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哆嗦着,想赶忙关上窗户,却瞥见随风起舞的布条上带着墨迹。好奇心驱使下,她伸长了胳膊,扯下那抹妖娆的布条。
“子时……三刻?”姝宜展开布条,娟秀的四个小字映入眼帘。什么意思呢?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吗?想让别人在宵禁的时候在大街上溜达,然后被官兵抓住,真是用心险恶。她把布条随手扔在地上,独自洗漱后,静静地睡了。
旅途奔波劳顿,待姝宜梦醒,已日上三竿,外面的喧闹声不绝于耳。
她从床头拿起昨晚准备好的衣裳,一件一件地穿在身上。紫色的罗裙没过脚踝,银色的绣线反射着太阳的光辉,镜中的自己十分好看。
“姑娘起来了吗,吃些东西就要出发,今天晚上就能到渝州了。”绿萝的声音隔着门也能听得出来,永远都是那么温润平和。
姝宜把门打开,和绿萝一起走到摆满方桌的一楼。诸葛琛坐在角落里,桌上摆着几个小菜,一盘肉。他见姝宜来了,递上一双筷子,自己也开始吃了起来。
她夹起一块肉,送入口中,询问着一路的行程。诸葛琛闷头吃着,“嗯”了一声,好像饿狼一般,连说话都没有精力。
“昨天晚上有人收到红布条吗?”她放下筷子,见诸葛琛还在吃,嗤笑着,不再说话。
“你笑什么?”诸葛琛终于停下不断往嘴里送肉的筷子,眼里闪过一丝疑问,抬头问道。
“看来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很多。”她说着,哈哈大笑,丝毫不在乎周围纷纷扭头的人群。
“你长过?”诸葛琰哼哼着,不理解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人怎么说话却像个过来人似的,甚至比诸葛珣还要老气,教训起他一点也不含糊。
她当然长过,她还死过一次呢!姝宜笑而不语,夹起一片青菜,放到他的碗里:“光吃肉可不行,青菜也得多吃……不然会变成丑八怪……”
出乎姝宜的意料,诸葛琛真的听了她的话,吃掉了那剩下的多半盘青菜。他抿着嘴,说了句什么,甩下一锭银子,离开客栈。
“我总能比你强大的。”马车的“哒哒”声掩盖住诸葛琛的低语,他们一路前行,再没停下来过。傍晚,正如计划那样,到了渝州边上的一个小镇。
离宵禁只有半个时辰,他们一干人等要找到落脚的地方。然而街上人烟稀少,街道两旁的瓦房看上去破败不堪——也许没有那么糟糕,但是和皇城相比,的确逊色不少。
“还是老样子,半天没个人影。”诸葛琛念叨着,纵身一跃,跳下马车,“先在大哥的别院呆上一晚,明早再去府邸拜会吧。”
她听着,心想这样就算到了,再也不用在马车里摇摇晃晃,轻快地跳下马车,脸上心情就写在脸上。踏在异乡的土地上,望着同一个天空,姝宜恁地松了一口气。
前世今生,不也是一场旅途吗?就像天上的星星,我们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哪一颗,也难以在明天还找到它,可是它还是挂在天上,眨着眼睛,正看着你。
“别院就在前面,我们走一会儿吧,我带你看看渝州小镇,和皇城很不一样。”
姝宜没有动,她徜徉在神秘的生死中:“我们在皇城看到的星空,和这里的是同一个吗?今天我看到那个最亮的星星,明天它还是这么闪耀吗?”
诸葛琛瞪着黑眸,不知她如何会想到这样的问题。他拉住她的手,长长的睫毛扇动着,好似能把流转的眼波吹进她的心田:“这些太深奥,我不懂。不过你今天拉着你手的人,明天还会拉着你的手。”
姝宜不知如何回答,时光似乎有霎时的停滞,倾听着无言的欢喜与哀愁。天上的星星不停地眨着眼睛,仿佛要看清地面上发生的一切,看清这两个隔着一辈子的人。
他们沿着民房走了大约一炷香功夫,尽管宵禁的时间还没到,街上却空无一人,甚至还看到两个巡视的官兵。
那二人朝他们走近、停住,又转向别处,继续巡视。
“呵,眼神真差劲。”诸葛琛自言自语地说着,轻轻笑出声。姝宜扭头看着她,不知有何好笑之处,满脸的疑惑。诸葛琛哈哈一笑,说道:“他们本想来警告我们,宵禁的时候即刻就到,或者根本是想抓咱们走,可走进一看,穿的却是绫罗绸缎,不是寻常人家。又看咱们两个年纪不大,竟然独自上街,说不定会两手。总之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便溜了。”
确实,他们两人一个七岁、一个三岁,这样孤孤单单地走在街上十分危险。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这样想着,脊背发凉,握着诸葛琛的手加大了力气。诸葛琛感觉到这种力量和依赖,便握紧她的手。
“我来敲门。”两人站在台阶之上,诸葛琛站在前面,一手拉着姝宜,一手叩门。夜空下,看不清门的颜色,但她看得出来,那扇门是漆过颜色的,比其他人家的房屋多了些光泽。
“嘎”,门栓被拔掉的声音,从里面走出一个人。
“宁王殿下,璩姑娘,平王早已吩咐属下备好晚膳,就能您入座了。”
哦?大哥已经知道他们进了渝州?诸葛琛嘴角牵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带着姝宜,踏进这个远离斗争与喧嚣的别院。
、碧色池塘
在侍卫的带领下,姝宜和诸葛琛一同来到正堂,一个青衣男子正从椅子上站起身,光滑的衣摆有如流云飘过。
“没想到会在别院就看到大哥。”诸葛琛上前拱手,姝宜则要行跪拜礼。然而没等她屈膝,诸葛玠已经将她扶住。
“我远离朝政多年,早已不以王爷自居,你不必拘泥于此。”诸葛玠淡淡地说着,打量着沉默不语的姝宜,“你是璩相的女儿?”
姝宜点点头,看着这个和自己仅有几面之缘的男子。腰间象征着皇室身份的玉佩,还有高高束起的发髻,和当年在崇安宫见到的一样,温文尔雅、器宇不凡。他还是那般沉静,连岁月都无法带走这份安宁。
诸葛玠见姝宜凝视着他,便也看着她。黑白分明的杏眼中带着血丝,光洁的面颊透着粉红,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他微微一笑,心下只觉得自己的弟弟眼光甚好,心也极狠。
“平王殿下……”锵锵的脚步声,说话的人正是带他们进来的侍卫。他欲言又止,眼神在诸葛琛和姝宜两人之间游离。诸葛玠轻轻点头,示意他过来。
那人和诸葛玠耳语几句,不时打量着姝宜,然后两人双双皱起眉头。
“大哥是否有事要办?我和姝宜……”诸葛琛以为他要离开,询问着,不愿过多打扰到一直生活在宁静中的大哥。
“无非是些花花草草的事情,明日和你们一起回到府邸便可。”诸葛玠浅笑着,姝宜却从里面探到一丝无奈。也许他向往的并不是这种闲云野鹤般的生活,这样离开纷繁复杂的皇城,他又怎能展现男儿的抱负呢。姝宜一边想,一边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诸葛琛挑着眉,瞥了她一眼,继续和自己多年未见的大哥畅谈。
他和诸葛玠多年未见,却一直用书信联系。诸葛琛讲着朝廷中的轶事,诸葛玠则说着自己在渝州的收获——从小贩手里低价买来的上好砚台、一个琴棋书画皆精通的红颜知己、一只流浪许久的白猫,两人谈得投机,直到被姝宜响彻大厅的咕咕声打断。
“竟然忘记招呼你们吃饭,早就准备了……”诸葛玠摇摇头,一手扶着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失去光泽的木桌,叫丫鬟们把晚膳送到正堂。
晚膳都是些叫不上名字的野菜,吃起来十分清爽。姝宜吃得不多,放下筷子后,便坐在椅子上看着一长一幼的兄弟俩,一边夹菜,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没完。
“我和大哥还有话要说,你早点休息吧。”两人聊得火热,诸葛琛却突然扭头看着姝宜,然后向诸葛玠说道,“大哥,先让人带她到房间吧。”
“哦?你们要分开住?”诸葛玠浅笑着,吩咐一旁的丫鬟,带姝宜往外走去。
谈天的声音渐渐消失,姝宜跟着一个穿着浅色衣裳的十五六岁的姑娘,穿过月亮门和一座小桥,来到房间门前。那丫鬟推门进去,点上一支蜡烛,引着她到了里面。
丫鬟告诉她,她的名字叫白芷,三年前同平王一起来到渝州。白芷声音温婉,看上去眉清目秀的,怪不得平王会将她一路带到渝州。
姝宜会心一笑,白芷掩门离去,摇曳的烛光照着姝宜的影子摇摆不定。
她躺在床上,看着已经放在房间一角的行李,舒了一口气,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如果今后的生活能安定下来,无论之前多么辛苦,之前的路途就没有白费。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很快便沉沉地睡去。
渝州的清晨没有喧闹的人群,只有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姝宜在这般鸟语花香中睁开眼睛,并不打算起床,好像一旦钻出被窝,一切都会消失似的——小桥流水、鸟语花香,没有人需要她、折腾她、利用她,她想要的不正是这样的生活吗?
“起了吗?”门外的声音她很熟悉,哪怕单凭打在窗户纸上的影子,她也能认出那个人。
“宁王殿下,璩姑娘还没动静……”姝宜抓紧被子的一边,紧张地盯着外面虚实不定的黑影。如果诸葛琛闯进来,她也不会觉得奇怪,尽管她不情愿,却还是做好用枕头把他砸出去的准备。
“嗯……她起来之后就把早膳端进去吧,告诉她我来过。”姝宜悬着的心落了回去,凝望着渐渐消失的黑影,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喊着白芷的名字,简单梳洗打扮,假装不知道似的,询问着:“早膳在哪里吃?平王和宁王都起了吗?”
“平王起得早,可能已经出门了。刚才奴婢见宁王在门口徘徊了一阵,也起了。”白芷按照诸葛琛说的,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诸葛琛来过的事情。姝宜浅笑着,暗自佩服着白芷的口才。
水波灵动、景色怡人,不论是久居渝州的王爷还是初来乍到的孩子,都无法拒绝这般美景。这里的池塘不大,水面如翠玉,偶尔有几条金鱼游动。
姝宜坐在池边的鹅卵石上,望着池水中自己的倒影,思绪也如同水波似的泛起一片涟漪。水中的女孩,年纪不大四岁,有着粉扑扑的脸蛋和明亮的大眼睛,眼神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相符的忧伤。
这就是她,带着苏即的所有回忆,活在一个新的身体里。三岁孩子的经历承载不住她的过往,她倒也不必对过去耿耿于怀。可惜,过去她生在平凡百姓之家,被诸葛琰带入皇宫身不由己;如今她生在重臣之家,居然也卷入一场纷争。
“哎呀!”待姝宜回过神来,池中多了一个白衣翩翩的倒影。他腰间别着一枚玉佩,身材颀长,面色沉静,好像庶仙一般。
神情恍惚中,姝宜正要行礼,脚步不稳,栽向池塘。那人也是一愣,伸手中,姝宜已经“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初春虽没有深冬那般严寒,泡在水池里的感觉也总归不会好受。姝宜本能地在水中扑腾了两下之后,便再没了力气,像进入了冰窖,刺骨的寒冷袭向全身。
身体忽上忽下地漂浮着,看着池边上瞪圆双目的诸葛玠,又是“扑通”一声。
居然有人和她一样倒霉。她使劲眨着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那个身影移动着朝她游过来的人,正是宁王诸葛琛。
他的眼神凌厉中带着几分关心,也许是她的幻觉,但他一定是来捞她上岸的。
姝宜想到这里,咬紧牙关,使出最后的力气,把手伸向他。诸葛琛看姝宜知觉还在,松了一口气,把她的胳膊搭在肩上,一只手搂住她的腰,赶忙往岸边游去。姝宜瘫在池边的石子地上,恍惚间听到一声冷哼。
“三哥没发话,大哥怎么先动手了?”诸葛琛的声音,冰冷无情,像是在质问。
诸葛玠脸上满是震惊,端详着诸葛琛的脸,又扭头打量着他湿漉漉的长袍:“没想到你执念这么深,我忽然明白皇兄的担忧了。”
一阵沉默,诸葛琛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颤抖:“对不起,大哥,是我……”
“你我亲兄弟,你大哥和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姝宜费力地想看清诸葛琛的神情,只见他脸上略显落寞,但很快又是一种自信满满的样子,甚至还调侃起来“我可没有大哥那般洒脱,居然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不要。”
“看来三弟要兑现自己的承诺了。”诸葛玠浅笑一声,瞥了一眼正努力站起来的姝宜,轻轻摇了摇头,“这也是我离开的原因之一……”
为了一个并不舒适的位置,杀害自己的亲人、失去自己所爱的人,太不值了。他这样想,并没有说出来,而是话锋一转:“照顾好她,否则你什么都没有了。”说罢,带着一阵清风,离开池边。
诸葛琛站在原地,任凭诸葛玠悄然离去。湿漉漉的两个人怔在池边,各怀心事。
承诺?诸葛琰也会有说话算话的时候?如果有,她倒真想见识一番。姝宜心中涌动着过往的许诺,呛了一口水。
、画中倩影
“宁王殿下,平王吩咐奴婢给您披上一件……”
说话的人屈膝行礼,手臂上挽着一个深褐色的厚重的披风,神色匆匆,像是从正堂赶来。
诸葛琛沉默片刻,似乎内心在纠结着什么,眉头紧锁:“披上吧。替我谢过大哥。”
丫鬟表情霎时轻松许多,轻轻将披风搭在诸葛琛肩头,转身离去。
姝宜本以为他会拒绝,因为她从他们之前的对话中看出一丝尴尬和不友好,然而诸葛琛的态度倒让她看不明白了。兄弟之间,除了剑拔弩张,竟也可以如此温情,还是因为皇位已经落入他人之手、没有再次争夺的必要?
微风袭来,带走姝宜身上的温度。她打着喷嚏,跟在诸葛琛后面,往正堂走去。诸葛琛忽而扭头看着她,稍稍凝视,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又变回之前的冰冷。姝宜不解,也不愿多想,缓缓走回自己的房间。
绿萝站在屋内,斜靠在木桌一侧,见姝宜回来,眉开眼笑地满是欢喜。
见姝宜紧贴着脸颊的发丝淌着水滴,她惊呼着,转身小步跑到房间的最深处。一会儿功夫,便拿着在木柜中翻出的棉巾,轻拂在姝宜的脸上。然而头发浸了水,一条棉巾哪里擦得干净。白芷把湿透的棉巾放在一旁,为她在粉色长袍外加了一个坎肩,说道:“姑娘还是沐浴更衣比较好,不然染了风寒……”
白芷站在一旁,高喊一声,一个穿着粉色深衣的丫鬟便跑到她面前。绿萝也没闲着,她把窗户一扇扇关上、把门关紧,拿着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条毯子,盖在姝宜腿上。
姝宜打了不知几个喷嚏,尽管她不觉得那么冷了,全身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