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卓云强笑着拍拍他的肩走进内室去。
斗室空空,林艺萱靠在墙角假寐,卫卓云将剑立在墙角,他本想解下自己外衣包住她,可看见由领子蔓延至下摆的血渍、污秽,暗叹口气只得作罢。他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将她楼在怀里抱着。
艺萱张开眼,看他一脸倦色,便柔声说:“靠着我眯一会吧。”
他嗯了一声,转脸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不知为何,林艺萱感觉他这一吻不似往昔缱倦温柔,依稀有些不舍和不安。
她正犹豫该不该问,耳边却传来他低沉的嗓音:“艺萱。。。我说给你十日,可老天只成全了这六日就要降下苦难。。。艺萱。。。只要你好好的。。。。我卫卓云别无所求。。。。你只记得这句话;我卫卓云。。。一直爱着你。。。。。。一直。。。。。。”
他对她说一直爱你。
这是何其珍贵的一句承诺,比之永远爱你的承诺,这一直爱你才是自始而终,生死不渝,一心一意,直到白头的诺言吧!
艺萱心里百回千转之时,他低低的又补上一句:“世寿所许,必不负卿!”
她觉得眼中一热,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温软的话语还未出口,外面传来刀兵之声。
卫卓云捧着她的脸,蜻蜓点水般一啄,随即一跃而起,抄起墙角的长剑冲出屋去。
林艺萱着急的大喊:“你去哪里——”。她爬起身追出去,迎面进来的是纪元杰。她待要询问。纪元杰却道声得罪,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破窗而出。
直到身后的厮杀声不再听到,纪元杰才松开她的衣袖。彼时,他们已身在相对安全的十数里之外。
也直到这时林艺萱才得以和他说话:“是他的安排?”见纪元杰默然点头,她心里一酸,原来那一吻是因为放心不下她,他是在跟她告别。
她掉头往来时路跑去,纪元杰飞掠过来挡在她的身前:“你不能回去。那边很凶险。”
林艺萱知道自己要从纪元杰手上走脱十分困难,于是她尝试着用情理打动他:“如果此刻身陷险境的是你,闵姑娘可以弃你不顾吗?”
这在情在理的一句话并未使纪元杰动摇:“我既然受了云少的嘱托,只管保你平安。”
林艺萱绞着手指,恳切地道:“我不能离开,这种时候。。。我怎能一走了之。。。。从未有一刻我像现在这样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他答应给我十天,今天是第六日,我要回去告诉他,我已经都想好了。”
无论他说什么纪元杰还是坚持:“你先随我回放鹤园,届时云少脱身回来你再告诉他不迟。”
林艺萱见说不动他,无措之际,她想到了身上带着的哪枚锦囊。她装作渐渐平静,轻轻叹口气:“罢了。。。也只好如此了,奔走了这半日,我也疲惫了。”说着话,她在山崖边的一处岩石上坐下来。趁着纪元杰不备,她将一张绣帕丢在山崖边沿。然后她故作焦急地唤他:“纪公子,我的手绢落下去了,可以请你帮我捡一下吗?”
纪元杰上前几步俯身去拾。
林艺萱假装松了口气,小声道:“还好没有被山风吹走,这是我答应绣给闵姑娘的,纪公子,你瞧着这花样是闵姑娘喜欢的吗?”
纪元杰不疑有他,随手展开来看。随着一阵淡淡的细粉飘散,异香扑鼻而来,他惊觉中计却为时已晚。
昏迷前,他听见女人在说:“抱歉,纪公子。。。这迷香不会害你,只是让你在半个时辰之内动弹不得。”
林艺萱循着记忆里的路线返回时,原本山清水秀的狩猎场早变成人间地狱。
厉王的手下在屠山,不管男女老幼、飞禽走兽,凡是有生命的尽数诛灭。居住在狩猎场周边的无辜百姓亦不能幸免。
眼见三五个凶神恶煞的杀手执着滴血的屠刀靠近,林艺萱慌忙藏身在茅草丛中。
这样血腥的场面她也曾经历过,第一次是城破时,那日她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屠杀来时她早已晕厥。第二次是随同卫卓云逃亡那几日,卫卓云用一张帕子替他挡去了许多可怖景象。而今她才是真真正正的面对这种血腥的杀戮。
巨大的恐怖感和浓烈的血腥味,让她喘不过气来。残肢断臂随地皆是,她害怕得几乎迈不动脚步。
忽然听见歹人的喝问:“什么人?”
艺萱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本能地想要逃开,却发现早已腿软,眼见凶徒逼近,冷冷夜色下,他们手里带血的利刃上倒映出她失色的面孔,她的心一点点凉下去。
忽然她身前的茅草丛里立起一条身影,那是一个满脸惊恐的男子,他大约就是居住在周边的山民。原来歹人发现的是他。男子拔腿就跑,歹人疾步追上他,长刀一挥,他就无声地倒毙在地。
被杀者的鲜血飞溅到林艺萱的脸上,她虽竭力攀住身旁的树干仍是不能自控地颤抖着歪倒在地,身下干枯的茅草被压得哗啦作响。
本已走远的歹人立刻警惕的回转身搜索过来。
林艺萱挣扎着站起来,却迈不开脚步。她心中道声不好,只怕今日便要引颈就戮。
夜色里寒光闪过,步步紧逼的几个歹徒无声倒下,几乎同时一只有力的手由身后伸来,扳转她的肩膀。她身子往后一转扑进一副坚实的胸膛。惊魂普定之际,头顶传来卫卓云的诧异而焦灼的声音:“你怎会在这里?”
“因为。。。”夜色里女人的眼睛清澈明亮,她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为。。。你在这里!”
女人轻轻的一句话,却让卫卓云陡然一震,一股热流从心底向四肢百骸流窜。他盯住怀里的女人,一时语塞:“你。。。。
他把她揉进怀里,深深叹了口气
此时此刻他多希望她不在这里,又多希望她伴在身边。
整片山头随处可见厉王的人,他们奉命捉拿箭下余生的幸存者。
卫卓云带着林艺萱唯一可去之处只有湖心岛。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七
百年银杏、湖心夕照是归琳峡谷中颇负盛名的两个景点,可惜此时的湖心夕照已变作人间修罗场。以往清澈的湖水里漂浮着无数具尸体。岛上的劫后余生者与岛外的残酷追杀者日夜对峙,随时都有一场血战开启。
湖心岛虽小,一应设备俱全,四周布置来了天罗地网,无论谁胆敢靠近,只需启动机关,霎时间就会万箭齐发。
敌人虽多,但在见识了第一轮进攻的惨烈后不敢再轻易犯险。他们将唯一通往陆上的九曲桥封锁。在其主子的授意下一干人索性在湖心岛周边安营扎寨,一面等候大炮支援的同时,一面往湖水中投入剧毒,满湖的鱼虾尽数死亡,鱼和水皆不能使用,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困死岛上众人。
对峙数日,他们攻不进来,岛上的人也逃不出去。
暂避于湖心岛的第二夜,一身是伤的卫卓云突然发起烧来,昏昏沉沉中,他再也强撑不住,歪倒在墙边。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正对上那林艺萱满目的关切和怜惜。
他挣了一下,很想做出些强硬的样子,但他真的再没有力气和精神,勉强支撑了一阵不觉又昏睡过去。
再睁开眼睛时,晨光由门缝、窗沿边照进来。身畔空空。他以为那女人已经走了,心里一窒,不由脱口呼喊:“艺萱——艺萱——”
一双微凉的小手立刻握住他的手,应道:“我在——”
他心里一喜,立刻又觉得颜面尽失,作势要把手抽回来。挣了一下却未挣开,就别过身子不看艺萱的脸。
艺萱慢慢靠过来把头抵在他的背上,双手扯紧他的衣袖,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若果被那些人追上,你和我都性命不保。”他理智地告诫她。
“我知道”
“让你走,还有一线生机,和我在一起,你只怕看不见明早的太阳。
“我知道”
“我给你的钱庄银票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你不懂吗?”
“我知道”
“都知道为何还不走?你可知,我自身难保,已无法护你周全?”他压抑不住地低吼。
“我知道”
面对女人依然平心静气地回答,卫卓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眼下他身处险境,死生只在瞬息之间,倘若跟着他,只怕她连一线生机也全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打断他的话,曼声吟诵:“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女人双瞳中的情意一丝丝漫过卫卓云的心口,“卫卓云。。。你真的爱我吗?
卫卓云望向她,神色复杂。良久,他深深点头。
“你既爱我,为什么要放开我的手?”
卫卓云眼中一热,几乎掉下泪来。这个傻女人。当一切的富贵荣华都将离他而去时,他却选择留在他身边。她明明那样柔弱,却带给他无比强大的力量。接下来会遭遇怎样的风险和危难,他无法想象,但是看着怀中不离不弃的女子,他有了面对的信心和勇气。
女人轻柔的声音萦绕在他耳畔——
“如果你已经给不了我富贵,就要许给我终生,你说过。。。。。。所以你不能负我、弃我、伤我、现在我告诉你,我要你许下的那些风雨共担、四季同看!”
卫卓云觉得这是他此生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他合着眼,深情地拥抱着这个女子,吐露自己心底埋藏的真情:“艺萱,一直以来,你在我的眼里、在我的心里、在我的梦里、在我的牵挂里,就算死去,你还在我的轮回里。你还能去哪里?对不起,艺萱——谢谢你——没有离开——”
围困在湖心岛已经三日。
岛上除了卫卓云、林艺萱、阿鲁和洛洛还有李军和十名死士。
干粮和饮水日渐耗尽,众人陷入焦虑。
最糟糕的是,卫卓云的“火龙胆毒”在刀伤和其他毒药的催发下提前发作。尽管他已经加倍服食解毒丸,情形仍不容乐观。从第三日夜起解药用尽,卫卓云开始高热不退。
阿鲁和林艺萱静寸步不离的守在床前。
艺萱不停的用手帕蘸了冷水为卫卓云擦拭额头、手臂等处,为他降温,然而收效甚微。
这两日,阿鲁的心情格外沉重。眼看着榻上的主子病势日危,他焦虑而悲伤。自小侍奉在卫卓云身边的他,对自己的主子有着发自内心的忠诚和顺从。
他亲自搜遍湖心岛的每个角落,抓捕毒蛇、蜈蚣给主子服食,这些冷血活物可以暂缓他宿毒的痛苦。
卫卓云倒下的第四日,阿鲁就不许林艺萱再靠近。只因此前卫卓云已亲□□代过。
不能动林艺萱,阿鲁就将念头转到了洛洛身上 。
那天傍晚,林艺萱看见阿鲁来找洛洛时并未在意,只在屋里就着红泥小炉煮粥,她执扇扇火,火苗一下一下舔着熬粥的陶罐。女人的思绪纷乱而复杂,阿鲁不许她靠近卫卓云的卧室,虽是一番好意,却使得她因不能及时知晓卫卓云的近况而愈加心忧。
听见屋外的喧闹,她出来看见得却是这样一幕——阿鲁抓住洛洛的胳膊大力往外拖,嘴里一直重复着“现下就是你为主子尽忠的时候!快随我去!”
洛洛嚎啕大哭着拼命往地上賴,拉拉扯扯间头发也乱了:“不要——我怕——救命啊——”
阿鲁并不罢手,洛洛越发哭的惨烈。
林艺萱急忙出声喝止:“阿鲁,你这是做什么?”
阿鲁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矮身单膝跪在艺萱面前:“若再没有人释毒,主子危在旦夕。小人宁可以死谢罪也不得不得罪姑娘了。”
艺萱一时无语,看看跪在面前的阿鲁,再看看披头散发一脸惧意的洛洛,她深深叹了口气,阿鲁虽然鲁莽实则是救主心切,她不能责怪一个为主子尽忠的人,可洛洛年幼无辜也不能置她于困境之中,想来想去竟不知该做何安排。
阿鲁俯身叩拜,哀切地道:“请让属下把人带过去,主子扛不了多久了。”
洛洛顾不得擦掉脸上的泪水,惊怕地去拉艺萱:“姑娘救我——姑娘救我——”
艺萱再度叹气,为今之计似乎只有她才能解开这困局。她辗转踌躇,良久,终于绞着手往卫夺云的居所走去。
洛洛慌忙挡住她:“姑娘,你去哪里?”
艺萱轻抚她的发髻,轻声道:“你先回屋洗洗脸,把头发梳好吧。”
洛洛不肯放手:“林姑娘。。。。。。”
艺萱低声道:“我不能看着他这样受苦,你知道的。。。”
洛洛说不出话,只是哭。
艺萱轻轻挣开她的手:“洛洛。。。你替我照看着屋里煮的白粥,别煮糊了。”
看着她走向卫卓云的居室,洛洛还想再追,却被阿鲁伸手拦住。
早在火龙胆毒发之前,卫卓云就亲□□代过阿鲁;届时无论如何绝不准放林艺萱近身。
他知道自己毒发之时是何等狰狞摸样,他怕自己在癫狂中误伤了心爱之人。伤了她,他将生不如死,万劫不复。
推门进去之前,林依萱在心里不停鼓励自己。他毒发时的样子印象中有过一次,那夜在书房里,他跌在地上,带倒了床前的屏风,那时他的样子看上去很痛苦。之后他亲口向她坦诚一切,她知道那毒折磨了他数年。
让她始料不及的是此时所见的卫卓云早已被体内剧毒折磨得不成人形。
乍见到双目赤红,面目狰狞,犹如鬼魅的卫卓云时,林艺萱觉得心里很恐慌。她虽是为救他而来的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做。
卫卓云看向她的目光如同野兽看见了食物,那样饥渴而贪婪,赤红得仿佛要流出血来。
“云。。。。。。你。。。你还好吗?”
她的话音未落,已被扑过来的卫卓云一把抓住,此时的他心智已失、神智已乱,他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嗜血的兽。他的眼睛虽看着她的脸,却全然不认得她了。他嘶吼着扯断她的裙带,撕开她的衣襟。。。。仿佛要残忍地将她整个撕碎,将她生吞活剥。
艺萱是在经历了战乱遇见卫卓云后方渐知风月,而在她的印象中的男女□□似乎是场极其可怕的酷刑。如今见卫卓云饿虎般扑向自己心里说不怕是假的。记忆里他昔年对待绿儿的情形骤然浮现,彼时绿儿的□□和哭喊、他狰狞残暴的摸样。。。。。。那一切实在叫人恐惧。。。。。。当卫卓云将身无寸缕的她死死压在身下时,她忽然没了面对他的勇气,她本能地开始推拒,心慌意乱地大声喊:“卫卓云。。。放开我。。。卫卓云。。。我害怕!”
她心里期盼他能清醒,不要伤害她。可是卫卓云欺身上来时她才彻底明白一切已无法挽回。
卫卓云的体温那样灼人,双手那样粗鲁,柔软的嘴唇也变成了折磨人的武器。。。。。。
艺萱记得年少时自己初次和娘亲学习刺绣,那细细的绣花针刺破了手指,她痛得哭了好久,而此刻她感觉自己所承受的痛苦正如数百支绣花针同时扎在身上。。。。。她不明白同样是血肉之躯,他为何能给自己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