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个会婉转的人!
流域苦笑一声,莫名而来的威胁,侵肌的寒冷,但流域除了等待想不出任何的办法!
小七日日晚出晚归,回来也是躲在房间里闷头睡大觉,门窗紧闭,大暑天的,一头一身的臭汗也不嫌闷得慌。除非飘絮要出门他需跟随保护,不然谁也不理,什么事也不做。没有了小七的粘腻,芫茗反而奇怪,浑身不自在,嘟囔着小七玩忽职守,贴身侍卫不贴身保护倒自家逍遥去了,笑意还未掩住就要去找小七算账!
飘絮叫住了她,只冷冷一句:“随他去!”
芫茗连忙噤声,飘絮极少用这样的语调和他们这些下人说话,一旦如此,便是有着天大的理由,不许辩驳!芫茗心中惴惴:公主从前对小七那么的好,怎么说变就变?连理都不想理了?
从此更无人去干涉他,小七在昭阳宫过得比在工场还要自在潇洒!
飘絮从三哥赢祁府中出来,宫车出了府门,却并未回宫,命人快车往阿房宫去了。跟在最后的小七心中一喜,飘絮不给他和她说话的机会,小七还没来得及告诉她阿房宫里发生的事。清风也不知如何了,瑾暄应该还平安吧,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兄弟也不知道有没有再惹事生非。那日胡亥派来接他的人已等得不耐烦了,拖无可拖,只好先行回来,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行踪,也不知道清风不见了他可曾着急。
宫车辚辚,不多时到了阿房宫外。宫人一看轻车简从,便知是向来不喜铺排的飘絮公主驾到,慌忙来迎。登上那高高的五层玉阶,飘絮转眸见阿房宫内侍总管正在旁边,便道:“师父呢?”
那宦臣长揖及地,恭敬道:“在清竹苑。”飘絮点头,径往清竹苑而去,跟随而来的侍卫照例在殿外守候,小七是“贴身”侍卫,不在此例。远远的方看见那片绿竹,便有女子铃铛般的笑声飘了过来。内侍总管脸上一沉,示意跟随而来的宫娥内侍停下,远远的守候,并不敢近前。
清竹苑颇大,本色的木屋茅亭,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倒也颇有隐逸之趣。清风好静,周围数个院子特地为他空着,寂静的午后只闻夏虫唧唧。竹影匝地,瑾暄跪坐堂前,含笑看镜氲将面前陶盘中的糕饼捏碎丢着玩,引得那树上的雀儿成群的飞下来啄食,乌乌喳喳地闹了一地。镜氲孩子气地拍着手,一向沉郁的清竹苑因了她而多出了几分生趣。
飘絮自己推开院门,瑾暄一见,慌忙赶上前来,下跪行礼。镜氲睁大眼睛看着那白衣黑发的女子,脸上身上比寻常家的女儿还要素净,却掩不住那一统天下的帝国女儿的尊贵奢华,洁净的奢华。
那是拥有足够倾城的颜色才敢如此素净的奢华,那是拥有足够傲视天下的尊贵才敢如此浅淡的奢华。
镜氲如此的惊讶,好奇,嫉妒,同是公主,相差的只是衣食和名号么?
难怪小七对她中毒般的迷恋。
镜氲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她,看她将瑾暄扶起。这个宫女和师父的关系非常飘絮是知道的,多亏了她,师父才不至于过分的孤独,心中早把她当成师父的侍妾。柔声问道:“师父何处?”
“在书房小睡。”
镜氲行至跟前,挡住了飘絮的去路,单膝跪地,“参见公主殿下。”飘絮这才注意到她,看她穿着清风贴身的棉袍,棉袍宽大,松松垮垮的,腰间随随便便地系着,头上黑黑亮亮的一个圆圆的发髻,好一个雪白粉嫩的孩子。飘絮道:“你是谁?”
镜氲笑嘻嘻地,“镜氲和小七哥哥一样,是工场的侍卫。”
飘絮便笑,“他现在可和你不一样了。”说罢径往书房去了,小七快步跟上几步,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停下,忍住了,眼中微微的闪烁,却是委屈。这些天来,她连提起他都不愿,现在她总算愿说起他的事了,小七像一个死刑犯终于等到了大赦天下,怎能不激动?
然而,他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把他打入死牢?小七冤枉,小七委屈得要命。
恨恨的咬牙,索性不去看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不让她飘飘的衣袂乱了思绪。
镜氲嘟着嘴,莫名其妙的一句:“她就是赢飘絮!”酸溜溜的,也不知是恼恨还是妒忌。小七瞟了她一眼,颇有些恼,也不知是在气她对飘絮直呼其名还是什么。瑾暄笑道:“我去准备茶和点心给公主和大人,小七,你可不许欺负她。”
小七颇有些惊讶地看着瑾暄,瑾暄微微一笑,低眉出了院子,小七搔了搔头,“瑾暄姐姐怎么这般说我?我几时欺负过他了?”
镜氲偷偷吐了吐舌尖,小七回头见她诡异的笑脸,恍然大悟,“定然是你在瑾暄姐姐面前告我的黑状,你不欺负我就算好的了,怎么还这般冤枉我?”
镜氲白了他一眼,“你还不欺负我么?那天那样对人家大吼大叫,我长这么大可都没有人对我这么说话!今天一来两只眼睛就盯住了我,巴不得把我吃了,你看看,你看看,你家清风大人和你的瑾暄姐姐可都好的很,半根毫毛没掉!我为你差点死了,你倒好,半句都没有过问!”说罢两只手捂住了眼睛。
小七满心的愧疚,拉住了她的纤腕,“啊呀,你别哭啊,是我不好。但是……也是你下毒在先,我担心大人和瑾暄姐姐。”
镜氲哭出声来,“下毒?他们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我不过和他们开个玩笑。”
“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你莫哭了。”镜氲大哭,“你们欺负人!我看起来就那么像坏人么?我待你是可性命相交,你却……”
小七懊恼地抓着头皮,不知如何是好,“你,你要我怎么做才好?”
“你发誓,以后都不许再怀疑我了!”
“我……”
“呜呜,我以后再也不敢对人好了!”
“好好,我发誓!”
镜氲从两手之间笑出声来,小七惊讶地看着她,她的眼睛干干净净,闪动着淘气的光,得意道:“君子一言!我可没说我哭了,是你自己说的!”
小七哭笑不得。
门开着,清风睡在窗前矮榻上,手里半卷竹简,大半垂于地上。飘絮轻轻地跪坐榻前,缓缓伸手去拿他手中的竹简。
清风警醒,微微的睁目,“飘絮?你来了。”
飘絮笑道:“师父竟被赶到书房来了。”
想起这几日被闹得头疼,清风不禁皱了眉,“你来得正好,回去的时候顺便把她带回去。”飘絮应了一声,随即笑问:“她是谁?飘絮还从未见有人能在清竹苑肆无忌惮。若带不了她回去,师父随飘絮回咸阳宫清静好了。”
“除了她,不是还有你么?最肆无忌惮的就是你这个公主殿下了,时刻不忘要把师父诓进咸阳宫。”飘絮见他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也没有纠缠下去,恰在此时瑾暄端了茶和糕点进来,给他们倒了茶便下去了。飘絮道:“徒儿专程来谢谢师父前几日为了徒儿出了阿房宫。”
“不必谢我,若我不愿,谁求也没用。”飘絮微微一笑,清风对小七倒是疼爱。眼睫轻垂,“小七现在是我的贴身侍卫。”
茶杯方到唇边却停下了,清风瞟了她一眼,“哦?”
“飘絮也不想如此,这是小弟的意思,也不知他是如何让父皇答应他这个荒谬的提议的。”
清风眉头轻蹙,他不相信胡亥是真心想帮小七,胡亥不会帮自己不在乎且没有利用价值的人。
他想利用小七做什么?
“飘絮虽不会真的需要小七贴身保护,但宫禁森严,小七只怕不能常来阿房宫聆听师父的教诲。”
清风冷笑一声,“无妨,师父也没有什么可教他的了。”
飘絮抿了抿唇,迟疑道:“不如……不如让小七来阿房宫……”
“你做得这般明显,只怕小公子脸上挂不住。小七若还是呆头呆脑的,你我就是日夜守护他也是枉然,我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来照顾他!”脸上明显的厌烦和恼怒,飘絮不敢多说,只默默为他添茶。清风余怒未消,“外面那个侍卫想你也见着了,既然要贴身的侍卫,不妨多要一个!哼,有她在身边你才是真正的安全!”
飘絮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答应了下来。清风说过,飘絮要是出现任何状况都唯镜氲是问,有镜氲在她身边,六国的遗臣只怕不敢轻举妄动。
见清风意兴阑珊甚不耐烦,飘絮略坐了坐便告辞起身,行至门口,忽然回过头来,“师父,飘絮已不理会小七了,他若委屈,前来和师父诉苦,师父只莫告诉他飘絮今日所说的话。”
“不理会?为什么?”
飘絮微微的摇头,脸上一闪而过的是那令清风恼怒和心疼的苍白,她似乎总是在恐惧什么,逃避什么,她已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尊贵公主,她还有什么可恐惧,有什么值得害怕?
清风半世孤独,只有三个弟子,虽说他这个师父是官派的任务,但其实徒弟大半是他挑选的。这三个弟子中清风最疼爱的就是扶苏,扶苏也一直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上郡的作为传回咸阳,清风比始皇帝还要高兴。他在扶苏身上倾注了半生的热情和心血,扶苏却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优秀,他的仁厚谦逊是清风教不了的,他的对政事独特的见解和谋划是清风教不了的,他的爽直明朗更是连清风都羡慕的。他的武术天分虽比不上胡亥,但丝毫无法掩盖他的光芒,无法抑制大臣们和民众对他期待和幻想。
飘絮是始皇帝硬塞给他的,清风还记得飘絮拉着扶苏的衣袖出现在他面前的样子,她似乎知道他这个师父并不是心甘情愿要她,小小的女孩儿,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倔强和不甘,从此事事不甘人后,不以自己是女儿之身索要半点怜惜。飘絮倒也神异,看起来娇柔孱弱,其实一股子的韧劲,倒也没给他丢脸,更兼这孩子天性自然,小时候就敢擅闯皇帝书房撒娇耍赖,对他是既不摆公主的架子又不过分尊敬,不时流露出的殷殷关切,亲如女儿一般,让人舒心快慰,弥补了清风无儿无女的缺憾。
弟子中清风最疼爱的就是扶苏,但身边所有的人中,清风最疼爱的是飘絮。
所以见不得她那副隐忍忧伤的样子,世上还能有什么是她那君临天下的父皇和他这个天下第一勇士的师父都不能够为她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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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镜氲欢天喜地的将自己简陋的行李搬进昭阳宫,和小七一样有了一个大大的房间,扑在柔软的大床上直打滚。“太好了太好了,再也不用和那些臭男人挤一间房了!”
小七摇头笑道:“你以后也是臭男人!”
镜氲脸上一红,朝他做了个鬼脸。
镜氲是个好自由的人,虽说成了飘絮的贴身侍卫,但飘絮懒怠见他们,只要她不出昭阳宫便任由他们爱去哪去哪,镜氲更是如鱼得水,成日价的和宫女们厮混,倒也自在得紧。
小七依旧是晚出晚归,这一天也是天刚擦黑,小七便从房间里出来了。懒洋洋地伸了几个懒腰,扭动一下整日不运动而变得僵硬了的腰身,两只眼睛却机警地四处张望。不多时,懒洋洋地从大门出去了,宫人们见惯了他这副样子,明知道公主殿下不在意的,也就没人去管他,小七悠哉游哉地走出大门,四下一望,快步往前宫而去。待他走远,镜氲探头探脑地走出来,哼道:“骗的了别人骗得了我么?就这等小把戏!”远远的跟了上去。
前宫各官员逐渐告辞回府了。小七躺在一片屋顶上,看似散漫,双目却如钩般,紧紧盯着皇室典藏署两进的院子,厚重的青石板披着金红的残照,青衣宽袖的小吏,挚着白纱小灯匆匆而过,不多时,屋子一间一间的亮了起来,影影绰绰的人影印在宽大的窗纸上。布冠长袍的小吏们逐渐告辞而去,屋里的灯又一盏一盏的吹灭了。流域所在的房间里的灯却一直亮着,小七有些急躁,不由得坐了起来,双眼直盯着那个房间。
镜氲趴在不远的屋顶上,心道:对面是李流域所在的皇室典藏署我是知道的,他日日晚出晚归的就是为了来监视李流域?他想干嘛?忽然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难道他求爱不成要杀了情敌一了百了?这可不成!李斯可是丞相,要知道是小七干的还能轻饶了他?心想着要去阻止,正要起身,嘟了嘟嘴却趴下了,先静观其变,小七该不会糊涂到这种地步。
流域挺直的身影印在纸窗上,头戴玉冠,隐约见得修长的指,扶着小号的毛笔,聚精会神的写着什么。
夜色深沉,飞蛾扑火,噼噼啪啪的撞在纱灯罩上。流域自沉思中惊醒,看了看疯狂的夜蛾,再看天色,天已不早了,除了一些重要的官署还在运作,整个前宫官署已是灯火稀疏了。流域忙收拾了案上的书简,出得门来,正遇见前来巡视的老吏。
流域走向灯火混沌的大道,黑暗中小七略一沉吟,远远的尾随而去。镜氲心叫不好,不待多想,施展轻功跟上,心中想着,小七若果真糊涂,少不得要叫破他的计谋,让那李家公子脱了身去才好。
太阳一落,那地上积累了一天的暑气慢慢的便洑起来了,到得这个时辰,上半身所触是凉凉的空气,带着渭水的湿气迎面而来,下半身却缠绕着温温的热气,带着白日滚滚大道中的奥热尘土。咸阳几乎没有夜市,夜来游荡的孤客和异乡人在咸阳住的久了,才知道哪里有消夜的简陋酒肆,咸阳的夜来得特别的早,初更才过,街上早已冷冷清清。
丞相府正在皇城脚下,城墙上另有小门直抵皇宫,以便丞相与皇帝紧急相商,小门昼夜有人值班,流域却从不从小门出去,他是恪守本分,不愿沾父亲的光,因此每日出门都是绕个大圈从正门出宫,再绕回丞相府。
丞相府在紧挨皇城的东大街上。
长长的一条街道,古树参天,左右两面都是朝中大员的官邸,最里面的就是丞相府。
此时的东大街灯火寂寥,始皇帝最厌大臣们私相授受,更腻烦夜夜笙歌,是以东大街唯有比其他街道更黑,更静,断无灯火通明富贵繁华之感。
流域官职低微,虽为丞相之子,却并无车马跟随,徒步夜行,所幸路途并不遥远。这一日却是古怪,刚进东大街的街口,蓦地刮来一阵冷风,地上几片落叶卷的团团飞了起来。东大街幽深黑暗,竟与平日大为不同。
流域虽微觉奇怪,却也不以为意,行不多时,身影已全没入东大街的幽暗之中。蓦地一道青光,朝流域面门激射而至,剑啸细细,远远的便寒意逼人!
流域大吃一惊,还未接手便觉此人非常,只苦他虽武艺不差,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