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家的指点下,罗溪娘手忙脚乱地一番揉胸、拍打,帮着艺萱控出胸腔里的水。一番折腾下来,艺萱吐了几口水,渐渐缓和过来。眼见她还有救,罗溪娘母子将她弄进船舱,又拿出自己的衣服替她换过,抱了自备的被子将她捂好。
林艺萱完全有知觉时,罗溪娘的小船已经在江南一个名为落花镇的小镇停泊。
因寻访到落花镇上有位擅长治疗疑难杂症的老大夫,罗溪娘索性在此地安定下来。罗溪娘怜惜艺萱孤身女子无依无靠,将她收留在身边作伴。
从此,艺萱伴随罗氏母女寄居在异地他乡。
能在这个完全陌生之处生活,林艺萱真心的觉得没有什么不好。之前的一切,无论是喜是悲,是仇是恩,若能就此放下,从此释怀,于她也可算是一桩幸事。能在这里从新开始自己的人生,艺萱亦觉得上天待她不薄。
长久的相处下来,艺萱与罗溪娘倒是难得的投机,于是她索性将救命恩人罗溪娘拜为义姐,与她一同照顾年幼多病的菊欢。
落花镇上那位老大夫倒是果真有些本领,四副药吃下来,菊欢的病情有了起色。
罗溪娘欢喜之余也难免忧心,她变卖家产得来的微薄银两所剩无几,为了生存也为了继续给女儿治病,做得一手好菜罗溪娘得人举荐进了县衙后厨做起厨娘外加帮佣。艺萱则留在家中打理家务,照顾菊欢。闲暇时她也极少出门,或是辛劳织布、或是安静绣花,每月总能将一两件成品交给罗溪娘,待她变卖之后贴补家用。
罗溪娘常常感叹她不过十六、七岁的花样年华却沉静有余,灵动不足。这个义妹的过去她虽所知不多,但溪娘推测她必是经历了一些痛苦伤心的事,才会打磨成如今这般比同龄人沉稳、安静的性子。
在镇上住的久了,免不了要与邻里结交走动。某日与溪娘私交甚好的李婶子来家中串门,一眼看见坐在窗边低头绣花的林艺萱真是惊为天人。李婶子毕竟是妇道人家难免爱搬弄些口舌是非,有时去街边买菜,或是在井旁洗衣,她有意无意总爱将艺萱的才貌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讲给做伴的妇女们听,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不久后,镇上便有几户人家托媒人来探溪娘的口风。
一家是镇中心开着布庄的徐家。艺萱织出的布匹、绣出的绣品皆由溪娘卖在他家。一家是县衙里当师爷的郑家,另有一家是镇西头开当铺的刘家。
彼时,林艺萱任选哪一家,料来此生虽无大富大贵,却也可保衣食无忧。奈何,她小小年纪就经历了一场情殇。对于罗溪娘的再三推荐全无兴致。
罗溪娘担忧地看着她道:”你好好一个女子,莫非要伴着我们母女虚掷青春不成。“
艺萱转着手里的木梭,淡淡道:“我这样伴在姐姐身边不好么?还是姐姐厌弃妹妹了?”
罗溪娘摇头道:“傻丫头,我是怕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啊,哪有女子老死在家人身边的道理?”
艺萱毫不在意地继续低头织布,淡淡道:“如此倒是甚合我意。”
任凭罗溪娘再三相劝,艺萱只是婉拒,没奈何,罗溪娘只得对外宣称:“我这妹子,极是孝顺,立志要为亡母守孝三年再作打算。”
几家人听罢,唏嘘不已,只得暂时作罢。
这虽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之后那段日子三人倒也清静许多。
私下闲聊时,罗溪娘也曾探问过她心中是否有人,艺萱一概摇头。可是有时于半梦半醒之间总会有张脸浮现。。。。。那人抓住她的手,眼睛那样焦灼的望着她。。。。鲜血顺着他的手腕一滴滴落下来,落在她的脸上。。。。。。
梦醒时,她更多的是茫然和惆怅。
诚然,那张脸让人无法轻易忘记,那些同生共死的经历无法忘记,可纵使记得又能如何,她与他就算一起经历了许多,也不过是路人一场,她对他的认知不过停留在皮相而已。而对他那样一个男子而言,她这样一个平凡女子也不过是他众多经历中无足轻重、微不起眼的一段吧?何况,世易时移,无论陆一峰与未知名的他皆已是不可触及的记忆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八
时光流逝,人世几度春秋。
艺萱在落花镇度过了安定平稳的一年,这样的生活持续到罗溪娘因杀人命案牵涉入狱。而因着这遭磨难,亦萱本已平淡安宁的人生就此峰回路转,变得跌宕起伏。
那一天来得突然,几乎半点预兆也没有。林艺萱还记得,那天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正是乍暖还寒的三月里,下了雨就显得格外阴冷。罗溪娘出门前她还嘱咐她多加了一件外衣。
“今日,知县大人的府邸置办酒宴,恐怕会晚些回来。菊欢就拜托你照应了。”
“姐姐放心忙去,菊欢我自会照顾妥帖的。”
“有你看顾菊欢,我自是后顾无忧,你也别总熬夜等我了,今夜或许会回来的很晚。”
“是,我知道姐姐都是为我好,一个人走夜路姐姐可要多加小心啊!”
两人就这样嬉笑着作别,怎么也料不到,罗溪娘此去会卷进一场祸事里。
三月初二,天气虽不大讨喜,县衙里却是喜事临门。
今日是知县李老爷的小妾惠芸的生辰,同时惠芸已有身孕七个月,不久她将为县老爷添丁进口。这让年逾四旬,膝下犹虚的李老爷喜不自禁。寿宴席开一十八桌。招待的皆是与李老爷素来交好之人。其中既有乡绅也有商贾,还有不少借机献媚的下级官员。
满府上下热闹喜庆,李老爷更是意气风发,春风满面。
罗溪娘那一日给主厨打下手,她洗菜、切菜、配菜忙得脚不离地。午时,县衙的下人们川流不息将一道道美味佳肴送上桌,十一道菜外加一钵热汤。菜色荤素兼有、冷热搭配。最后一道正是主厨许老师傅的拿手好菜——三彩汤。
知县老爷兴冲冲的给小妾惠芸盛了一碗,当下惠芸就着碗沿喝了几口,笑道:“味道果然好,这汤的名字也十分讨喜。妾身甚是喜欢。”
知县老爷喜笑颜开地吩咐:“快,快,把汤都拿到小夫人这边来。”
县老爷此举令惠芸自觉很得脸,面上越发笑的殷勤:“多谢老爷厚爱,小妾感激不尽。”
席间,众人不仅奉上金银珠玉作为贺礼,更是纷纷拣那好听的奉承话说,知县老爷听得受用无比。
正独自喝汤的惠芸忽然喊:“哎哟……我怎么肚子疼!”
李知县只道惠芸贪吃动了胎气,便吩咐使女扶她去内室休息,回身与下属同僚继续饮酒作乐。三杯酒才下肚,就见使女奔进大堂哭喊:“老爷——老爷——小夫人只怕不好,
知府抢进内室查看,只见那惠芸已是面如紫金,气若游丝,抱着肚子歪倒在榻上,眼见是活不成的了!
“来人啊——请大夫——快啊—— ”李知县年近五旬,盼了多年才盼到惠芸有孕,实指望她能产下男胎继承香火,万万料不到会在大喜的日子出了这样意外,心下真是又急又怕。
尽管镇上医术最好的大夫被请进了知府府邸,忙活到天黑。终究是回天乏术。
二十二岁的惠芸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悲惨的死去了。
县衙出事时,林艺萱正带着菊欢在窗前小几上一同练字,二人刚将一篇字帖临摹完毕。
与罗溪娘交好的李婶子就跌跌撞撞的跑进屋来。一看见亦萱,她抑制不住的哭叫起来:“萱姑娘,萱姑娘。。。不好了。”
眼见平日里温和有礼的李婶子惊慌失措的样子,林亦萱和菊欢都吓了一跳。
“婶子,不要急啊,你慢慢说。”
“萱姑娘啊,我刚刚听卖菜的何大叔说,县衙的寿宴出了大乱子,县老爷的姨太太被人药死了,县衙里的厨子、下人统统进了县衙,说是县老爷要严刑拷打,追查凶手啊。”
“啊——”林亦萱大惊失色,“婶子。。。。你看见溪娘了吗?。。。她可还好?”
李婶子自顾拉起衣角抹眼泪:“听说灶房里的人都关起来了。。。。溪娘只怕是凶多吉少。”
菊欢毕竟年幼,听见这样的话立时吓得大哭起来:“萱姨,娘亲怎么了?”
林亦萱一时心乱如麻,这样的罪名一旦坐实,可是要杀头的啊。可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拉住李婶子:“婶子,我设法去见姐姐一面,菊欢就请你代为照顾可好?”
李婶子连连点头:“你快去,实在不行,你就去城西求求溪娘的表舅,看看她能否帮忙。”
林艺萱立即动身,可是要进县衙的牢房却难于上青天,无奈之下,艺萱直奔城南的表舅家。
这表舅是溪娘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的指望。
可是罗溪娘的表舅早已经收到消息,他本就不是个热心侠义之人,任凭林亦萱如何叫门,他只装聋作哑。
无奈之下,林亦萱只得变卖自己的饰品换回一些燕窝、人参之类的礼品再度来敲表舅家的大门。罗溪娘的表舅虽不仗义却实在是个贪心之人,见着礼物方将大门拉开一条缝隙。艺萱正欲开口相求,那贪心之人已将礼物尽数接过去,露出半张脸压低声音道:“你别再来了,我也是自身难保帮不了你的,看在你如此诚意,我就指你一条明路,你去求求牢头或许有用。”
话音未落,大门再度合拢。
看见这所谓的亲人如此薄情,林亦萱痛哭失声:“表舅。。。。你怎忍心见死不救啊!”
任她哭得百般凄凉,院门再也没有开启。
无奈之下,林艺萱只得硬着头皮去后街找寻牢头。好话说尽,又奉上一份厚礼,才得了牢头一句准话:“我只能让你见他一面,其他的我可是有心无力。”
艺萱自是千恩万谢:“多谢、多谢,能见姐姐一面小女感激不尽。”
牢头压低声音道:“今夜二更天你去县衙牢房后门等着,我自会安排你们相见。”
林艺萱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回家,一进家门,菊欢就迎上来,后面跟着眼睛红红的李婶子。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教你好好一个黄花闺女抛头露面的四处奔波。”
“婶子,我不妨事,今夜我们就能见到溪娘姐姐了。”
李婶子叹了口气:“溪娘好好一个女子,怎会摊上这样倒霉的事情。”
李婶子帮着料理了晚饭,自回家去了。艺萱照顾菊欢吃完,自己因心中烦恼倒是一口也吃不下去。她将溪娘的衣裳找了两件出来,并着两三只烧饼一起打包好,预备晚上去见溪娘时交给她备用。
半夜,在李婶子的陪同下她牵着菊欢的手悄悄来到县衙的牢房后门外。二更鼓已敲过,牢头才打着呵欠出来,一见菊欢,他不悦地道:“怎么还有个女娃,不是说好就你一人的嘛。”
李婶子连忙上前陪着笑:“牢头大人,我们要看的是这孩子的娘亲,劳烦你通融通融行个方便,我们一定不给你老添麻烦的。”
艺萱也红着双眼在旁哀乞:“牢头大叔,你行行好吧。”
牢头搓着下巴默不出声。
李婶子笑得越发殷勤:“其实,这丫头早就给牢头大人备下了一只“客似云来”烧鸡店的大烧鸡下酒,因来的匆忙不曾带着,明早她一定送去大人家里,还请笑纳。”
得了便宜,牢头才哼哼唧唧地允许她二人进去。
一走进阴森的牢房,林亦萱的心都拧在一块。
当看见罗溪娘一身血痕,匍伏在墙角时,她不由悲从中来。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个救了自己性命的人,这个满怀善意收留自己的人会去谋害别人。艺萱抖着嗓子唤道:“姐姐——姐姐——”
菊欢也带着哭腔喊:“娘亲——娘亲——”
听见亲人的呼喊,罗溪娘艰难的爬过来,隔着栏杆看着自己涕泪交流的妹子和孩子,顿时觉得悲从中来:“我可怜的孩子,若是娘亲死了,你该怎么办啊!”
才一日不见,罗溪娘却似乎老了十岁,艺萱可以想见期间她必是遭受了令人发指的折磨。
隔着栏杆,罗溪娘一把握住一轩的手,哀声乞求:“好妹子,我恐怕是出不去了,我这孩子只好托付给你。。。。。姐姐对不住你啊。。。。。。”
艺萱听到这遗言一般的交代,心里难过的作声不得。
菊欢的哭声顿时炸响:“娘亲——娘亲——你不要菊欢了吗?娘亲?”
三人正抱头痛哭,牢头闻声而入,一叠声嘟囔:“时候不早了,你们快些离去吧,若有人将此事捅到上边,我的脑袋也怕不保。”
见牢头来赶人,年幼的菊欢死死抱住栏杆不肯离开,一声声娘亲唤得人心中悲凉。
艺萱再三哀恳,牢头还是豪不容情,他冷着脸去扳菊欢的手指:“小丫头片子,再赖着不走,把你也关进去!”
看着女儿细小的手指被扳得咔咔作响,罗溪娘心疼地去推自己的女儿:“快放手,听话!跟萱姨回去!”她转头看着艺萱,悲伤地说:“快领她回去,艺萱!”
林亦萱只得牵了菊欢的手一路走,一路哭。
沉重的的牢门,在她们身后轰然关闭。
作者有话要说:
☆、九
走投无路之际林艺萱突然想起昔日曾托人来提过亲的师爷郑荣。
在这个十七岁少女的认知里,郑师爷既然在府衙谋职,必然也会有救人的办法,而这或许就是能搭救罗溪娘的唯一法子。
几日的奔波下来,艺萱也学会一件事——要去求人,空着手是万万不行的,但是转眼四望,她们贫瘠的家中已没有可以作为礼品的东西了,思来想去艺萱暗自决定如果郑师爷真的能救出自己的义姐,她就应允了郑家的提亲。
郑师爷的宅子就在镇子西头,找到这里不难,要想进门却实在太难。郑家的门子将她拦住,不给她通报。林亦萱哭着乞求:“大哥你行行好吧,我是来求师爷救命的。”
年幼的菊欢也拱着两只小手可怜巴巴地哀求:“求求你,求求你!”
门子见她们实在可怜,便实话告知她们郑师爷外出公干了。他一介小小家仆不得主子吩咐也不敢放她进门。
林亦萱无奈只好和菊欢坐在门前台阶上苦等,直到天黑,她们也没能等到郑师爷。
其实,县衙里的人命案子,大家皆心知肚明,无非是大房拈酸吃醋药死了姨太太,奈何这大房夫人冯氏娘家颇有些背景,县太爷的功名就是托了她家的福荫捐来的。如此,县太爷虽悲恨无比,除了大发一通雷霆却也无可奈何。然则既是出了人命,为了掩人耳目,对外只说是厨师在灶房里误用了相克的食材,酿出毒来药死了姨太太。可怜老厨师、罗溪娘和几个进出灶房的无辜下人成了替罪羊。
那郑师爷何等精明,如何肯为帮她一介平民女子而得罪知县老爷,为了避开这二人他进出皆走的后门。
如此一连两日,林艺萱与菊欢皆无功而返。
第三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