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越慌忙抬头,见是我,脸上立时浮出一丝可疑的绯红,着了慌地把书往身后藏去。我却动作比他更加迅速,一抄手就把那本书捞了过来。
随便翻开一页,是两个没穿衣服姿势纠结的男女。再翻,还是那两个男女,不过换了个更纠结的姿势。再再翻,哇!竟然有这么高难度的姿势!
我去看那封面,只见上书六个大字:初ye必学技巧。
那边的凌越声如蚊呐解释道:“那个,嗯,我买酒的时候路过书铺,那老板塞给我的……”声音越说越低,像打了瞌睡被先生当场逮住的偷懒学生。人赃并获,想赖都不行。
我看着他这十成十的做贼模样,不由揶揄道:“师父该不会……不会吧?”想来他大我四岁,和我遇见时已是二十岁的年纪了,我就不相信他没在情窦初开时喜欢过别的姑娘,没在情动难抑时做出些冲动举动。
“当然会了!”凌越涨红了脸辩解着,“我可是非常会呢!”
“哦?看来师父在我之前倒是有不少佳人陪伴呢。”
“胡说!我可是一直冰清玉洁的!”
……看吧,自己打了自己的脸。我悠哉等着眼前人解释一下如何在“冰清玉洁”的状态下成为“非常会”的。
彼时凌越也知失了言,只能懊恼地揉扯着头发招供道:“我只是觉得在成亲之前,掌握点相关的知识挺有必要的。”
“师父年少时没有情动过么?”
凌越的眼神因着我这句问话变得辽远深沉了起来。他一时没有动弹,像是陷入了长长的往年回忆之中。那眼神带着点落寞,掺着些痛楚,还有丝不易觉察的怀念。
我因为他这五味杂陈的表情,心里渐渐别扭起来。凌越当年应该很是喜欢过一个人,虽不能知道为何最终没能在一起,可看他这失了魂魄的模样,显见是一直没忘了那个人的。
只是既然没忘,为何又口口声声对我说喜欢?
这么想着,心下愈是愤怒,当即甩了袖子便要走人。
却不想腰身被身后那人迅速勾住,我一时控制不住平衡,跄踉了两步就倒在了他的怀里。我听见凌越在我额上低低笑了:“吃醋了?”
不待我有反应,凌越又道:“当年那个女孩子,是喜欢着别人的。即使我就站在她的面前,她的眼里也不会有我的。当时便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不过还好,现在已不是了。”
他的话语里藏着我不能知晓的往事,且这往事他如今并不打算告诉我。他那句“现在已不是了”也很是模糊,叫人揣度不得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有你在我身边,我觉得很知足。”凌越伸手扶住我的脸颊,向我认真道。他干净的眸子里闪着晶莹的光点,“新雨,我现在非常幸福。”
听着他深情一片的告白,我不由动容起来,也伸手抚向他的俊脸。
然后扯起脸皮狠狠捏住。
“别以为这样就能打发我。跟我说你那单相思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越痛得龇牙咧嘴,忙伸了手奋起反击。
两人就如此维持着亲密的姿势打闹了一会。最后累了,就偎着对方停下然后呼呼喘气。喘了一会,两人蓦地对上了眼,又觉得这般如同孩童的行为着实幼稚好笑,便都扑哧一声同时笑了出来。
其实我并无意追究凌越的情感过往。凌越表面看着慵懒怠惰无所事事,其实内里细心缜密聪明非常。莫塍曾说我叫他名字时语气熟稔不似初见,依着凌越的聪明,当时我唤莫塍名字时就在一旁的他,不可能没有察觉怀疑。但是他却只字不提。
他对我以前是谁,做过什么,和什么人好过,一概从不过问。
他只会抱住我说,他现在觉得非常幸福。
过去的好和坏,便都是过去。活在当下的人,认真过好当下才是。
如今我生活在这离了京城十万八千里的小地方,有一群平常但是善良的普通人做我的邻居。朝花门的生活虽不富足,但是温饱足以。偶尔来了闲情,搬了藤椅在屋檐下看凌越舞剑也是美事一件。有时觉得困了,就歪了头直接睡去。
不似少年时在莫府的小心翼翼,我如今睡得非常安心。连梦都做得平和完满。梦中木棉花开了一次又一次,朝花门迎来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人。凌越和我渐生华发,却始终牢牢牵着彼此的手。
不论世事如何变化,两个人都坚定着相伴相守。
所以当下我便打定注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跟他问了个让我不解很久的困惑:“为何你搂住我睡觉的时候能睡得那么自然?”
“……自然?”凌越不解。
“呃,就是……那个,嗯,”我想了想,索性豁了脸皮直接说了出来,“就是说,我总算是个女的吧,你搂着我睡的时候都不会有想法么?”
这次凌越听明白了。他长长地噢了一声,然后嘴角挂了抹坏笑反问道:“你想让我有什么想法呢?”
看我羞恼地要去捶他,他又换上好笑神情,捉了我的手搁到他的胸口上道:“其实一直都很有想法,尤其你在我身上扭来扭去的时候。只是我觉得你我还未成亲,若没有给你名分做了那事,便是对你不敬,便是对这份情感不诚。”
说罢又来瞧我的脸色:“现在民风颇为开朗,很是有些男女看对了眼便私定终身的。我这般心思,是不是太迂腐古板了些?”
刚才还在想着他聪明,如今听了他这认真到刻板的话却又觉得这人着实傻气。
但是,又非常可爱。
这么想着,不由也咧着嘴傻不愣登地笑开了:“明日我们便去街口算命的陈先生那里求个成婚的好日子可好?”
“好啊好啊!”门外传来笙轩兴奋的声音。
……
凌越抄起手边茶壶直接扔了过去。他这次使了大力,伴着咚的一声脆响,那茶壶直接在门上砸了个大洞出来。
然后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四个很是眼熟的人狼狈跌落在地,与我们四目交对后,露出开朗的笑容招呼道:“今晚的太阳很圆啊!呵呵!”
……
瞧着我和凌越不发一言愈加阴沉的神色,许覃院主笑得越发欢乐道:“我先去院子里占个好位置赏日好了。哈哈哈!”边说着,边移了身子向后退去。
清泱在旁应和道:“我也要去。”然后拉了清泽学着院主的姿势迅速逃离。
只余了笙轩,他踌躇了片刻,终于咬咬牙开口向我们请求道:“能否把那本书借我研究一晚?”
……
凌越和我此时终是心有灵犀了一把。二人同时脱了脚上鞋子,朝门口那人狠狠扔去。
作者有话要说:哇咔咔传说中的莫锦程终于要登场了。O(∩_∩)O~~
☆、叔叔
第二日吃了早饭,清泱领着师父师弟三人照常去街口摆摊。我就和凌越去寻那街头算命卜卦都颇为灵验的陈先生。
这陈先生听了我们二人的来意,也不多说,直接让我们将各自的生辰八字写于纸上。待我们写好后细细看了,便曲了手指仔细掐算起来。他这计算的时间有些长,中间不时皱了眉撇了嘴,唬得我背上都出了一层冷汗,生怕他下一瞬就要说出八字不合不宜婚嫁之类的断言。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最终陈先生放下纸张,朝我们笑眯了眼睛道:“二位的八字很是般配。十月初十最宜嫁娶。十月初十,便是十全十美。老朽先在此恭祝二位新婚大吉了。”
我听了这话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去看凌越,他却是淡定从容一派信心满满的模样。付了费用,又再三谢过陈先生后,凌越便执了我的手离开。
行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凌越突然朝我笑道:“其实不必如此紧张。我们不是早已认定彼此,且下了决心要守着对方直至终老的么?难道那先生说些不好的话,你就会因此不要和我成亲了吗?”
“当然不会。”
“那便是了。不管是天造地设还是命格不合,我们都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坚持着对方是自己最好的选择。这样一想的话,就没有什么好紧张的了。”
凌越这话很有道理。既然认定,便不要因为外界的影响动摇。且我们今日本来就只是来求好日子的,刚才着实是我想多了。
一时间只觉得豁然开朗。
于是就这么和凌越挽着手逛着,不觉就走到了清泱的摊子前。摊子重新开张,自然吸引了不少人前来捧场。这些人中,除了来买药丸的新老客户,便都是把摊子围成一个半圆包围圈的女子。果真是如李婶所言,各个年龄层的女子都有。那四人无意中做出的一些小举动,都能引起这些女子的疯狂尖叫。
且那些女子中还有两张眼熟的脸。一个是李婶,眼神一直在清泽身上流连,脸上都是藏不住的娇羞神色。那另外一个,就是秦家独女秦碧蓉。
老秦家好歹也是黄西街数一数二的富户,如今却不知怎地愿意让女儿如此在街头抛头露面。那秦碧蓉也大喇喇地融入那些女子中,并不见丝毫扭捏。只见她微微眯了一双顾盼生姿的眼睛,便露出了个楚楚动人撩人心怀的笑来。
这笑,却是冲着许覃院主去的。
我暗道声不好,按着这美人的作风,恐怕今天的晚饭又得起些波折。
果然,平静了一天的的宅子大门,终是在晚饭时被一脚踹开。
秦碧蓉依旧是先朝众人报以一笑。也不管六个人无视她继续吃饭的残酷现状,再次口出惊人之语道:“不知许大哥对我印象如何?”
果真是奔着许覃院主来的。只是……
人家当时在忙着做生意啊!都没注意到你何来的印象啊!而且你没看见人家一直都在逗弄肩上那白色鸟儿,压根没去听你说话吗!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然后实在看不过去的笙轩今日依旧亲切地递了右手过去:“姑娘,给你。”
秦碧蓉显然这次有了准备,她展示了一下清洁得亮光闪闪的整齐牙齿道:“今日没有菜渣。”
“我是想说你可以擦掉右眼角的那颗异物。”
笙轩松开手,那里是一方小小的汗巾。
美人听闻此言终于崩溃了。就如上次那般,哆嗦着接过汗巾转身跄踉离去。依旧是飘渺清雅的唯美身姿,看得我又是感慨不已。
自此之后,秦碧蓉依旧每日必来,然后再依旧受了笙轩的“礼物”狼狈退场。时日一长,倒也成了晚饭时不可缺少的一道佐菜。
我也在这时开始赶制自己的嫁衣。扯了正红的料子,在上面细密绣上团簇百花和五彩飞凤,取花天锦地,凤协鸾和之意。因着是人生重要时刻所穿的衣服,我这次很是下了番苦工。从选料裁剪,到决定各色绣线,再到仔细划分出各类花纹所占区域,无一不是斟酌了再斟酌才下手缝制的。如此白天黑夜地熬了一段时日后,眼下的黑眼圈已是快掉到下巴上。
凌越一直固执地陪着我。他知晓我心中所想,便不说半句劝我休息的话,只静静地在旁看着我飞针走线。有时候困极,就趴着桌子小盹一会。我看着他安静俊美的侧脸,不由觉得很是安心。
只要这个人在我身边,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我便都很安心。
这样转眼间就到了深秋十月。离定好的成亲日子只余十天,我缝制的嫁衣也几近完成。这日照旧吃了早饭,我便要和凌越去熟识的人家发放请柬。
其实一开始我是觉得通知一下便好,凌越却不肯。
他说:“正式些,才能对得起你那嫁衣的诚意。”
却不料一开门,一个穿着织锦黎色长袍的人正站在门外候着。他看上去已是半百年岁,瘦削的脸,面色倒很是红润。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炯炯有神深沉犀利的眼睛。
他朝我走近几步,然后慈祥一笑:“新雨。”
他的语气是满满的熟稔和疼爱。
我却不由地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头顶,我只觉得眼前一片赤红。我颤抖着去抓凌越的手,竭力不让自己失态。
绝对不能失态。绝对不能在这个人面前失态。
我对自己道,即使咬碎了牙齿,也不能让眼前这人看了笑话去。
这个人,我曾无比亲昵地唤过好几年的叔叔。现如今,我却要违了礼数狠狠直接叫一声他的名字。
“……莫锦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状态不好。憋了半天出来的一千多字。希望大家凑合着看,觉得不好的地方指出来我会努力改正!(≧v≦)o~~o(≧v≦)o~~
☆、真相
我曾问过莫塍,皇帝要如此决绝倾覆掉楚相府的理由。爹爹能从五品户部官阶一路晋升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楚相,全都是皇帝一手提拔。且爹爹对他很是忠心尽责,并无半点反叛忤逆之心。我一直不能明白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这伯乐要亲手毁掉他寻到的千里马。
莫塍沉默了半晌才答:“与先皇无关。”
我注意到他用了“先皇”这个称呼。当下我便是一个激灵,脑中跟着隐隐想到了什么,便急急去揪了莫塍的袖子问道:“当今皇帝是?”
“厉桓帝,洛晋。”
最为关键的一个结终于解开,顺着这个结去捋顺各条线索,便能知晓其中因果。
三月初二,二皇子洛晋毫无征兆地派兵包围了楚相府。
三月初三,失去了左膀右臂的皇帝遭遇逼宫。在携了皇后与太子逃至皇宫北面的太景山时,被洛晋手下将士乱箭射杀。
四月初六,洛晋称帝,改国号流楚。
我终于明白,曾经繁盛一时的楚相府不过是皇族争夺quan力的牺牲品。对我有用,就以利用之。与我相碍,便尽数杀之。
那七十三条性命,对我而言,是珍贵无比和我共享了十几年回忆的家人。于那当权者来说,却不过是无足轻重的蝼蚁,纵横指点间便能决定他们的生死。
莫塍见我气极落泪,忙拿了手帕替我仔细揩净眼泪。他心疼道:“伤口还未完全长好。若因此恶化了可怎么办?”
我听了他这话便下意识地去抚左颊。莫塍把房间里的镜子都收了起来,不让我看见自己伤后的模样。他却不知晓,他越是如此遮掩,我便越是明了自己的脸现下是多么糟糕。
这么糟糕的一张脸,怎能配得上日益显出轩昂气宇的莫塍?
于是我问他:“如今我这副模样,你不嫌弃么?”
莫塍无奈笑着搂我入怀,口气里满是宠溺:“不嫌弃。这样看一辈子都不嫌弃。”
我知道他是真的不嫌弃我。他会在我梦醒哭泣时第一时间撞开屋门跑进来抱我入怀,会在我无聊时陪我说一个下午的闲话,还会像儿时般在街市上淘了许多的好玩意带给我。看我露出开心神色,他也会在一旁悄悄抿了嘴微笑起来。
这笑太过明亮耀眼,很多次我看到了都会愣怔停住手中动作。
这个笑得这般好看的人,叫做莫塍。
且,是我的莫塍。
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