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萱震了一下,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伏在他身上。男人的脚步坚定而稳健,负着她继续北行。
脚步起伏间,艺萱觉得眼中似有泪水漫溢,她竭力仰起脸努力压制住哭意。良久,她轻轻说了一句:“为什么?”
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毫无意义的自言自语。
卫卓云足下一顿,突然一笑:“是啊,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六
就在踏足西岭县城的那一夜,他们再度遭遇狙杀。
这是逃亡三日里最惨烈的一战。
尾随而至的正是那夜偷袭他们的杀手。他们召集了所有弟兄来找卫卓云复仇。那时,隐在暗处的歹人突然出手。仓促间,卫卓云甚至还来不及替林艺萱缚上双眼。他出手如电,迅速劈杀第一个跳出来偷袭的人。
直面这样的杀戮,女人的手在微微颤抖,卫卓云知道她很害怕。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沉声道:“我在!别怕!”
艺萱用力点头:“是!”她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分心:“我信你!”
卫卓云回身将林艺萱带至安全之处,安抚道:“你闭着眼藏在那棵栗子树下别动,只要你从一数到十,我就来带你离开。”
他这样的狂傲明显激怒了一众追杀者。其中两个年纪较轻的早沉不住气,双双叫嚣着挥动手里的兵刃以犄角之势急攻上前。
卫卓云冷哼一声,抖出短剑正面对敌。
他舞剑的身姿迅捷、优雅、毫不拖泥带水,而那看上去同样儒雅的一柄短剑在他手上就成了勾魂利器,他冷静而绝情的挽起漫天剑花,寒光划过,瞬间已斩杀扑上来的两个人。
一出手就折损了三个人,看着倒在地上的三具尸体,余下的歹人不由胆怯,不敢再轻举妄动。突然他们中一个经验老辣的叫道:“先杀了那个婆娘。”
显然他已看出林艺萱就是他的弱点。
几个歹人围上前困住卫卓云,喊话的汉子长矛一挥直袭不远处的林艺萱。
关心则乱,卫卓云稍一分神,臂上已挨了一刀,热血涌出,顷刻染红他的衣袖。
一个歹人笑道:“那女人果然是你的软肋。兄弟快上,杀了那婆娘。”
若之前,卫卓云还攻中带守,此刻他竟是完全以命相搏,眼见林艺萱身陷险境,他心下一急,什么也顾不得了。格开攻到眼前的刀剑,使劲全力将手里的短剑向袭击林艺萱的歹人掷去。
哪一剑去的及时,贯穿了歹人的心口,他高高举起的长矛无力地垂下,摔倒在地的林艺萱险险逃过一劫。
失了武器,卫卓云的处境瞬间被动。
歹人的刀劈下来,他抬起左膀硬生生地接住,血肉横飞间,歹人都怔住了,未等他晃过神,卫卓云的右掌已贯穿他的胸膛。
这样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搏杀姿态震慑了剩余的歹人。他们的本事都不及卫卓云,不过是想仗着人多取胜,看眼下的形势他们并未讨的半分便宜,鏖战下去最多落个两败俱伤的结果。领头的打声呼哨,剩下的几个人即刻散去。
卫卓云强撑着直到几个歹人去远,突然力竭的捂住左肩跪倒在地。
林艺萱惊惶地扑过来,月光下,她看清他臂膀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原来,他方才已受重创,只是为震慑来犯之人而勉强撑着。若是当时叫对方看出他身负重伤趁机猛攻,只怕他二人都要凶多吉少。
林艺萱抖着手掏出那块他常常用来为她缚眼睛的帕子帮他包扎伤口,看着还在不断涌出的鲜血,她心里害怕,手也抖得厉害,哆哆嗦嗦弄了半天,才勉强替他包扎上。
刚刚静下来的树林里忽然传来声响,卫卓云拧紧眉头下意识地伸手护住林艺萱。
目之所及是五个神色匆忙的劲装男子。走在当先的俊朗青年正是半年未见的纪元杰,卫卓云暗暗松了口气:
“纪老九,你有种就来的再晚点!”
“云少,你莫动怒,我接到消息一刻也不敢停留,一路追踪而来。你也知道这荒郊野外要找你实在不易。”纪元杰看看他身侧的女子,揶揄道:“看眼下这情形,云少是在怨小弟扰了你的雅兴吧。”
看到来的是自己人,卫卓云心里一松,突然觉得再也抗住不了,他身子一软,整个人仰躺在地上。
艺萱吓得脸色都变了,慌里慌张的去拉他:“你…你怎么了?”
一旁的纪元杰笑道:“他这是看见自己人,高兴得不行了!”
有了援手,剩下的路程,卫卓云和林艺萱都少吃了许多苦头。在精心医治伤口、提供可口饭菜之余,还有马匹代步,随从护送。
但是那群匆匆撤走的歹人并未死心,他们在卫卓云等人必经的路上做了手脚——埋了大量的硝石和火药。一行六骑马,两匹炸死四匹炸伤。
艺萱与卫卓云所乘坐的马匹当场身首异处。两人跌下马背,眼见林艺萱就要被乱马踩踏,卫卓云不顾一切抢上前将她抱住就地一滚,险险自马蹄下躲过。
但是躲开马蹄踩踏的二人并未脱险,双双相拥着自陡坡上滚下,眼见就要掉下山崖。。。。
三条马鞭灵蛇般由后面卷上来,牢牢缚住卫卓云的右臂,卫卓云下坠的身形一稳,他只需借力跃起即可脱困。但是那样的话,他势必要舍弃拉在手上的林艺萱。
此刻,放弃林艺萱,就等于保住自己的性命。
就在他心里犹豫这片刻,三条马鞭已不堪受力,发出行将断裂前的悲鸣
“云少——”纪元杰一面拼尽全力拉扯马鞭,一面大声呼喊:“你快些上来,这鞭子只怕撑不住了。”
卫卓云竭力稳住心神,他脑中飞快的转着自救的办法。
他不能死,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人死!
他用脚在岩石间试探着找寻可以借力的缝隙。就在这时,三条马鞭逐一断裂。二人的身体急遽下坠。。。。。。
山崖上的一众人齐齐惊呼,纪元杰的声音显得尤其焦灼惊慌:“云少——”
身体在一片混沌中急速下降,周遭的一切都看不真切,可是卫卓云知道再这样下去,双脚落到实处时,等待他二人的也必然是粉身碎骨。
千钧一发之际,他探手抓住一枝斜伸出山崖的树干,二人急坠的身形一缓。因为猛然受力,树干上下摇晃着发出暗哑的声响。
此时,两人的身体都悬在半空中,由于脚下没有借力之处,又抱着林艺萱,卫卓云想要脱离困境甚是艰难。
他转头看看脚底的深渊,再看看怀里面无人色的女子,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无能为力。
一阵疾劲的山风刮过,二人的身体仿佛挂在藤蔓上的瓜果,难以自控的晃荡摇摆。
在这样的力道下,卫卓云感觉双手似乎快断掉了,随着手指的痉挛,握在右手中的树干一点点松开。忽然,他的左手一软,抱在怀里的艺萱猛然下滑,危急关头,他低吼一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原本抱在怀里的林艺萱,此刻是“提”在他的左手上。
想到林艺萱方才几乎就要坠下山崖,粉身碎骨。他不禁打了个冷战,满头是汗!
然而,随着这一用力,崖壁上的小树变得动摇起来,树根一点点松脱,眼见就要承载不住两人的重量。
眼看事已至此,艺萱心知必死无疑。教她未曾想到的是,到了如此生死攸关的时刻,这个曾一度叫她恨之入骨,惧意难掩的男人竟然还肯不舍弃她!
她突然想起陆一峰,若是今时今日拉住自己的手的人是他,他会不会这样固执地不肯放开?不,他不可能陪她来经历这样的生死抉择,他在遇到一点生活的磨难时,已选择放弃她。若是这两日伴她逃亡的人是陆一峰,也许在第一天他就舍弃她了!
这样的假想让艺萱很气馁,她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觉得失去了继续生存的勇气。
卫卓云看着她脸上浮现的哀伤忧愁,以为她在害怕,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别怕,我不会松手!”
听见他交付生死的承诺,艺萱心头乍暖还寒,为什么是这样一个男子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为什么在她最危急的时刻陪在身边的人不是陆一峰?
尽管女人的身材娇小,但在此时此境要将她牢牢拉住绝非易事。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纪元杰他们才能赶来援手。
卫卓云清晰的听见自己左臂骨格在一寸寸迸裂……那尚未愈合的伤口寸寸破裂,鲜血顺着袖口蜿蜒而下,聚集在手背处一滴一滴落在艺萱脸上。。。。。。
冷汗涔涔而下,卫卓云知道自己的体力已到极限。
就在这时,卫卓云清楚地听见那女人在叫他:“大人——大人——”
他低下头正对上女人明媚的双眸。她微微弯起的嘴角边现出浅浅的梨涡,这是她第一次对他微笑,卫卓云觉得心旷神怡。可同时他也有种直觉,似乎这样的微笑也将是这女人此生的最后一次。
“谢谢你——”女人轻轻地说,她的声音温婉如吟唱。女人的眼光柔柔掠过他的脸,似乎想把他看进心里。
但她轻柔的目光轻而易举就揉痛了卫卓云的心。
“谢谢你——”女人细声重复,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很愉悦,像是要解脱一般。
卫卓云呼吸一窒,心里没来由地一惊:“你……”
下一刻,女人的手用力一挣,卫卓云觉得手上一轻,他失声狂呼:“不 ——”
林艺萱纤细的身子仿佛一片枯叶,急速向山崖下飘坠下去,
几乎没有犹豫,卫卓云向着坠落的纤细身影扑去。。。。。。那一刻,他全然忘了脚下等待自己的或许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是粉身碎骨的死亡,他只想抓住那条纤细的身影,抓住那个让他的心再度柔软、再度疼痛、再度温暖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七
一坨银锭子掷过来时,渔民朱老大吓了一跳,他看着手里这飞来横财,很是惶恐。他只是出于好心救起了落水的那个人,实在未料到会得到这样丰厚的回报,这一坨银子至少也有十两吧?这可是他辛苦三年也未必可以积攒出来的啊!有了这坨银子,朱老大顿时感觉人生美好,他想要娶妻生子、想要置办几样像样的家私的念头终于可以落到实处。他突然觉得自己今日必是撞大运了,满心欢喜之余,他居然对自己所救的人生出感激之意。朱老大激动的抬起头很想说点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欢喜和感激。可江里捞起的那人已被一众人马簇拥着离去。
坠落山崖时,卫卓云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熟料,人算不如天算,就连生死也未必在人的算计之中。
所幸山势不高,卫卓云和林艺萱坠下时又连续两次缓冲,而山崖下是宽阔的流花江,二人坠落在江水里,险险保住了一条性命。
流花江边世代居住着十数户渔民。这些热心、善良的百姓,见到有人坠崖落水,以朱老大为首的离得近的几个渔民即刻划了小船赶去施救,他们先救上来的是卫卓云。
艺萱因身子较轻,在渔民赶来施救前她已被湍急的江水挟裹着冲向下游。
卫卓云获救后,本意是想要立刻亲自找寻落水的林艺萱。奈何,属下阿鲁奉上他母妃一封亲笔密信,信中三言两语称其父皇身染重病,令他即刻赶回宫中。
卫卓云立刻参透母妃的用意,大抵是怕他另几个心怀叵测的兄弟趁着父亲病重起了争夺皇位的野心。他握着信权衡再三,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即刻赶回。
临走前,他的挚交纪元杰问他:“流花江边那些渔民还是照老规矩都灭了吗?”
卫卓云略一沉吟:“罢了,他们尚不知我的身份,此时也不宜将事情弄大。目前,你急需替我去办的就是找到和我一起坠下的那个女子。”
纪元杰与他虽然相交数年,情谊颇深,但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欠他这样一个人情。
“你要找的人,于你极重要吧?”纪元杰玩味地直视着他。
卫卓云沉默良久,缓声道:“重要与否我不敢说,但是我希望她平平安安待在我身边。”
纪元杰若有所思地道:“如此,我明白了!”
山野渔民不曾见过什么大世面,当阿鲁带着一干属下赶来接卫卓云时,一众老小闹闹哄哄地赶着看热闹。
他们觉得江里捞起的那个青年男子明明岁数不大,偏偏众人对他都甚是谦恭,有几分见识的渔民立刻会意此人必然有些来头。再看见他被一众人簇拥着骑上高头大马,那排场和气势也是他们平生见所未见,有几分见识的渔民愈加肯定自己的推断,甚至他们还颇笃定的告诉身边的人,这江里捞起来的人不但有来头,而且来头不小。
闻听此言,原本还欢欣鼓舞的朱老大不又生出几分遗憾,早知道自己就该厚着脸皮开个口,或许十两银子就翻了一番也说不准。
一众渔民或惊诧、或茫然、或遗憾地看完了一场热闹,殊不知他们刚刚因卫卓云的一句话险险逃过生死一劫。
卫卓云回宫两日后,纪元杰便传信与他。信纸上只有10个字——“遍寻无迹,凶多吉少,节哀!”
他沉吟许久,缓缓提笔回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切记!”
其实在那片水域及周边近百里的范围内,纪元杰早已动用了一切人力,一寸寸仔细搜寻过,却依然无功而返。
是以,卫卓云悬心两日后得到的答复仍旧是让他失望再失望的结果。
彼时,那让纪元杰等人遍寻不见,让卫卓云心生微澜的女子,正坐在流花镇一处小小的民房内教一个梳着双环丫的年少女孩子写字。
或许是命不该绝,林艺萱当日坠下流花江被湍急的江水冲到下游,在下游处亦幸运获救。
救她的是罗溪娘和菊欢,她们是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
多年后,罗溪娘依然清晰的记得那天的情景。
那时,她的夫婿过世不久,热孝还在身上,她唯一的女儿菊欢也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症——浑身成片地发红疹,一连几日低热不退,饮食难进。她抱着女儿跑遍镇上的医馆,大夫们都束手无策。为了保住自己唯一的骨血,罗溪娘一咬牙变卖了家产屋舍独自踏上了为女求医的茫茫路。
那时大约是午后,她和女儿菊欢正坐在船头休息,午后的暖阳晒的她昏昏欲睡,就在这时,菊欢忽然发出虚弱的呼喊:“娘亲——你看,河里有人。”
顺着女儿的手指,罗溪娘看见艺萱仰面浮在水面上,顺水飘流而来。
罗溪娘立刻呼喊船家帮忙救人,那摇橹的船家也是个助人为乐的好心人。见此情状,连衣服也来不及脱下就立刻跳下水。一番努力后,他终于将艺萱托上小船。
此时的林艺萱因呛了几口水,已晕厥过去。
在船家的指点下,罗溪娘手忙脚乱地一番揉胸、拍打,帮着艺萱控出胸腔里的水。一番折腾下来,艺萱吐了几口水,渐渐缓和过来。眼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