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夜半时分了,除了秋日偶尔响起的蝉鸣,四处一点声音也无,偶有路过的侍卫队行着礼,就看见他们的陛下失魂落魄的模样,似乎没见到他们一般。
月璃龙看着自己的影子,踩着影子一步往前,就好像这影子给他指着路一般。
可等他反应过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静思宫前。
静思两个大黑字,高高的挂在黑木的大门上方,白墙红瓦,比其他的宫殿要来的朴素,在月光的映衬下,显的十分苍白。
院中有一棵已枯的红杏树,悄悄地在墙边露出几条光秃秃的枝干,月璃龙将手放在门框上,却怎么也没有力气推开。
想见,又不敢见,月璃龙发现自己怯懦了。
有心想要去质问她,却又知道她定是不认的。
上一次那张纸页,她解释不了,只哭着说她没有,自己已经说服自己相信她了,可是现在,连自欺欺人都已做不到。
该拿什么态度去见她?见了之后,又能怎么样!
三队人马前前后
皇城南郊,一队车马行的异常的快。
马车里唐丽紧紧的抿着唇,指尖颤抖着握着风谨的手。
风谨半抱着唐丽,看着面前还有些失魂落魄的人:“安琴师,到了下一个镇子你便自己走吧。”
安启依旧青衣,只是那青衣有一些脏乱,有心想问他为什么突然出城,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只是点了点头。
风谨看着她手中抱着的黑木盒子,有一点点难过:“本来,兰翠应该停灵七日的,今天才第五天。”
“丞相,可否容我多问一句……”安琴的声音有些沙哑。
“叫我风谨。”风谨打断了他的话,强调自己已不是丞相了,才回答他:“不可。”
他当然知道安启想问什么,兰翠对自己而言,也算半个女儿,求了陛下将尸首领回,本该在风府停灵七日,可才第五天,今日午时便匆匆的将兰翠火化了。
黑木盒子里正是兰翠的骨灰,安启闭了嘴,将盒子搂紧了几分。
风谨答应了安启,将兰翠的骨灰交给他,让他带回家乡,寻个风水好的地方安眠,以妻子的名义。
有一种古老的传说,没有成家的人死去,不入祠堂,鬼魂会没有归属变成孤魂野鬼,风谨本想将兰翠的牌位,写在风家的祖薄上,可安启在门外跪了三天,风谨还是心软了。
马车里一时沉默无言,只有车外赶马的皮鞭声,一声声急促。
中午接到唐玉的信件,就开始担心宫里的消息,匆匆的收拾好了一切,天刚暗时便出了城门,好在当时,宫里还是一点消息也无,想来还无人发现。三辆马车十来匹马,这便是风家举家归野的全部家当。
风谨将备好的毯子盖在唐丽的身上,帮她找了个较为舒适的姿势靠着:“睡会吧,醒来就好了。”
唐丽担忧的眸子里有一些些不确定,却还是闭上了眼,想着快一些睡去,睡醒了便一切都过去了,自己还可以见到风华,可以全家人一直在一起。
时光静转,天色渐明。
月璃龙最终还是没有推开那扇黑木大门,转了个方向,上朝去了。
等到他下朝的时候,宫中终于炸了锅。
静思宫中的华贵妃,不见了。
辰时,有宫女来静思宫送早膳,躺在房顶上的唯君,下意识的低头去看,却发现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那个宫女放下早膳正要出去。
原以为是风华自己出房了,可沿着静思宫找了一整圏也没看到人影。
静思宫,不过是冷宫罢了,按规矩是不能出殿门的,唯君心下有些不安,吩咐了侍卫在宫中,每一个角落都去看一遍,可还是没有找到人。
那人,便如同消失了一般,不翼而飞了。
因此,月璃龙下朝的时候,唯君已经在朝殿宫外等着了,低了头不敢看他的脸色,略有些纠结的开口:“华贵妃她,不见了。”
“不见了?”月璃龙皱紧了眉,抬手揉了揉额角,他是一夜没睡太累所以听错了吗?!
“是。”唯君依然低着头:“宫里都找遍了,不见了。”是他大意了,唯君敛着眉责怪自己。
月璃龙愣了愣,他没有听错,那人真的不见了。
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不由的又起了波澜,难过、焦虑、疑惑,然后是怒火:“什么时候不见的?”
唯君摇了摇头:“不知道,今早起来人已经不在宫里了。”
月璃龙胸口憋了气,愤怒中胸口那处却一阵阵的疼:“昨天,唐玉也出发了吧!”句末是肯定的结束语,风华、风华,你终于完全的背叛了孤王。
唯君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了一眼月璃龙,自家的陛下眼神中的伤痛,他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了,启了唇:“我去把她带回来。”
月璃龙没有开口,看着唯君离开,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却无端端的叫人感到悲寂。
唯君带着复杂的心情,点了侍卫出宫,一路往南去追。
听说,昨儿夜里天刚黑时,风府一家也出城了,也是向南去的。于是这天,皇城里很多人都看见,一大批侍卫骑着快马,从南城门出去。
那边,风谨已到了另一个镇子,在镇里最大的客栈,换了马匹辞别安启,然后……叫人买上干粮便继续上路。
一刻也不待停歇,唐玉传的消息,他们之间还相隔数百里。
荒凉的小路,枯叶铺满,枝桠在路两旁,被风吹的相遇成伤。
马车里,风华坐在一角,手中是一支小小的玉管,线还缠在脖上:父亲说,不到危急时不可细看,如今,该是必要的时候了吧。
然而风华仔细看着通体洁白的玉管,却怎么也没有看出不妥来,不免叹息着,又将它放回衣襟里,反正现在也不算危急。
唐玉从外头进来,看着风华,眼中有掩之不去的欣喜:“依现在的速度,再行半日便可以到青城了,到时我带你去吃青城有名的(好食楼)。”
时间已过了一天一夜,众人一直赶路只能吃干粮。
风华轻勾了唇笑着点头,而后看着马车的地板:“我父亲……他们还好吗?”
“嗯。”唐玉看她终于有了难得的笑颜,声音也越加温柔:“到了青城之后,我们便慢一些走,不出两三天,姨父他们定会追上来的。”
唐玉担心的是宫里的消息,听说已派了人往南方追来,不过只要过了青城入了扬州,便也算是入了江南。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到了江南的地盘上,自己可不会乖乖听话,山高皇帝远他能奈我何?
大不了,等到了南漠,便不认这个陛下罢了,就算被指拥兵自重,载入史册遗臭万年,又能如何。
风华点着头,没有多问,她相信以唐玉的才能,定是可以安排好一切的。
过了青城到扬州
正午,阳光正好。
马车摇摇晃晃入了城门,风华掀起车帘一角,看着城中来来去去的繁荣模样,有些入神。
唐玉任她动作也不阻止,想来她应该鲜少出门:“要不,今晚在这里歇一夜,我带你在青城里逛逛。”
风华轻偏过头抬眼看他,有些心动,却抿了唇开口:“不必麻烦了,不是在赶路么?”明明自己该是做了逃犯的样子吧。
唐玉对风华只是心疼,想尽一切的能力让她开心,但他也知道,没进南漠之前,都不算安全,因此也没有多言,只点了头说:“也好。”
马车在青城最大的酒楼前停下,风华放下帘子,唐玉已下了马车,伸手示意她下来。
风华看着他摊开的手,略一犹豫之后还是放了上去,等跳下马车便将手收了回来。
唐玉看着风华的侧脸,心里难免有些空落落的,近前了两步:“进去吧。”伸手想要去扶她,却她一侧身躲了过去。
风华看了一眼大食楼的匾额,而后低垂了眉眼,不着痕迹的躲过唐玉的伸过来手,率先抬步向楼中走去。
唐玉挥手,示意随侍的众人各自休息,而后便跟了进去,两人寻了二楼的雅座坐下。
虽然离了宫廷,可要风华就此接受唐玉,她还是做不到。
对唐玉,她心怀感激、愧疚,还有对他深切的感动,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却没有一丝丝的甜和欢喜。
风华知道,那不是爱意,那种感觉十分不同,或者等以后,等到这一段时间的伤痛都过去了,她便可以喜欢上唐玉,毕竟他对自己那么好,那么情深义重。
一顿饭相顾无言,唐玉有心想要与她多说话,却看她眉间微拧,神色游疑,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她开怀,只能静默着,陪着她忧愁。
等到傍晚,出了青城之后,速度果然慢上许多,虽然还是日夜不歇,但马车总算没有那么颠簸了。
风华盖着白色的绒毯有些为难的看着唐玉:“将军,该歇了。”
唐玉不明所以的看她,眼眸一眨,难道她这是在邀请自己一被同眠?
这可不行,这还在马车上,要是自己控制不住有什么异样,会吓到她的,唐玉表情表肃了起来,十分认真的点头:“你先睡吧,我坐这里守着就好。”
风华闭了眼,躺了一会还是睁开眸子:“没有其它的马车了吗?”昨日自己晕晕乎乎的,便也无力去在意,这会儿他还守着自己,在这狭窄的车厢里,有一个人一直看着你睡,这怎么睡的着呢?!
唐玉终于反映过来了,她这是在赶自己走呢,略为尴尬的将眼移到一旁:“没有,我出去骑马,你好好休息便是。”
为了赶路轻装减行,连行礼都没怎么带,为了不累着马匹,都是在镇子上直接换了新马,而随行的人,便是半夜里在路边野林子里,随意生个火歇上一两个时晨便继续赶路的。
在南漠时这些人都是打过苦战的,这便如同千里行军一般,虽然累倒也没有怨言,倒是唐玉这两日坐在车里还可以歇上一歇。
风华见他真的叫停了队伍要下马车去,咬了咬唇,心里略为不安。
唐玉立在车外:“你好好睡吧。”言罢放下帘子,跨马而行。
风华想要唤他,却终是没叫出口,悄悄的掀了窗帘一角,看他夜下白衣英姿飒爽,在他要转过头时,快速的放了手,躺了回去。
唐玉只见到车帘摇曳,勾唇浅笑,心里也不知是愁是喜,但有一个位置,已被填满。
时光匆匆,转眼三四日。
江南扬州,月已盈满,扬州城门悄然大开,一辆马车,数十匹马泉涌而入。
扬州知府名叫风起意,现正在知州府中与自家儿子下棋。
“爹爹如此违抗皇命,不大好吧。”十五六岁的少年,生的十分白净。
风起意摸了摸下巴,精明的眸光一闪:“你爹爹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谁开的城门,也不知道是谁夜半入城。”
而那一处,唐玉已经跟风华寻了个客栈住下。
刚刚传的消息,风谨明日便能到扬州,所以打算在此住上一晚,让随侍都好好歇歇,顺便明天等到风谨,再一起继续往南。
而知州府里,本在下棋的父子二人,迎来了不速之客。
唯君依旧蓝衣不染尘埃,似乎这几日来夜以继日的赶路,并没有叫他疲累。
十骑轻骑,没有车马行李的拖累,速度也快上许多,竟是比唐玉还要先了一步。
只是唐玉自出了皇城之后,便隐了身份,一时之间隐在这茫茫人海之中,还真是不好找,至于风谨的车马,他倒是暗中探过一次,路赶的很急,风华却不在那里。
而下一站,便是这扬州。
风起意看着唯君手中执着的大内腰牌,笑的十分谄媚:“唉啊,大人真是辛苦了,不如就在寒舍住下。”
唯君只扫了他一眼,便直入主题:“近日可有可疑之人入这扬州城?”
风起意低垂的眼珠子转了转:“扬州近日承蒙天恩风调雨顺,也没有什么亡命之人到此,更无可疑之人,男男女女皆是十分平常的模样。”
唯君低眉看了他一眼,而后一挥手吩咐手下侍卫,去各家各户暗访。
扬州城是去南漠的必经之路,依着脚程,就算唐玉他们现在不在扬州,那也定是路过了扬州城才对,可这知府却说什么可疑的人都没有。
陛下前几日已经发了旨令,令各府排查出入城人员,发了风华的画像,并且指明了一男一女,样貌出众之人,定要认真查实。
可到现在还是石沉大海,最后一次通报,还是前几日的青州,曾有疑似人员过路而已。
唯君断定,这知府的话不可信。
风起意低着头站着,看那一袭蓝衣直直的走到正首坐下,似乎是等着那些随从的回报,低着头暗敛了眉,在身后对着自家儿子挥了挥手。
十五六岁的少年起了身,面上有些无奈,对着唯君点头示礼,而后便往内堂去了,路过门口的时候,顺带着吩咐了婢女去请了茶点。
风起意家美少年
少年回屋换了一身华服,带了一个随从边走边摇着纸扇,在这凉凉秋日里,竟偏偏的显出一丝潚洒得意:“小全子,陪小爷去采芳楼,爹爹被人缠住了,小爷今夜便不回来了。人生如梦苦逍遥,最美不过美人香。”
有小厮期期艾艾的跟上,一边还劝着:“少爷咱能不去么,明日老爷会打死我的。”
然而那少年已经出了大门口。
唯君听着门口留下的侍从禀告,嘱咐他跟上,而后便又直直的坐在椅上,任凭风起意在一边挤眉弄眼的纠结,也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等到子时刚过,月亮出了最圆的时候,这边跟着少年的侍从已回来了,那人当真去了采芳楼,叫了几个姑娘便一直欢歌笑语的玩着。
风起意站在一边暗暗皱眉。
那边其他的随从也陆续回来,竟是有了消息,唯君站起身,眼神不善的扫了风起意一眼。
风起意立马开始求饶:“大人啊,下臣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啊,都是手下人不做为啊。”
唯君嗤笑一声,拂袖出门。
那边门口小全子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回来。
风起意揪了他的发髻。
小全子便哭丧着脸求饶:“大人,放放手,痛……痛啊大人。”
风起意勾了唇放手,一脸得瑟,哪还有当着唯君面时的怯懦。
小全子不禁腹腓,风家真没好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货,却不知他已将自己都骂了,笑成一条缝一样的眼,如小狗一般的谄媚:“我已经去过月楼,通知了那位大人了。”
风起意很满意的点头,而后揪了小全子的耳朵突然暴吼:“那还不快把少爷找回来!去那烟花之地成何体统。”
小全子揉着耳朵欲哭无泪的遁走。
那边刚收到消息的唐玉,却是愁的拧紧了眉头。
知道早晚会被追上,却没想到这么快便被追上了。
离南漠本要半月路程,如今日夜不停的赶,用了五日便赶了近半程路,本想着会合了风谨,再加快一些脚程,离南漠近一些,可保安全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