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无声,只有走路时衣服摩擦的窸窣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男声在这条小路上响起:“还不放开她。”
我大为惊异,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顾不上架在脖颈的刀子,转过身去,只见三步外站着一个半明半暗的穿着皇族衣饰的男子,他的脸庞隐于黑暗,让人看不真切,但只需一眼,我便能认出此人是谁。
一旁的侍从收回了匕首,抱着肩,对黑暗中的男子道:“这次给你面子,看好你的人,不要让她乱跑。”
“凭你的功力岂会让她跟上,故意引她很有趣?”男子声音清清冷冷,犹如我记忆中的那双眼眸,清冷寒月般不带情感。
“有趣极了。”
侍从面容很是普通,但是一双眼睛有点特殊,我这样近距离观察下,竟然发现他眼珠是黄棕色的!
我踮起脚尖,抓住侍从的衣服,仔细又看了一遍。
“你的娇妻还真主动啊。”侍从调侃道。
我瞪了他眼,松开自己的手,后退了两步。先前处在黑暗中的男子走了出来,绕过侍从没看他一下,直径朝我而来,低头道:“让你不要多事,怎么不听话。”他面容无异,但我听出他已是有了怒气。
我摸了摸脖子没说话,天邑御看见我脖颈的血丝,眼睛眯了下。
“痛吗。”
我抿嘴摇头。
天邑御执起我一撮发束遮在胸前,挡住脖子的伤口,对我道:“行了,你回宴席罢。”
“你呢?”我犹疑不定道,“不会有危险吧。”
侍从瞥了我眼,眼中闪过一丝锐利,阴冷道:“自己的小命都要保不住,还去担心别人。”
我没理他,权当是有狗在狂吠,天邑御思忖了片刻,抬手拍了一声掌,随即便有暗卫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下来,单腿跪地给天邑御请安,天邑御看了看暗卫:“你送皇妃回去。”暗卫点了下头,站起立在我身后。
天邑御这才转身对那侍从道:“你耽搁这么久,现在可满意了。”
侍从泛起一抹笑,这样亦正亦邪的笑在他脸上显得略微突兀,道:“好了,你带我去罢。”
说着,这两人一前一后准备走。
那侍从路过我身边,忽然低下头,很轻很轻的低声启口,依稀是说了三个字:“丑八怪。”
我狠狠瞪他,侍从勾起嘴角,然后随天邑御一同跃起,上了树干,随后又是飞跃,消失在了茫茫的繁星夜幕下。
我看着天空发了会愣,才在暗卫的护送下回了宴会。
重新坐在席位上,歌舞依旧,各种靡靡之音声声响起,我抿着酒,看着一旁空着的坐席,心中理了理思绪。
这个侍从就是之前遇到的黄眼睛男子,他许是易了容,当时以为他是从边界来的商旅,没想到竟是外朝族人,可他为什么要易容?难道为了掩饰身份?他绝对不是单纯的侍从,他又为什么和天邑御扯上了牵连?
还有这绝色美女娆弈,以及暗牟使臣,都藏着古怪。
这使臣应该是船舫的面具男吧。
第六十八章 怀喜
最后想了半天,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天邑御暗自和暗牟国的人联系,许要有大事发生。
花灯宴会进行到一半,皇上有些疲累,便先自走了,娆弈与皇后登记为贵妃,也跟上前与皇上一同走了。
每次的宴会,都是结交和拉拢权贵的时候,人们戴着虚伪笑容互相吹捧,皇上一走,底下的官员便没那么多顾忌,说笑声骤起,比先前高扬不少。甚至有的权贵站起身去了其他人的席位,相互攀谈。
我瞅了瞅四周,天邑御还没回来,自己熟识的人都有很多官员陪同,我也不便上前去打扰。
我捧着脸看露台上咿咿呀呀的戏曲,正无聊的要死,忽然一只纤细修长的手在我面前晃动,我抬头一看,乃是俯身淡笑的天邑青。
天邑青摆脱了官员的纠缠,往我身侧坐了下去,清声道:“我是该叫你安清忆呢,还是莫卡卡,亦或是七皇嫂?”
这话若是有别人说出,我定会以为对方是在戏弄我。
可天邑青一脸正色,双眸甚是清澈,语气也很正常,倒是令我窘的尴尬了半天,才道:“……真是不好意思,对你隐瞒我的身份……”
天邑青耸了耸肩:“不怪你,是我眼神儿不济,见过的人总是分不清。”
我眨眨眼:“那你这次没有认错?确定我就是安清忆?”
天邑青很是认真的又看我一遍,点了点头道:“嗯,应该没错,你睫毛很长。”
我不由失声笑了出来。
“之前我就按照你说的名字,在皇宫中找了个遍,结果哪里有宫女叫莫卡卡,我的随从说这名字真怪,问我是不是又记错了。”天邑青弯唇微笑,眼睛熠熠生辉。
“你找过我?什么时候。”
天邑青回想了下:“第一次见你,那片树林之后。”
“哦,当时为什么要找我呢?”
他答道:“只是觉得你很有趣,在皇宫太枯燥了,所以想找个有趣的小宫女时常来说说话。”
在天邑皇朝,皇子若是没有成亲,就住在皇宫寝殿内,等纳了妃子才要搬出皇宫,赐予皇子行府。
“还是第一次有人把我当成小宫女。”我笑着看他,“其实私下里,你也可以叫我莫卡卡。”
“你有两个名字?”
我想了想点头:“是啊。‘卡’字乃是不顺、不通达之意;‘莫卡卡’便是莫要不如意,事事皆要一帆风顺。我自己起的名字。”在以前的孤儿院,老院长给我起的名字甚是难听,跟村姑有的一拼,于是我十岁那年给自己改了名字。
天邑青默念一遍,笑道:“这名字特殊,我不会再忘了。”
我执起酒杯和他碰了碰。
和天邑青熟识之后,慢慢的,我才知道他的记忆系统是多么混乱,他经常把不同的人,不同的姓氏统统混淆,尤其是对于陌生人,前一刻还跟他说话的人,转脸他就能把人的相貌忘掉。跟宫女和太监说话,他说着说着,就把对方的人名胡乱叫一通。
其实他并不是记忆力不好,而是他记不住别人相貌,只有长久相处下来,他才勉强能识辨。
“七皇兄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回来,留你一个人在这。”天邑青问道。
我撇了撇嘴:“不一定路上遇到了哪个美貌宫女,一时走不开了。”
天邑青展开明朗灿然的笑:“好大的酸意……你吃味儿呢。”
“呸,我才不会。”
天邑青笑着还欲说什么,却有一位官员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打断了我们两个的聊天。
一个胖胖的锦服男子,满脸红润的堆笑道:“九殿下,七皇妃,卑职户部侍郎,借今日花灯宴会,斗胆跟殿下、娘娘敬个酒。”他一说话,酒气熏天,参杂着饭肉味儿,让人难以容忍,他显然是喝得极多了,恐怕离醉也不远。
我胸口一闷,抬袖掩鼻。
天邑青轻轻的皱了眉:“我们不想喝酒,你还是自饮罢。”
那侍郎没想到天邑青拒绝的干脆,一时愣在了当场,我看见斜前方有官员抿着嘴笑,甚是期待的看这个侍郎出丑。
“九殿下,这……呃……酒……”户部侍郎站都快站不稳,摇摇晃晃的结巴着。
我放下袖子,执起了桌上酒杯:“只此一杯,喝完你便退下吧。”说完,我屏息仰头一饮而尽。
胖侍郎眼中一亮,摇晃着身躯,赞道:“七皇妃娘娘……嗝,娘娘女中豪杰,嗝……”
今晚我本就喝了好几杯清酒,胃部已经泛着辛辣,此刻再加上这侍郎的熏天酒气,我胃部翻搅,甚是难受。我一下忍不住,捂嘴干呕起来,天邑青急忙趴过来伸手拍我的背,他空出一只手倒了杯温水,递过来道:“何必喝下去呢,不理他就行了。”
我小口的抿着温水,回道:“还不是看不惯那些幸灾乐祸的人。”
天邑青对还站在原地的侍郎,连连摆手:“你快快走吧,回府去醒醒酒。”
那侍郎清醒了几分,连忙应了。
“你好受些了吗?”天邑青给我杯中加了水。
我抚着腹部,面色还是有点发白,心中想到了什么,一瞬间我的唇瓣都失了颜色,泛着苍白,正有些发愣,忽听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皇妃,九皇弟。”
共同扭过头去,只见天邑御领着两个侍卫走了过来,已停在坐席的侧后方。
因为天邑青刚才给我拍背,于是挨得很近,他站起身叫了句:“七皇兄安好。”我的第一反应不是跳着蹦开,离天邑青远点,而是去看外朝使臣的席位,不知何时他们的席位是空的了。
原来在我和天邑青交谈中,已有不少官员拱手告退,回了府。
现在宴上,竟有小半部分的席位都是空的,已然走了不少人,我都没有注意到。
天邑御在我侧面站定,眯着眼道:“皇妃怎么了?”
“有些不舒服。”我简略回答。
天邑御把我拉起来,然后对天邑青道:“麻烦皇弟照顾她许久。也晚了,我与皇妃这就要回去了。”
“好,七皇兄、皇嫂,慢走。”天邑青点了点头。
我对他笑:“改日再聚。”
天邑青对我露出一个浅笑,眼神很干净,没有杂质。
我臂间一痛,本还要和他再絮叨几句,忽然被天邑御拉扯着走掉,他迈步又快又大,胳膊被他拉扯的发痛,我三步并小跑的才能撵上。
上了奢侈华贵的六檐马车,我才终于抽出了手臂,天邑御脸色有些不好看。我因方才的小跑,胃部又开始不舒服,于是按压着肚子,也就没顾得上搭理他。马车骨碌碌的前进着,厢内静默良久。
最后还是我受不了这种气氛,开口道:“你脸色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吗。”
他看着我,冷冽道:“你和九皇弟并肩相坐畅谈甚欢啊。”
我抿嘴沉吟:“你吃醋?”
“鬼扯。”
“那你干吗阴阳怪气的。”我瞪了他眼,见他脸色愈发阴沉,我心中暗笑,于是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了出来。在外人看来,或许我与天邑青当时的举动很亲昵,实则不然,我的实际年龄可比天邑青大了五岁,在心中我是把他当成弟弟看待。
跟他相处很轻松,没有负担。
来到天邑皇朝,我能够很放松交谈的对象只有三个人,安予彦,徐乾之,以及天邑青。其实我也算很幸运的。
“你到现在还不舒服?”天邑御见我一直按压着肚子,于是道。
我点头,慢吞吞挪到他身边,侧头枕在他肩膀上:“今天喝了不少酒。”他身上淡淡的花香味很是好闻,我闭上眼睛,把重要全压在他身上。
他轻声道:“回去让丫鬟煮点清汤,暖胃。”
“嗯,好。”
马车颠簸在黑夜之中,我按压在腹部的手渐渐缩紧,一颗心随着颠簸逐渐波动。在宴上干呕那刻,我便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算了算时日,确实会有这种概率,我抿紧了嘴唇,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
第六十九章 江山与红颜
近日愈发的嗜睡了,总感觉有些无力。
这日,吃完晚膳,我便直接来到了浴房。泡在温热的浴池里,我懒洋洋的趴着,身后的一头青丝披散在胸前,周围都是一片烟雾蒙蒙。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睡梦间,听见浴房的的门被打开。
这脚步平稳有力,接着是衣服窸窣脱掉的声音,玉佩随着衣饰坠落在玉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鸣响。
有人探入池水中,从背后搂抱住了我,我侧了侧头,闭着眼睛轻呢出声:“夫君……”饶齿的缠绵的音节,带着懒懒的庸意。
他的下巴压在我的肩头,吐着热气道:“你这声夫君叫的真是酥到骨头。”
我笑了笑,其实在平日里,我还是称呼他为殿下,或者直接开口说话。只有在气氛甚好亦或我心情上佳的情况下,我才会如此叫他为夫君。对于我总是转换称谓,天邑御初始会皱眉,后来也便习惯了。
有时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会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就发生改变。
我慵懒的启口:“现在什么时辰了?”
“亥时。”
“都这么晚了啊。”我翻转身,睁开眼面对着他,“我竟然泡了半个时辰。”
他搂着我的腰身,眼睛瞄着我隐隐露出水面的柔软,道:“我看你是要昏睡在浴房内了。”
“那也未尝不可。”我打了个哈欠,“有热水泡着好舒服,即便是让我在这过夜也是可行的。”
天邑御的手掌向下滑了滑,暗哑道:“我们一起。”在浴池水中,两个身未着缕的人自然是会引人遐想的,天邑御的手先是在我胸前游移,他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我一个激灵,清醒了大半,赶忙拍掉他的手。“殿下,我洗泡完了。”我向池岸上爬去。
天邑御一把将我拽下来,瞪着眼:“你在躲我?”
我扯了扯嘴角笑:“我今天身子不适,嘿,殿下也知道女子总是会有不适的日子。”
他冷哼一声:“那也该早过去了。”
我自从宫宴上回来,天邑御要碰我的时候,我就是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搪塞了过去,即使是女子来生理期,也不可能会拖得这么久。我心下微急,完全不想在这种时期做出格的事。
“殿下,我不太想做……呃……做那事……”
天邑御眯了眼,面上有些起疑:“你有点奇怪,该不会……”
我急急打断他:“府上不是有暖侍的婢女吗?”
他猛然甩掉拉着我的手,不可置信的道:“你说什么!”
我捂着嘴,一时情急竟然说出这种该死的话,自我和天邑御成婚以来,我有一次找来了那些暖侍的婢女。她们之中愿意离开皇府去嫁人的,我便拿钱打发走了,死活要留下来的,我也没有阻拦。
虽然我没明说,但是众人都知道我的用意,我是不能忍受自己的夫君沾染其他女子。
而天邑御不知怎的,他很迷恋我这副既不性感,也不凹凸有致的身体,对于我的小动作,他也不管不问。府上不知情的人看到,还私下暗暗相传,说皇妃甚是善妒,可七皇子很宠爱她,一切都依皇妃的意思办。
“夫、夫君,我……呃,你别生气……”我小心翼翼的看这此刻的天邑御。
他看着我,勾起了嘴角,眼中甚是无情,语气冷淡:“皇妃如此大方,愿意提携那些暖婢,本殿有什么可气的。今夜就按照皇妃的意思,让那些暖婢前来侍奉罢。”
我上前一小步,伸手拉住他:“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天邑御冷睨着我,转身大步踏出了浴池,快速穿好了衣服。
我着急的跟上,可他已经甩开浴房门,大步离去。
夜晚如同巨大的黑幕卷噬了一切明晰的物体,就连人的情绪都随着发生变化,我躺在黑漆漆的床上,瞪着眼翻来覆去。适才赶到天邑御的房间,门口的侍卫躲避着我的目光,告知我说他已经歇下。可他的房间烛火通明,分明有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