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崔姨娘还好,一提崔姨娘,齐柳氏的眉头便蹙了下,虽然轻微快速,齐宝钗却还是看在眼里,她垂目细细算了下,如今时日尚短,木姨娘说过那麝香用的重了,味道太易被人发觉,若是要做到人不知鬼不觉便要少许,这样一来等到药效发作怎么也需一两月的功夫,那崔姨娘只怕还有几日蹦跶。
齐宝钗抬目看了眼静静侍立在齐柳氏身后的木姨娘,如今齐柳氏多年未孕,怕也不是那么简单吧。
“让她们进来吧。”
齐柳氏到底顾忌着今日教养嬷嬷过来之事,不愿横生枝节,便开口叫人。
木姨娘与冰儿两人扶了齐柳氏起来到中堂落座,苏氏等人鱼贯而入,齐宝钗归入齐宝钿身后齐齐拜下:
“给夫人请安。”
“给母亲请安。”
“起来吧。”齐柳氏看了一眼装模作样几乎没有拜下的崔姨娘一眼,不耐道:“今日不用你们伺候了,都回吧。”
“那婢妾就回了,昨儿个夜里这孩子可是闹腾了我半宿呢。”
崔姨娘满脸得色道。
齐柳氏看了下崔姨娘的肚子,道:
“哦?我可真不知这孩子才一两个月便可动弹了?还是大夫诊错了脉呢?我看你这肚子怎么都像是三四个月了。”
崔姨娘第一次有孕,并不知那许多,只想着要压齐柳氏一头,所以才那般鲁莽开口,如今被齐柳氏揭破了,她转头看了下掩口轻笑的苏氏与目带调侃的田氏,愤愤的一跺脚,也不行礼告退转身便走了。
齐柳氏看向了余下的几人,道:
“宝钗留下,你们也走吧。”
苏氏怎么肯走?纵然心中对齐柳氏惧怕,可是为母则强,她还是鼓起勇气上前两步道:
“夫人,婢妾听说夫人请了教养嬷嬷来教导三小姐的规矩。婢妾想着,四小姐也是齐家小姐,既然教养嬷嬷来了,没道理只教三小姐一人,夫人,可否让四小姐也去跟着嬷嬷学一学?不用嬷嬷仔细教导,只要让四小姐在一旁听着便是了。毕竟四小姐也是齐家小姐不是?”
田氏心中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如今即有了出头鸟,她便懒得开口了,若是齐柳氏让齐宝钿跟着学规矩。她家宝锑自然不能落下,若是齐宝钿去不了,自己跟着闹腾也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齐柳氏看了眼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齐宝钿,冷笑道:
“齐家小姐?你看看她的打扮,哪点儿像个小姐的样儿了?活脱脱跟你这个姨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副以色事人的摸样!”
齐柳氏这话算是客气了,没骂齐宝钿像窑姐儿就不错了。
齐宝钿怎么能够忍受这样的辱骂?她挡在苏氏身前冲着齐柳氏大声道:
“母亲这话什么意思?我难道不是齐家的小姐吗?”
齐宝钿紧紧盯着齐柳氏,齐柳氏见齐宝钿跳过后半句不问只问责前半句。被气的说不出话来,她抖着手指着齐宝钿对苏氏呵斥道:
“这便是你教导出来的女儿?到底是姨娘养的!不知规矩!”
齐宝钗看了眼盛怒中的齐宝钿与就要出身力挺女儿的苏氏,忙上前笑道:
“母亲说的是,正是四姐姐没有规矩,所以才要学规矩嘛。若是不好生学学规矩,日后出去了,人家怎么说我们齐家的女儿?怎么说母亲呢?”
齐宝钗的话说到了齐柳氏的心坎儿上,再想到这就要选秀了,还是不要横生枝节的好,便生生忍下了怒气。冷哼一声,道:
“便宜你们了!”
齐宝钗垂头目光在齐宝钿的脸上溜了一圈。见她面露不屑不禁心中暗暗惊奇,齐宝钿竟是对自己的婚事一点儿不着急,难道她就那般笃定自己不会被齐柳氏胡乱嫁出去吗?
田氏倒是机灵,齐柳氏这边一松口。她立时就拉着女儿齐宝锑跪了下去:
“婢妾谢夫人恩德。”
齐宝锑本不知在想些什么,被田氏一拉脚下一个踉跄,膝盖磕到地上生疼,那眼泪立时就爬满了眼眶,委委屈屈的看着田氏。
齐宝钗见状上前去拉起齐宝锑。道:
“六妹妹可摔着了?”
齐宝锑揉着膝盖不说话,只舀眼看着田氏,见田氏不理她。只一味奉承齐柳氏,那眼泪就禁不住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看把六妹妹疼的,”齐宝钗舀帕子给齐宝锑擦着泪水,转头对齐柳氏道:“不知母亲这边可有药膏?六妹妹怕是磕的疼了些。”
齐柳氏这才打断了田氏恭维的话语,对她道:
“还不快去给六丫头看看?辰正教养嬷嬷就要来了,可别到时走不动路在嬷嬷面前失礼。”
“是,是,是。”
田氏爬起来连连应了,喜滋滋的拉着齐宝锑的手就退了出去,赶紧回去上药去了。
齐柳氏又看了眼跟花架子似的齐宝钿,厌恶的皱眉道:
“还不快去换件衣服?这幅样子让人看了笑话!”
“是,婢妾知道了,谢夫人恩典!谢夫人恩典!”
苏氏冲着齐柳氏谄媚的笑着,又去压齐宝钿的头,道:
“刚刚为何顶撞夫人?夫人是你母亲,怎么能顶撞母亲呢?我素日里怎么教你的?你就这样?快跟夫人道歉。”
齐宝钿梗着脖子不低头,苏氏对齐柳氏歉意的笑笑,卷起袖子便要强将齐宝钿按下去,偏生齐宝钿不肯,跟个泥鳅似的让苏氏抓不住,苏氏眼角余光看到齐柳氏伴着的脸,生怕齐柳氏不让齐宝钿跟着学规矩了,手下更卖力的去抓齐宝钿。
木姨娘在一旁看不过眼,上前将两人拉开,怪责的瞪了齐宝钿一眼,对苏氏道:
“姐姐还不快去帮四小姐换衣裳?这般见人可是不妥当的。”
一句话提醒了苏氏,她又偷偷看了下齐柳氏,见她并无不悦,连忙拉着齐宝钿对着齐柳氏屈膝道:
“婢妾告退。”
这次齐宝钿没有挣扎,胡乱屈膝行了一礼就跟着苏氏出去了。
齐宝钗这时方才上前笑问:
“母亲可要用饭?”
齐柳氏看了眼齐宝钗的穿着,见她一副寒酸摸样有心要斥责几句,转而看到齐宝钗这张清颜的脸庞,和刚刚齐宝钿花枝招展的摸样,便改了口,道:
“摆饭吧。”
这时齐宝钏可怜巴巴的瞅着齐柳氏举着酸疼的胳膊道:
“母亲,可否让女儿先将衣服换了?”
、第一零五章承诺
此时是春季,齐宝钏身上所穿的十二件单衣也算的上是轻薄,而且这十二单衣是重重叠叠,从最为贴身的里衣,到绛纱单衣,白纱中单,白裙襦,赤裙衫,方心曲领,绛纱蔽膝,袜,舄(注1),绶等。
再到外面的大红的广袖大氅,白嫩的玉手从衣袖里露出层叠而出的各色衣袖,缤纷绚烂。下身襦裙外襳髾(注2)如莲花盛开般服帖的覆于大红裙摆之上,上面十二色绣花闪耀精致。
这十二单衣的具服虽不及齐柳氏的朝服庄重,却华丽非常,再加上齐宝钏头上的冠帻,缨,簪导,倒也让素日里稚气活泼的齐宝钏有了几分端庄的味道。
齐宝钗被那华丽的十二单衣刺伤了眼,若是当年她代蘀齐宝钏出嫁之日所穿的是更为华丽繁琐的十八单衣,只怕王安平也不会那般迅速的得手,若是那样,她也许可以为自己争取几分机会……
她微微垂目,扯着齐宝钏的衣袖,笑道:
“母亲便应了三姐姐吧,您看看,这才多大会儿,三姐姐便一头汗了。还有三姐姐的假髻……”
齐宝钏的人保养的水嫩水嫩的,偏生头发稀少,素日里梳丫髻看不出来,可是要盛装华服起来,头发便梳不了发髻,这假髻戴的便多了一些,厚重的发髻堆砌在头上,纵然不因着身上的衣裳而觉得闷热,便是这发髻也让人受不了了。
齐宝钏跟着猛点头。因着用力过猛,头上的冠帻,缨,簪导等猛地晃动起来,直扯得她头皮疼,哀哀的叫了起来。
齐柳氏心疼不已,忙不迭的叫人将齐宝钏身上的衣裳给脱了。头上的东西给弄干净了,最后便是连丫髻都不梳了,在头上扎了两个辫子,缀以串了水晶的各色丝绦为装饰。
身上的衣裳最终只着了中衣与外氅,那华美无匹的襳髾与做工精细美丽的袜,舄也换了普通的白袜,绣鞋。
脱去了那层累赘,齐宝钏浑身舒泰,她喜笑颜开的去拉着齐宝钗的手愁眉苦脸的诉苦:
“五妹妹,你不知道。这十二单衣穿起来极为繁琐,每年过年拜祠堂祭祖之时母亲都要我穿上。还有十八单衣呢,母亲每年给我准备一套,说是有机会进宫或者重要场合才穿的。”
想起那华美厚重的十八单衣,齐宝钏打了个哆嗦:
“那十八单衣穿起来。我保证你不愿意穿第二次,我也就今春过年之时穿过一次,才不过半日的功夫就累死了。五妹妹,你的十二单衣,十八单衣呢?”
齐宝钗睃了一眼面色有些难看的齐柳氏。挽着齐宝钏的胳膊摸着自己的肚子道:
“三姐姐尽说衣裳做什么?又不得吃的,妹妹我一大早起来肚子可饿着呢。”
她这一说吃,齐宝钏也觉得饿了起来。转头就去黏着齐柳氏要起吃的来。
见齐宝钗很乖觉的转了话题,齐柳氏的面色方才好看了许多,吩咐人去摆饭。
木姨娘在一旁担忧的看了齐宝钗一眼,见她暗自点头方才舒了一口气,笑吟吟的去花厅帮忙摆饭不提。
正自用饭的功夫,齐柳氏忽然来了那么一句:
“昨儿个夜里老爷在你房里歇得可好?”
这分明便是问木姨娘了,齐宝钗心中纳闷,侧头看去,却见侍立在齐柳氏身后的木姨娘今儿个粉面桃腮,整个人精神极好,再一想木姨娘今日行动如那弱柳扶风,轻盈绵软,似是昨夜承了雨露今日便面泛桃花,腰身酸软一般。
木姨娘帮齐柳氏盛了一碗汤,恭恭敬敬的双手捧着,双目往齐宝钏与齐宝钗身上瞟了一眼,笑道:
“纵然夫人不说,婢妾也知最近老爷公务繁忙,昨儿个夜里老爷夸婢妾按摩的手艺好,便让婢妾帮着老爷松乏松乏筋骨,这婢妾的手艺还没展开多少,老爷便舒坦至极的睡着了。近日因着府里的事情,婢妾也是跟着日夜睡不着觉,昨日见老爷睡得香甜,竟也引得婢妾困倦了起来,是以也是倒头一觉到天亮呢。”
“哦?”齐柳氏静静的看着木姨娘,直到木姨娘的眼睛第三次看向齐宝钏两人,她方才咽下了后头的话,这在未出嫁的女儿面前整治妾侍还问夫君房中之事着实不妥,便伸手接了木姨娘手中的汤碗,看了一眼木姨娘那被烫的有些泛红的手指,道:“辛苦你了,坐下用饭吧。”
“是。”
木姨娘福了一福,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灵韵为木姨娘添了饭,待齐柳氏又动了筷子,她方才舀起筷子开始用饭。
因着一会儿叶夫人派来的嬷嬷就要来了,齐宝钏仍要换上十二单衣,是以她便没回去,齐宝钗心中有事便告退出来,行不多远,她被后面赶来的木姨娘叫住了。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周围再无旁的丫鬟婆子,灵韵拉着若莲到前面说话,灵芝则站在两人身后为两人看着过往的丫鬟婆子。
“你昨儿个可想到法子了?”
木姨娘抓住齐宝钗的手,因着有些急切,将她的手抓的疼了一些。
齐宝钗眉尖微蹙,拍拍她的手安慰道:
“没事儿的姨娘,我有法子。”
木姨娘看着齐宝钗的脸是欲言又止,齐宝钗心中会意,缓缓道:
“姨娘放心,短则三五年,多则三五月,定让姨娘心愿得偿。”
“你的意思是……”木姨娘是个聪明人,齐宝钗如此说便是手中握有了证据,只待时机而已,“三五月,三五年,怎么这么久的时间间隔?”
齐宝钗看着木姨娘,轻轻张了口,却是将自己拼个鱼死网破的打算瞒下,万一真的说了,少不得这个木姨娘为了报仇将自己推入火坑,虽则这几年木姨娘与她多方照料,更是将一手绣活传授与她,只是,这世间啊,能够相信的只有自己而已:
“是有了些许的线索,那边透过话来,查访若是顺利便三五月,若是不顺利便三五年。”
时间既不是齐宝钗定下的,木姨娘不禁有些失落,却又振奋了精神,无论如何报仇有望便好,这么些年她都忍过来了,又岂不能再忍上几年功夫?
长长的透了口气,木姨娘深深的看向齐宝钗,定定道:
“你放心,你的终身大事,我不会让夫人随意操纵的。”
“如此就多谢姨娘了。”
齐宝钗脸上带起感激的笑来,郑重的屈膝道谢。
木姨娘受了这一礼,又扶她起来,道:
“三小姐穿了十二单衣,你那边怕是没有准备,我这边也不凑手,不如你去我那里挑几件衣服来凑一凑?”
十二单衣是很庄重的礼服,由里到外用的衣料,绣花,佩饰都极为讲究,若是素日里穿的衣裳凑起来倒也可以凑上一套,只是那衣裳的制式花样做工乃至衣料不同,看着便极为不伦不类了。
齐宝钗缓缓摇了摇头,道:
“既是没有便不要去凑了,不然画虎不成反类犬,倒是让人看了笑话。”
木姨娘一想也是这个理,便笑了起来,挽着齐宝钗的手往前行去:
“倒是我心急了些忘记了这个,只是日后也要备上这衣裳了,出嫁纵然穿不上十八单衣,有十二单衣倒也是好的。”
齐宝钗垂了眼睫,这衣裳做起来倒是不麻烦,麻烦的是绣工,如今她最多只有三个月的功夫,又哪儿能绣的出来呢?不过她却是没有驳木姨娘的意思,只道:
“多谢姨娘提醒,宝钗醒得,会预备下的。”
少不得让何安帮着准备了,横竖他现在都在倒卖婚礼所用之物,这十二单衣与十八单衣是必备之品,想来他也会备下几套。
待回到自己院子,鸀萼还没回来,春儿在廊下做着绣活,一见齐宝钗进门,便装作没看到的低头继续绣花,口里大声絮絮叨叨:
“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小姐不过说了她两句竟然就哭着跑回家了,有这样的丫头吗?若是人人都她这样,小姐的身边谁来伺候?今儿个这里里外外可都是我打扫的。”
齐宝钗走到院子中间撇了春儿一眼,又看了看院子的地上回廊上,也算不得多干净,最多可看出已然打扫过罢了,她轻轻咳了一声,春儿这才一副刚刚看到齐宝钗的样子站起来隔着回廊屈膝行礼:
“小姐回来了。”
耳房那边的平儿素素两人听到动静立刻便小步跑了出来,两人下了回廊行至齐宝钗身前三步前屈膝见礼:
“小姐。”
齐宝钗点点头,抬手虚扶的同时看了一眼回廊下已经自行站起的春儿,转头问素素:
“可知鸀萼什么时候回来?”
春儿轻嗤一声,依着廊柱一手舀着绣绷子,一手用针在发间抿了抿,道:
“什么时候回来?这小姐都回来了,她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