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嘻嘻把我往他那边拉,“都饿了一天了,上你这来讨点吃的。”
我把手甩开,他也不恼,伸展开手脚躺到了我的床上,长长吁了一口气:“天下这么大,就在你这里才可以放松一下。”
我笑看着,觉得这情景像极了他还假扮谢昭瑛时的样子。我俩亲厚无间,无拘无束,每天都潇洒快活。
他翻了个身,还是赖在床上,“听说你给陆颖之看了伤,怎么样?”
又是这个女人。我没好气道:“她好得很,完全可以活到抱曾孙,你就不用担心了。”
“别这样。”萧暄说,“她受伤,是因为救了我的命。”
“我也救了你的命呢!”我尖锐地顶回去。
萧暄无辜地耸耸肩,“所以我以身相许啊。”
我喉咙里那句“需要你以身相许的对象多如过江之鲫,我还不知分得到几两肉?”卡在那里,挣扎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吐出来。
这话说出来,肯定要把他惹毛,到时候免不了一顿争吵。最后两败俱伤不欢而散。我们这段时间每次见面都少不了口角冲突。再深的感情都有限度,经不过一伤再伤的。
萧暄说:“尚衣局来人说,你的衣服已经好了,明日进宫试一试吧。”
“什么衣服?”我糊涂。
“傻丫头,”萧暄笑,“自然是凤袍了。”
“啊!”我感叹,“真快。”
萧暄握着我的手,“我倒觉得时间过得真慢。”
桐儿端着晚饭进来,我们三人坐一桌吃了,这情景像是回到了两年前。只不过坐在桐儿那位子上的人,是云香罢了。
听萧暄说,郑老将军身体很不好,似乎时日不多。小郑这孩子能干可靠,是个将才,可是耿直机智有余,狡猾阴险不足,镇守疆土可以,留在朝廷反而会害了他。现在局面,显然陆家独当一面。
萧暄宽慰我说:“不要紧,还有你们谢家。”
“我们家?”我不明白。家中就大哥一个壮丁,也是个老实书生。
“我同太傅商量过。你的堂表兄弟中凡是年轻有才学者,我都会尽量提拔上来。你有几个堂兄其实都资质出众,是可塑之才。”萧暄很有信心,“当然也不能就这样把谢家推去陆家的枪头之下。江南世族,西北各部,我都要多多提拔。以前你同我讨论过改良科举制度,选拔多方面人才,创建学校,推广基础教育……”
他兴致很高,说起未来的治国计划滔滔不绝,一扫多日来的压抑。我很是怀念他这眉飞色舞的神情,怀念他意气风发潇洒自在的笑容。他两眼璀璨,配着俊逸容颜,威仪气势,已具有十足的帝王风范。
说到兴头,萧暄站起来,在屋里踱步。我抬头仰望着他,就像今天白日里和众人一起在台阶下仰望未来的帝王一样。
高大、威武、光明。比较下我是那么渺小而普通的存在。我不通诗词,我不精历史,我不懂权谋策略。所以我真不奇怪陆颖之看向我时眼中的纳闷和不屑。
生活就是无数道关联的选择题,每一个选择都关系到将来的生活。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就是我对婚姻的选择,而交卷时间已经迫在眉睫,我却还混乱如麻毫无头绪。手中的筹码,不知道该放在天平的哪一端。
这样想着,背上居然出了一层凉汗。而萧暄依旧沉浸在自己将来的宏图大治里,并没有注意到。
次日我被接进宫去试衣,结果等待我的是个大惊喜。在场的除了宫人,还有好几名身份高贵的夫人也在场。
身份最高的,是萧暄的姑姑,很快就要升做大长公主的永宁公主。
永宁公主有着一张依然艳丽但是严肃的脸,头颅一直高傲地抬着,贵族式的礼貌、优雅、冷漠。她的亡夫是陆颖之的大伯,我不奇怪她给我脸色看。
她的身后跟着几名命妇,还有两个年轻娇美的少女,都是重臣女眷。
永宁公主吩咐那两个漂亮的女孩子说:“快去给谢小姐见礼。以后就要她对你们多加管束教导了。”
我瞪着眼睛,先前还真不知道居然有这么一出。
永宁公主解释:“这是我侄女祝城郡主,那位是杨中丞家的千金。”
纯洁美丽的小姑娘们,扬着比花朵都还娇嫩的脸,带着对生活的憧憬和对我的讨好,跪在我脚下。
我看着她们,轻声问:“都多大了?”
“回娘娘,”小姑娘们嘴巴非常甜,“民女十五。”“民女十六。”
我啼笑皆非。高中一年级女学生,吃零食看漫画偷偷喜欢隔壁班的小男生,在这里就要嫁人伺候丈夫了。
永宁公主继续说:“谢小姐回京不久,京城里的闺秀,想必都没见过吧,改日我办个茶会,介绍大家认识。”
我看看两个女孩子,又看看趾高气扬的永宁公主,笑容就像一张膏药贴在脸上。
永宁见这个下马威已达到了效果,满意地笑着点着头,“就让这两个孩子帮着给你换衣服吧,让她们也沾一点这喜气。”
皇后的凤袍。
华丽繁复无比的衣裙,金丝银线绣出的精美图案,珍珠宝石点缀的花纹,长长的裙摆,还有沉重得几乎可以压断脖子的凤冠。
我像个木偶一样被宫女们摆布,穿戴上这套简直让我无法行走转头的装置,站在镜子前,只看到一个滑稽的面目全非的女人。管她是谁,反正不是我。
我觉得我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使劲翻白眼。
永宁公主说的话非常微妙,“果真是人要衣装啊!这下一身皇后风范。”
我这个皇后风范就是涨紫了脸拼命扯领子。
杨家小姐大惊:“谢小姐且慢,这要扯坏……”
啪嗒一声,珍珠扣子哗啦散了一地。
我喘过气来一看,暗叫糟糕,急忙俯下身去拣。不料裙子太长,我一步跨去踩着裙摆,身体失重,顺应地心引力往下倒。
偏偏其他宫女也围过来拣珍珠,我眼疾手快抓着一个稳住身体,无奈这衣服太重,惯性太大,那个娇滴滴的宫女被我一下扑倒。
我们两拉扯着轰地撞到旁边的石英屏风上。精美华丽的屏风喀嚓一声被撞倒,连着带翻了后面搁置珍宝古玩的架子。而架子旁还放置着香炉和点着蜡烛的烛台……只听轰隆哗啦霹雳喀嚓一连串断金碎玉之声,我狼狈地爬起来,发觉自己已经置身在一片昂贵的狼籍之中。
宫女太监们已全部面无人色,呆若木鸡。公主贵妃们更是目瞪口呆。
我尴尬地笑了笑,他们惊恐地抖了抖。
“我真的……很抱歉……”我走过去想安慰他们,结果脚下踩着珍珠,仰天一滑,在众人惊呼声中啪地摔了个四脚朝天,凤冠终于脱离了我的脑袋咣铛落地,一咕噜滚去老远。
我摔得眼冒金星,屁股都要成四瓣。吓得魂飞魄散的宫人们急忙冲过来扶起我。
“这里怎么了?”萧暄惊讶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终于找到窍门,一把将衣服扯了开来。
萧暄眼珠快掉出来,回头对身后侍卫怒吼一声:“都在外面呆着!”然后几乎是一步就冲到我面前,大手一挥将披风盖在我身上。
杨家小姐捧着凤冠跑过来,“谢小姐,你落了这个。”
萧暄转头看她,她娇羞地低下头,转身跑回自己母亲身边。
我捧着硕大的凤冠,感觉自己真像个傻子。
永宁公主走过来,眼神古怪地看了看我,对萧暄说:“王爷别急,只是一个意外。”
“姑姑怎么在这?”
“几位夫人在我那里闲聊,说到了谢小姐,都好奇得很,想见识一下。”
这下可见识到了吧?大开眼界了吧?
萧暄眼睛扫过那几位贵妇人,视线在两个小姑娘身上停留了片刻,什么都没有说。
永宁公主终于觉得不好意思,找了个借口,带着女人们溜走了。
萧暄这才问我:“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姑姑带了两个你将来的老婆来见礼,给我一个下马威呢。”
“我不是问这个。”萧暄皱眉,“我是说你的衣服。”
我很委屈,“这不是我的错,是这衣服!你看这都是什么东西,我气都喘不过来了!”
萧暄啼笑皆非,帮我换衣服,“这衣服本来就是这样的。你忍忍就好了。”
“哦!”我讥笑,“我才不想做东齐第一个没册封就被衣服窒息而死的皇后!”
“胡说!”萧暄很迷信,“这么不吉利的话不要乱说!”
我冷笑着嘀咕:“不吉利?好像做皇后是件很吉利的事似的。”
萧暄很是无奈的,“都要做皇后了,还像个孩子似的。”
“我本来就不够成熟。陆颖之够成熟了,你怎么不去封她?”
“怎么又扯到这个问题上了。”萧暄也不高兴了,“我爱的是你,该吃醋的是她!”
“吃醋?”我火上心头,“我这不是吃醋!我这是愤怒!”
萧暄提高声音,“小华,我们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总是吵个没完?”
“你问我怎么了?你难道还不知道我们是怎么了?”
“小华,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我的忍耐也终于到了尽头,“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一个人一心一意对我!”
“难道我还不是吗?”萧暄揉太阳穴,“你难道非要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才放心?”
我心酸,“我明白,我明白!”
“你明白那你为什么总是不快乐?”萧暄其实根本不明白。
我很坦白地叫了出来:“我不想和其他女人分享你!我讨厌陆颖之!讨厌她的笑容她说的话,讨厌她看我的眼神她做的事!我更讨厌你嘴里说出她的名字!”
萧暄愕然无语半晌,才说:“她不可能超越你。你才是将要母仪天下……”
“够了!”我捂住耳朵尖叫着跳脚,“我最最讨厌听到这句话!我讨厌你不问过我就擅自主张!我讨厌你以为自己给我最好的安排!我讨厌这什么见鬼的母仪天下!我更讨厌看到你自以为给了我天大的恩惠的样子!我爱你是我的事,我又没有叫你这样报答我!”
萧暄脸色转为铁青,“谢昭华……”
“没错!我姓谢!我是谢家人!谢家也不过是你政治棋局中的一枚棋子。可是我是一个大活人,我不会让别人来操纵我的人生!”
萧暄一把拽住我,气息粗重扑上面来,“我说过,你不是一枚棋子。你是我爱的女人!”
我悲凉一笑,“你若爱我,忍心我身陷棋局吗?”
萧暄错愕,手松开。
我挣脱出来,苦笑道:“我知道当初关于我的谣言都是陆家造出来的,陆怀民鼓动得满城舆论风雨摇曳,借此要压倒谢家。你同大臣们达成协议,他们支持谢家女儿为后,你会纳他们的女儿入后宫。三方势力才能协调,你的政权才能稳定。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人,我不会权谋也不够狠毒更没有野心。我在这个后宫里,即使有你的维护,也适应不了这个生活!我好怕!你知道吗?我好怕我有一天会恨你,我更怕你有一天会恨我!我好想保留住我们之间美好的东西,不想让它被现实消磨掉!”
萧暄急切地辩解着:“难道这都做错了?”
“不。”我说,“我从来没说你做错了!我只是不接受你要我走的这条路。做皇后,责任太重大了,我只会给你压力拖你的后腿。我不想以爱的名义和你互相折磨下去!”
“小华。”萧暄抓住我摇,“你难道甘愿向陆颖之屈膝?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让这一幕发生你给我记住这点!”
我鼻子发酸,眼睛发热。
是,我知道。陆颖之做了皇后,陆家势力更会一发不可收拾。谁做皇后都好,惟独不能是陆颖之。
我深呼吸,说:“我不愿意做皇后,我也不会向陆颖之或是任何一个女人屈膝。我说过,我不适合这顶凤冠。”
我把手里沉重的凤冠塞到他手里,“如果你还想让我保留这份纯洁真挚的爱情的话……”
萧暄脸色苍白灰败,额头渗出汗水来。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
可是话总有说破的一天。
“你曾经说过,你只希望我可以悠闲、快乐、自在地生活。但是如果生活在这里,”我指着脚下,“我永远都不会悠闲、自在和快乐。你愿意看到那样的后果吗?”
萧暄深深注视着我,目光几乎要把我戳穿一般,浑身都在发抖,“不要说下去了!”
我摇摇头,惨淡一笑,眼里堆积许久的东西终于滚落下来,“到时候了。”
“不要说!”萧暄大吼一声,内力使然下声音振聋发聩,整个宫殿都在颤抖。
我站在他面前,伸手抚上他痛苦到扭曲的面孔,“真的该有个结论了……”
“求求你……求你不要说出来!”萧暄哀求着,猛地抓住我的手,将脸埋了下来。他的面孔冰凉,我却感觉到一阵滚烫打湿了我的手心。心疼得绞了起来,呼吸都要停止。
我爱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也爱我。我们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经历了风风雨雨走到今天,努力维持的东西却眼看着不能保全。所有的悲伤和快乐都要化做历史,我觉得好痛,痛到活生生从身上撕下血肉骨头一般。可是如果注定要经历这痛楚分离,与其等待将来别人施手,还不如我自己亲手挥刀割断。
我把身上剩余的首饰统统摘了下来,丢给他。他没接,珠宝哗啦散落一地,就像两颗破碎了的心。
我说:“萧暄,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歌尽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55章 疏途难同归
我走出皇宫。
天空很高,蓝天白云,大地很空旷,积雪已扫尽。我深深呼吸。严冬清冷的空气刺痛着我的气管,让我头脑一阵晕旋。
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小姐?”
我转过头,陆颖之诧异的面孔出现在马车帘子后。
“你怎么就这么走回去?你家下人呢?”
我平静地看她,以往的嫉妒、厌恶,还有一点点羡慕,现在也全部烟消云散了。
我走了,她却留了下来。如果我们之间在竞争,到底谁才是赢家呢?
我冲她笑了笑,平静地说:“你知道你将来道路充满风险与寂寞,你还会坚持下去吗?”
陆颖之微微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她了然笑道:“谢小姐,我父亲没有逼我,我喜欢王爷,所以我才选择这样做。他是英雄男儿,也会是千古帝王,所以我必须足够的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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