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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如梦煞有介事地在神阑脸上拾掇那会儿,神阑是躺在靠椅上的,并非对那家伙的化妆技术信得过,而是她实在没力气久坐镜前。她的身体状态每况愈下,以至夜不成寐。就拿昨晚来说,腹痛连连的她,硬是一声不吭地忍着,漫数了一夜的雨。这个春天,似乎就快要过去了。在点点滴滴中时光的节奏忽而漏拍,在萧萧瑟瑟中熟悉的身影去了又来。人只当她矫情无妄,殊不知她亦是苦海无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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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阑在雪杉木的长椅上摔着了,明清在旁寸步不离地守着,当她看见太子爷悄无声息地进了门时,顿时一脸诡异地自动溜走。
昨夜的暴风骤雨,使得绿肥红瘦,罗幕轻寒。熏炉中燃着沉水香,轻烟缭绕。楚湮见神阑安安静静,还以为她睡得正酣,他不止毫无顾忌地在旁坐下,还一点也不委婉地伸手去尽情抚摸她的脸,一脸趁人之虚的幽静。
神阑本来是不想踩他故意在装睡,哪知他来这一手,简直让她忍无可忍。她因此轻轻咳了一声,以示自己即将醒转。果然,对方动作停顿了一下,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只是看她那眼光,她闭着眼都觉得有热烈的火印钎在脸上似的。
铺垫了一番,她也不好不睁开眼睛。猛然想起晏如梦那家伙一大早过来给自己“光润”了一番,她甚至不及对镜检视一番效果,万一是晏如年那样顶着两坨腮红可就要命了。她当即恨不得将楚湮扫地出门,自己赶忙去金镜前确认一番。
所谓女人心,海底针,还真是这样。楚湮见她那变化莫测的神色,也是做贼心虚,因而郁郁地问道:“我听说你要随苏小繁一道回城,可有此事?”
她轻慢地笑了笑,眼睛望着窗外那一池残像流景,并不搭腔。
——全天下,也只有她敢把他不放在眼里。
他知道她身体底子虚,一向面无血色,可是此刻淡妆水溶的她,眉目间光彩流转,粉色唇畔如同囚了月光,清丽疏隽,勾人魂魄而增其忧心,这样的她,他怎敢轻易放手?
一转身,她就会给他带来更加强悍凌厉的对手。
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道:“是呀。我三哥被迫害致死,我还来不及看他一眼呢。”
又是那个男人。他活着的时候不曾给过他一天安生日子,死后还要阴魂不散吗?
“除了那个死人让我不便宜之外,阿阑好像还有很多其他裙下之臣吧?”楚湮的眸底幽远深暗,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语气更加凛冽冷峻,“别以为我是白混的啊,有关你们的风流韵事,我很幸运地不知道听了多少呢。”顿了顿,“说实话,羽樽还真是超凡脱俗,无论阿阑怎样,他都不计较。换了是我,可能就做不到了。”
“说完了吗?”她冷淡到不屑一顾的神情语气,“说完了请替我把门从外面关上。”见他赖坐着毫无要走之意,她不由得恼羞成怒,撑着扶手欲自起身,却倏然被他一把摁倒在位置上,动弹不得。
“你别欺人太甚。”她的肩胛骨激烈一碰,顿时隐隐作痛,愤恨已极的眼光不慎落到他脸上,这才发现他的面色已经相当阴沉相当难看了,梳篦般密而长的羽睫低垂下来,锋利的薄唇不带一丝戏谑地紧绷成一线。这是一个他生气的危险讯号。
——“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经过漫长沉默僵持之后,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地发问,然后彼此目瞪口呆地怔住。一时间气氛凝滞如死。
许久许久,她蓦然轻叹一声,带了些许无奈道:“你这是何苦呢,对于一个已经不爱甚至恨着你的人,即使付出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他细碎的额发垂落下来,遮住了眼底那抹伤痛的阴翳,冷冷地讥诮道:“既然如此,那就什么都无所谓了,你恨我我爱你,就让我们之间纠缠到死吧。”
“爱?”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不到居然能从他嘴里听到那个令人惊异的字眼。
“我爱你。”终于,他握住她的手,眼神既忧伤又深情,却是平生第一次跟一个女子表白,他以前自认为这样的话说不出口,可是后来他慢慢地发现,正是因为他说不出口,才导致那么多的误会。
“不对。”此时听来,却只是短暂的触动,转瞬即逝,她自顾自摇头,笑了一笑,“你爱的是从前的洛洛,很可惜我却不是她,我只是一个叫阑的女子,现在除了那一纸婚约,几乎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想不到事到如今,她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令他噤言良久。
“一纸婚约就够了。”许久,他低叹。
第六十八章 波诡(一)
更新时间201191 12:01:58 字数:3771
北疆。一场剧烈的雪暴过后,喀原上的冰层宛如覆盖了一床厚达数百尺的白毯,接踵而来的芦絮般的小雪依旧在稀稀拉拉地飘扬,无休无止。
远征军经过他们如同冰雕般伫立在雪原上的主帅身旁时,都会情不自禁萌发出黄河泛滥般的崇敬感,立正敬了一个标准化的军礼之后再屁颠颠地离开。
冰雪之巅仿佛与朦胧天际融为灰白的一线,香木厥浓墨重彩地淋漓而下,凄美艳丽。一轮昏黄旭日暝暝然悬于天壁,被风雪模糊了轮廓。
神延抬头仰望着雪巅之上影影绰绰的黑点,迅疾而暴戾,那是悼月狼活动的影子。又似乎是死在他箭下的狼之亡魂在它们固守的家园上飘忽不定。尽管军中颇有微辞,他还没有想过要撤军。一方面如若不将苍狼族驱逐于冰雪之巅的另一侧卡洛荒原,一旦撤军那个野蛮善战的种族用不了多久就会卷土重来,只有己方牢牢掌握优势地利才能不受掣肘。北疆骚乱多年,实该早日安定了。其次他还怀有另一个隐秘的目标:植于冰雪之巅的玉枯荣花,无论有没有,他都要碰碰运气。
本来远征军已胜券在握,只等构筑冰梯外加飞索即可将其一举攻下,不料就在半月前,意外发生了。苍狼族不知从哪个雪坑里刨出了一位世外高人,经其指点迷津制造了一批“天音魔笛”,由驾驭着秃鹫的数十位苍族圣姑现场演奏,除了加强气势鼓舞斗志之外,还有一种激怒悼月狼和雪原上另一种野生生物雪杌(wu)的作用。
雪杌是八蹄四角的庞然大物,在喀原上称王称霸长达千年,一直以来无人敢犯,无论远征军还是北疆兵,在这一点上无疑达成了共识,对其敬而远之。好在雪杌生性温和,又是素食动物,平日里扒扒雪窟掘掘草根,最多饥饿难忍时拖一两床羊毛毡嚼嚼,发现毡中裹着沉睡之人时还会主动把对方送回营帐。可就是这样温良驯顺之兽,亦在天音魔笛的吹奏之下发了狂,闯入军营内挥蹄践踏,帐毁人亡者不在少数,由于又被远征军射杀过激,又引发了新一轮的雪杌复仇之战,这样一来,简直没完没了了。
万幸的是,雪杌数量过硬却相当分散,眼下暂时可以采取一一歼灭之法。只是那位负责瞭望的士兵因为心有余悸总是出现幻觉,看见风虐中的茫茫雪地,老觉着是毛绒绒雪蓬蓬的雪杌成群结队地撒蹄子奔过来了,急速通报,等神弩队英勇无比地出营拈弓搭箭时,结果又得知是“花了眼”。
这位一而再、再而三“花了眼”的士兵几乎让神延无法忍受,除了把他赶下瞭望台之外别无他法,同时神延也深刻地反省了一番:这种零碎战是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迟早有一天会拖垮他的军心,必须速战速决。
与此同时,伊契那边为了保证神延初来乍到的军旅生活“新鲜有趣”,决意不肯和神延“争夺战功”,除了隔三岔五派人送来“精神上的鼓励和支持”、“心灵的慰藉”之外,没有起过任何实质作用。——后来才知,伊契那厮又到边疆各镇巡视去了,光是应付火树银花的事物就十分催老了,据说上次回营“大清洗”还是“忙里偷闲”。每每北疆兵烂到不可收拾之时,他就会抛头露面一回进行血腥大屠杀,反正他有的是堂兄弟,杀了几十年还人才济济的样子。听说这次那位擅长“精神胜利法”的是他堂哥伊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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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刺,旋转,劈斩。力量,速度,技巧。似乎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战役,在刺目的雪光中如同舞者般风采飒飒,目击者无不目眩神迷,永生难忘。
青衣公子容世立在冰雪之巅危险的悬崖边,俯瞰着风雪欺压日昏天冥的喀原,又一批苍狼族战士葬身雪地,炽烈的剑光如同拉开一张红色帐幕,所过处繁华衍生。
那个左手持剑的人就是西将军神延么?呵呵……容世睆然笑了起来,琉璃般清冽的瞳眸中,闪过剑一样雪亮的光。很有意思啊,不是吗?
——那个苏小繁在昏迷不醒时喊了无数遍的男人,此刻就在他的眼底,浑身流淌着与念里外的市廛无关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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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顶大帐之内,神延正和一群高级将领商榷御音破敌之法,就在这场会议进行得严肃僵着之时(因为大伙儿都无计可施),一名头盔不正铠甲不全的士兵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旁边一位老奸巨猾的将领一见他这副狼狈模样,知道神延已经相当不爽了,因为在他们主帅的从军法则里,一丝不苟有条不紊临危不乱视死如归是身为一名合格的战士最起码应给具备的素质,他不仅以身作则而且严厉要求军中人人如此。
“何事慌张至此?!”老将怒喝。**就是火烧屁股了也得给人一种邻池戏水如沐春风的幻觉才对。
那位士兵抹着满额热汗道:“禀将军,帐外有人求见。”要知道他可是打退了十几位想要进账禀报的兄弟,能不汗流浃背吗?
“谁?”神延绷着脸道。
“他只说是您的故人。”士兵露出了憨笑。
神延正待发作,那位一身戎装的故人已经不请自入。当他边走边把头盔旁若无人地拔下之际,神延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世上居然有男人倒霉到跟苏小繁长得一模一样?!他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眸中神色激烈变幻。与此同时,那群高级将领纷纷互换眼色,深谙形势严峻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忙不迭地以各种各样的军中事务繁忙为幌子溜了出去。
“怎么,不欢迎我?”苏小繁边嬉皮笑脸地说着,边把那件累赘的铠甲脱了下来,再优雅自若地大三头上的发髻。彼时日已西沉,为了提防悼月狼偷袭,各营帐内早已点灯,主帐内更是灯火辉煌。她的长发耀着明霰般的灯火,氤氲着特有的香气,身穿一件绿色野蔷薇图案的绣袍,束腰扎袖,娴静时给人一种幽谧之感,可惜她一见到神延就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自己此行有多凶险,穷山恶水豺狼虎豹没少让她吃苦头,她表示自己跋涉了六个昼夜已经相当疲惫了。
上次两人闹矛盾的事,虽说过了这么久,气总算是消了,可是你要让他欢迎,那也是比登天还难。
“真是寒酸啊,怎么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她在金帐内巡视一番,为自己的发现大吃一惊。神延已经重新在座位上坐下了,面色阴晴不定。
“怎么,难不成你千里迢迢地跑来,就是为了找我睡觉的么?”神延哑然失笑道,“那可真是对不住了,我们这里都是抱团取暖的,就拿我来说吧,也得和齐将军、陆将军、秦将军同抵一榻……”
“我无所谓啦。”苏小繁明知对方在恶意埋汰,也不计较,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他喝过的酒盏一饮而尽,笑容深刻地觑着他道,“入乡随俗嘛。”
神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喊痛的话又伤了颜面,顿时心中郁结,铁着脸道:“不要在这里要耍宝,军营内女人是禁止入内的。”
“真是不公平啊,我可记得蔷生薇生那两个小丫头片子一直跟在你身边哦~神延将军。”苏小繁在他面前摇晃着自己的食指,明眸皓齿露出小狐狸一样的笑意,一边揭露一边娇嗔道,“同样都是女人,为何她们能来,我就不能来?”
“她二人是随军女侍,顺便替我掌管着军内钱粮方面的政务。”神延握着杯盏,淡淡解释道,“你,徒让我分心而已。”
苏小繁愣了愣,随即笑吟吟道;“那些个臭规矩还不都是你定的,年轻人不要那么死板,改改就好了嘛。”神延正要发作,不料蔷生薇生进账换盏,见了苏小繁跟见了鬼似的,欢欣鼓舞地尖叫一阵。苏小繁拉着她们不放,不经神延允许,问清了主帅大人就寝的帐篷方位,跋涉这深雪拖拖沓沓地径直去了。
一直被三个女人撂在一边的将军大人,在旁边独自闷头喝酒,苏小繁那副旁若无人眉飞色舞样子,一如既往令他恼恨。等她步履生风地出了充当议事厅的主帐之后,神延望着架上她用来混入军营时穿的那套戎装深深发了愣。良久,他恨恨地低咒一声,无可奈何地自言自语:“死女人……人来了还不算,还要穿得花里胡哨的到处招蜂引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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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说谎,她是真的累了。这是一路上最深刻的感觉。似乎一觉睡去,就永远不再醒来。
——如果不是病情恶化,她也不必刚与神阑回城就立马独身犯险奔赴北疆,而且是在盟军与雪国卞凉一役失利的情况下。
如若容世不肯给她玉枯荣,她恐怕撑不过这个春天。虽然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红颜薄命。
苏小繁穿得单薄,一路涉雪寒气袭人,衣裳融雪冰冷彻骨,她躲进帐内时依旧止不住全身颤抖,哪怕掳了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可是那种从内心里滋生的有关寒毒的恐惧仍在蔓延,似乎整个人都已经被暴风雪吞噬。然后等死。
“喂!苏小繁你色胆包天啊,真的睡在我这里?!”半夜三更,神延进账休息之际,冷不丁发现自己榻上多出个人,顿时扶额惊呼,“我跟你讲我可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啊,出了事你要哭哭啼啼的话我不会管的!”
“你这里的棉被最好嘛。”苏小繁哆哆嗦嗦的声音从被子上闷闷地传出来,死到临头还不忘带丝戏谑的笑。
“你不计较就行,反正咱俩快成亲了,早日操练无妨。”神延一边优雅镇定地宽衣解带,一边玩世不恭地说着,然而他的表情,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