想,就悲痛难忍。
青荇很多年,没见公主像爆竹般噼里啪啦了。她眼泪掉落,发现自己无比地怀念,当初那个敢爱敢恨的长公主。忙爬过去,扶住公主哭得颤抖的身体,连连劝慰,“公主,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伤心了。公主腹中有胎儿,情绪不易太激动,对胎儿不好。”
慕容堇在侍女的扶持下,慢慢平息怒火,坐下来,垂眼看慕容靖。慕容靖面色灰白,被她讲得喘不过气。他心神难定,晦暗的眼眸看着慕容堇仍然平坦的小腹,“不行……不行……小姑姑你不能做平民,你是我大燕最尊贵的镇国公主。”他眼色一狠,直白地盯着小姑姑的肚子,道,“有一个法子,可以保住这个孩子。小姑姑现在赶紧嫁人!选亲近之人!到时生产时,制造些意外,让这个孩子时辰正好……这样,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小姑姑了。”
“亲近之人?”青荇迟疑,“可是公主每天都在宫里,亲近的人,全是太监啊。”
慕容堇脑中却迅速闪过一个人,她和慕容靖的眼光对上,赶紧否认,“不行!他不行!”
“怎么不行?难道小姑姑真的要胎儿在平民家里生出来吗?小姑姑从小在宫里长大,身体娇贵的很。这真出了宫,自己还适应不了,能保证自己肚里的孩子平安生下吗?”慕容靖噼里啪啦甩出一段话,这次,倒是把慕容堇给说住了。
这确实是个实际问题。她可以拿自己无所谓,却不想自己的孩儿跟着自己一同受罪。
慕容靖心里有了主意,转头就冲出殿,“朕立马去找章大人!名利财色,他想要什么,朕都给他,”步子在门槛上停一下,转过头,盯着慕容堇,严肃道,“小姑姑应该明白,这件事,绝对不能让谢书雁知道。朕能接受章大人的孩子,却永远不会接受谢书雁的孩子!你若为了谢书雁,背叛我整个大燕,朕和九泉下的慕容氏族,都会恨你!”
慕容堇跌坐在大殿中,白着脸,看她一手养大的皇帝独当一面。他头脑清晰,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可是慕容堇呢?她要怎么办?真的就要这样——结束一切么?
她捂着脸,泪水从五指缝里流出来。青荇轻轻抱住她,眼圈也通红,“公主不要难过……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谢公子那样厉害,他如果知道了孩子的事,一定会平安救出公主和孩子的。”
“不!”慕容堇掐住青荇双手,眼眸空空的看着前方,神智却很清楚,“他不能知道,他不能知道!我是大燕公主,我生死都是大燕的人……我哥哥被他害死,我大燕被他破灭,我不能有他的孩子……我不能,不能呀!”
她低声喃喃的声音细碎,话也说得颠三倒四。泪水在面上流淌,划落苍白瘦削的面颊,滴在地砖上,混浊不堪。她念着念着,身子绷得紧紧的,像突然崩溃般抱住头大喊,“这孩子不能是他的!不能!”她尖叫一声,哭晕过去。
“公主,公主!”青荇爬过去,紧紧抱住公主,哭着喊。她服侍公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公主如此崩溃的时候。连盛京城破的时候,慕容堇都能镇定地想法子。她从来没这样像疯了般……
慕容堇和慕容靖都没有想到,章从素只淡淡地听着,就接受了这门婚事。这次连辅国公都不太愿意,章从素却没提任何要求,就轻易答应。辅国公没办法,只要吩咐人,再次举办婚事。
章从素进宫看望慕容堇的时候,她站在城楼上看着远方大雁。她看了许久,他也在她背后站了许久。
慕容堇慢慢地回过身,暖色阳光照在她美丽的侧脸上,一片朦胧。
这一时,多么的像时光轮回,他还是那个青涩不安的青年,在宴会中第一次见到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她如美玉琳琅,满室的明珠般耀眼,充满他的整个视线。他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记得她巨大的美,让自己无福消受。
他多么的希望——这真的是自己第一次与公主相遇。
可惜,毕竟不是。
章从素跪下,给他尊贵的公主行礼。慕容堇扶他,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呢?别人或许不清楚,你是最清楚的——这是谢书雁的孩子。谢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或许日后,你会因为曾收留我们母子,而被他所杀!章大人,为什么要做这个驸马?”
“因为,”青年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也看向空中。只是她看的是北归南飞的大雁,他看的,却是空茫茫的尘世。“我与公主,错过太多。我欠公主良多……我想补偿公主,”慕容堇不语,他失声笑,声音嘶哑,“你相信这个理由吗?”
“……”
“因为!在我不懂事的时候,我也曾经喜爱过公主!”章从素闭眼,又睁开,一直看着慕容堇的脸,“我始终没福气,与公主做夫妻。我早就后悔了,却不敢回头。我知道,公主始终要和谢公子一起走。我想,这是我唯一能和公主共结连理的机会。”
他看天,“再错过了……就真的没机会了。”谢书雁不会放过他的,他一直都知道。他可以安慰自己,当年是自己放手,谢书雁才得到了公主。可他比谁都明白,即使当年的章从素和谢书雁公平竞争,慕容堇仍会选谢书雁。
谢书雁远比他,要爱公主。
慕容堇叹息,和他一同看天,“当年、当年,我们总是喜欢说以前。你那时好好地娶了我……今日,你我,还有谢公子,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因为她已怀孕,婚事无比匆忙。不过一月,慕容靖便要把她送上花轿,嫁到辅国公府上去。这天,天降春雨。就像慕容堇第一次出嫁那日,几万里烟雨茫茫,铺展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章就完结了~下章谢公子抢亲~
☆、已暮后园梅
——谢公子,或许;这真的是你我的最后一遭了。再没什么力气;能让我撑着,一直等你。我坐在盛京那处茶馆;看着谢公子那年呆的地方;心神恍惚。阿堇突然觉得,我能体会谢公子万念俱灰的感觉了……为什么要活着呢?活着多累呀。
慕容堇出嫁那日;皇宫人人喜庆无比。慕容靖慢慢走进姑姑的寝室,迎着小姑姑转过来的眼神,认真道,“如果今日;谢书雁来抢亲,朕会杀了他。”
慕容堇垂目,低声,“……他教导陛下功课,一直很尽心。世间恩怨轮回,谁也饶不过谁,他纵有错,却也是哥哥先惹的祸端。陛下饶了他吧——倘若我能说服他,让他再不来找我。”他们都知道,即使慕容堇的婚事封锁,谢书雁却不会不知道。他是一定会来的。
慕容靖看着姑姑,“我觉得,姑姑说服不了他。”几个月的通信,让慕容靖不仅学会许多知识,还慢慢熟悉谢公子的脾气——他想要的,费尽手段、负尽天下人,他也一定要得到。谢书雁如今这样好说话,不过是为了慕容堇,忍耐自己的本性罢了。
慕容堇望着菱花镜中的美娇娘,手上转着梳妆台上的碧绿手镯,笑容很淡,“我能说服他。他从来,都拿我没办法。”一次次忍让,一次次后退,一次次委屈自己——谢书雁为了周全慕容堇,宁愿自我放逐。
——谢公子,为了护住我们的孩子……最后一次,你能不能,再为阿堇放弃一下呢?是阿堇配不上公子。
慕容靖不置可否,转身出去部署军队了。他要把盛京围得严密,要谢书雁纵使武功再高,也插翅难飞。他想,小姑姑失去谢书雁,不过难受一阵子而已。有章大人陪着姑姑,姑姑总会明白,什么样的人才是适合她的。
一切恍如那年春雨绵绵,长公主出嫁。只是再没有一个白衣青年,从门外闯进来。她被红着眼眶的青荇扶出宫殿。再没有笑容温和的青年蹲在马车里,捧着她的脸,为她梳妆。她的妆容经宫中老嬷嬷亲手弄成,早盖好红盖头。
她终于坐上了彩车凤轿,在盛京最长最宽广的一条街上游行,走上多年前出嫁的那条路。她终于能轻轻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一看,看那春雨如烟,看那百姓欢乐。
可她竟然无比地想念,那个紧窄的小马车,池奕在外面护行,谢书雁在里面陪她。谢公子温柔噙笑,看着她。马车摇晃,他抓住她的手,不要她倒下去。他轻声安慰她,无比怜惜,“总算笑啦?小姑娘要嫁人,当然要高兴一点啊。”
“小姑娘要嫁人,当然要高兴一点啊。”
时至今日,故人曾经到来,却终于远行。他们一次次地相遇,又一次次的转身离别。嫁人、嫁人,所嫁的人又不是他……她要如何高兴一点呢?
泪水从慕容堇面上滑下,她看着帘外的人间,心痛如麻。青荇坐在后方,递过帕子,擦去公主喜帕下的泪痕,劝慰,“公主不要难过,还有一场仗,等着公主呢。”连她一个小侍女都知道,谢书雁绝不会让公主这样嫁人。
仪式一切都顺利地进行着,辅国公府,小皇帝坐在上方,看驸马牵起公主的手,拜天拜地拜父母。他们两个慢慢转身,面对着对方。司仪唱礼,正要对拜之时,外头传来了很大的骚动。
慕容靖面色青黑,一下子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用眼神示意司仪,快些完礼。却已经来不及了,白衣青年从外面走出,他手中一柄软剑,早已沾满了血,一身白衣也是血痕无数。他已经狼狈十分,还是看着那对新婚夫妇,轻声道,“阿堇,你不能嫁。”
章从素心里荒芜,看向雨中那青年,他目光专注地看着公主。章从素想,这一切荒唐,终于要结束吗?他拉了拉慕容堇的手,慕容堇却挣开,自己掀起了帕子,望向下方的青年。
慕容靖心中不悦,但除了让侍卫包围住谢书雁,不让他有机会带走姑姑,并没多说什么。他真的希望,姑姑能让这一切结束。
慕容堇望他半天,说,“谢公子,请尊重我的选择。你为什么一定要来呢?我并不想见到你。”
“你不想见到我……我当然知道你不想见到我!”谢书雁哑然笑,持着剑后退两步,声音带一抹颤抖的哭腔,“可我怎能不来?我怎样能不来?!你要我看着你嫁给他,就这样认输吗?!”他声音降下去,又突然扬起,提着剑直指慕容堇,“你那时和我那样好,现在突然翻脸不认帐……你说嫁人就嫁人,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你要我怎么办,我怎么办……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这样狠心!”
慕容堇闭眼,不忍看他。他在台下,雨洒在身上,那样狼狈。她的谢公子,天下无双,风华绝代,绝对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歇斯底里、为情癫狂的男人。是她的错!是她误了他。
可是谢公子,这是阿堇能想到的,既守住父母,又护住孩子,的唯一办法了呀!我怎能跟着你胡闹呢?
她牵着章从素的手,硬着心肠,盯着谢书雁的眼睛,一字一句,“我当年本就要嫁给章大人的。如果不是你使诈作梗,我早就是章夫人了。”她在搬弄是非,当年虽然谢书雁有推波助澜,但归根到底,是章从素不愿娶她,才给了谢书雁机会的。
谢书雁以前有话说的很对,人心太过好算。他一步步算下来,无一遗漏。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如今,当谢三郎的弱点被慕容堇一手抓住时,他便再没办法了。
他伸手擦去脸上的水痕,拿剑指着章从素,颤声,“他就这样好……我就这样不好?”
“是,”慕容堇忍着不哭出来,漠然地看他,“他为人真诚,正大博雅,不像你……”
“他总是为人真诚,正大博雅!”谢书雁厉声,声调喑哑,手中剑颤抖。闭眼又睁开,连话都几乎说不下去,“我就卑鄙小人,万人唾弃!”
“他总是什么都好……我就总是什么都不好……我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谢书雁胸怀气血翻滚,张口吐出血来。他眉眼间全是悲色,嘴角却上扬,勾出自嘲的笑,摸脸,轻声喃喃,“我怎么都是坏人,活该万劫不复!我毁了你们大燕,我杀了你皇兄,我不配欢喜你慕容堇……我今日所得,是我谢书雁一生报应!”
他说得如此萧瑟,万念俱灰。站在雨中的身影,也摇摇欲坠。
他边说边吐血,胸前早就通红一片。他一步步后退,紧紧盯着慕容堇失神的眼眸。大雨滂沱,他们二人对望。谢书雁扯动嘴角,难过地想着——他的阿堇,终于再不是他的阿堇了。
他难过极了,放手吧。慕容堇不会和他在一起了。
那谢书雁在这里,又是做什么呢?
慕容堇见他一直吐血,却强撑着不倒,心里怀疑他毒性发作,早就疼痛难忍,使劲瞪大眼不让眼泪流出来。她紧紧抓住章从素的手,就怕自己忍不住奔下去。她眼见他背过身,重重侍卫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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