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沉着脸将手里的书信递给他,徐聪赶紧展开,一目十行地迅速浏览了一遍,朝徐老爷看了一眼,低声道:“爹说得没错,是逼迫大哥辞官的信。说大嫂在他们手里,若是大哥三天内不辞官,就要大嫂的性命。”
“是吴家的人做的 ”徐夫人激动道:“辞官就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是这口气我们怎么也噎不下去。不行,我得赶紧进宫去找大长公主说说,便是儿子辞了官,也不能便宜了吴家那些不要脸的人。”
“娘——”一直沉默不语的徐渭忽然出声拦住她,沉声道:“不急,大长公主心里有数,我们别管那么多,省得卷入得更深。他们逼着我辞官,那我就辞,我倒是想看看,便是这个左监门卫大将军空缺出来了,他们吴家又有谁能坐得稳。”
“好! ”自徐渭进来起就一直不动声色的徐老爷忽然拍手叫好,“这才是我儿子那些魑魅魍魉理他作甚,我们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且看他自食恶果就是。”
只是,既然晓得是吴家人将幼桐软禁起来,徐渭也不可能什么也不做,真等着他们乖乖地将幼桐进回府。吴家人既然能以幼桐的性命威胁徐渭辞官,就能威胁他做旁的事,只要幼桐一日未归来,他们便一日放心不下。
当晚上徐渭就将崔维远请了过来,二人商议一阵后,将两家府里的家丁派出了大半,四处查探吴家在京城和城都的别庄。第二日上朝时,徐渭也不急着辞官,面色如常地处理政务,吴小侯爷盯着他看了半响,面上闪过一丝冷笑。
这厢幼桐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虽说中了暗算不能提气,但在院子里走几步倒是不难。她伤势一好转,脑子里就开始琢磨着怎么逃走的事儿。当初在钱塘时,她跟着大长公主学过一阵医术,虽不算高明,但总能分辨些常见的药材。
这几日她总装作气力不济浑身瘫软的模样,私底下却偷偷地查看自己的饮食,很快就发现了异样。饭菜里倒是没有药,可每日所引用的茉莉香片茶中却是掺了迷药的。幼桐只假装不晓得,当着那小丫鬟的面不动声色,等她一不在,就赶紧将茶扬倒进窗外的蔷薇花丛里。
一天没喝药,幼桐就觉得身上轻便了许多,但面上还是一副郁郁沉沉的模样,整日里嚷嚷着头晕眼花又口渴,小丫鬟不疑有它,赶紧给她砌了壶新茶,又说明儿就去请大夫给她再仔细看看。
晚上幼桐偷偷溜出屋子四处查看,发现这别庄里人倒是不多,就是外头院子里养了两条大狗,一到晚上就放了出来看院子,一听到风吹草动就嚎叫不止。幼桐自认为能躲过守卫没问题,可要躲过那两条狗,却实在有些困难。
想了一整晚,幼桐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只趁着小丫鬟进午饭过来的时候偷偷藏了两块肉,又用那加了迷药的茶水泡了,收在床底下,准备等晚上的时候再去找两条狗试试看。
没等到晚上,屋里来了客人,正是吴家的那位小侯爷。
说起来,幼桐跟这位小侯爷也没见过几次面,只因为头一回见面的方式太特殊而让她格外的印象深刻。不过好在那日天黑,想来他也未曾瞧见她的长相,要不,他又怎会忍得了这么久。
见他进来,幼桐马上就忍不住了,掐了自己一把挤出两滴眼泪来,怒斥道:“小侯爷,您这是什么意思,便是您跟我家将军有什么矛盾,有本事就真刀真枪地解决就是,将我一个弱女子软禁在此处,未免太恬不知耻。”
被幼桐这般斥责,那吴小侯爷也不气,嘴角一直挂着笑,漫不经心地在床边寻了个座位坐下,淡然道:“徐少夫人勿动气,您伤得重,得静心调养,尤其是这浑身上下的伤口得千万注意,若是不留神留下什么疤来,徐大将军岂不是要心疼死。”
幼桐眼睛一红,眼泪顿时又脱框而出,银牙紧咬,粉拳紧握,恶狠狠地瞪着吴小侯爷,仿佛恨不得上前扇他两个耳光。好半天,她才终于忍住了,厉声责问道:“此事是你一手策划的?那些土匪想必也是你找人寻来的吧,无耻!”
吴小侯爷却笑着摇头道:“徐少夫人别误会,那些土匪可与我半点干系也没有。我不过是与徐少夫人有缘,正巧从别庄回京,结果就遇到了您,这才请夫人您来庄子里住几日,绝无坏心。”
幼桐冷笑道:“吴小侯爷这请客的法子真是与常人不同,请了客人却不许客人走。”
吴小候爷哈哈大笑,双手一摊,道:“徐少夫人您真是说笑,我哪里敢拦您,您若是想走,那便走就是,在下绝不阻拦。只不过……”他话锋一转,脸上显出狡猾的笑意,“看在与徐将军同朝为官的份上,在下还是提点夫人一句,我这庄子地处偏远,山里最多虎狼虫蛇,夫人若是遇到这些东西,可千万要小心些,别被它们给叼了去,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
他说话时声音特意压得低了些,阴阴地显得愈加恐怖,幼桐听到一半就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无比凄厉。
吴小侯爷见状,愈加地得意起来,饶有兴趣的看着幼桐吓得全身发抖,看罢了,这才忽然想起什么,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幼桐跟前。幼桐不晓得他要做什么,紧张得连连往后退,一个不留神,竟然踢到了一旁的凳子,一个趔趄,整个人居然朝吴小侯爷给倒了过来。
吴小侯爷微微一愣,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手指刚刚才触碰到幼桐的衣衫,腰上陡然一空,诧异间,幼桐已经灵巧地一个转身,顺手从他腰间拔出了长剑,手一抖,已经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63、余老爷
吴小侯爷脖子一凉,整个人顿时呆住,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幼桐,眼睛瞪得浑圆。
“小侯爷您可小心些,莫要乱动。您也晓得,我而今身体虚,手上不穗,若是一不留神手抖了,您少不得要受些皮肉之苦。”幼桐温柔地瞧着他,笑吟吟地说道,说话时迅速地站到小侯爷身后,随手将床上的帷帐撕了一块下来扔给他,示意道:“小侯爷,您看您是自己动手呢,还是我来?”
小侯爷盯着她不动,好半天才郁郁地问道:“你会武功?”
“我原本还以为小侯爷您知道呢,所以才特意问您是否跟那些土匪认识。幸好您不认得,要不,我这会武功的事儿还真瞒不住。”幼桐笑得满腔灿烂,却让小侯爷心里拔凉拔凉的。难隆她方才一直追问此事,还装得义正言辞的,小侯爷原本还得意,这会儿才晓得自己从一进门起就中了她的套儿。
“小侯爷,您还不动手,莫非是想要我来?可别怪我事先没跟您说 ”幼桐故意学着方才小侯爷说话的语气,摇头叹道:“我手劲儿大,下手狠,真让我绑,只怕您这两只手都得废了。”
小侯爷心里憋屈得不行,偏生又哭笑不得,气得牙痒痒地回道:“我可不会给自己绑绳子,你本事大,你来。”他心里头却是存着一丝侥幸的,只待幼桐一动,他就趁机出手,那女人喝了迷药,便是真有武功,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
可幼桐又怎会看不出他的心思,笑笑道:“罢了罢了,我还是不动手了,省得真绑坏了小侯爷,太后娘娘要来技我算账。”说罢,忽又高声朝门外喝道:“明玉姑娘,小侯爷叫你呢,还不快进来。”
在门外一直偷偷探看屋里动静的明玉顿时色变,想了想,还是咬着唇,无可奈何地进了屋。幼桐缓缓地转过了身子,将小侯爷身后的位子腾出来,让明玉过去,笑道:“既然你们小侯爷不方便,不如自你来代劳。明玉姑娘你可要小心绑,若是绑得不好,我可不依。我若是不高兴了,你们小侯爷也高兴不起来。小侯爷,您说是不是?”幼桐手里的长剑不离小侯爷分毫,锋利的刀刃闪着森森寒光,微微一颤,便割断了他颈项边的几根长发,吓得明玉脸都白了。
明玉原本就胆子不大,被幼桐这么一恐吓,自然言听计从,结结实实地将小侯爷的手绑在了身后。小侯爷气苦,心中暗骂,偏生当着幼桐的面又不好说,只气得一脸通红,接连瞪了明玉好几眼。
待绑好了小候爷,幼桐又朝明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书桌上的砚台拿过来,明玉不明所以,傻愣愣地将砚台交给她。幼桐左手才刚接过,忽然出手在她额前狠狠一砸,明玉尚未反应过来,面前一黑,人己瘫软在了地上。小侯爷眼一闭,不忍逼视地转过脸去,嘴里还小声嘟囔道:“笨猪。”
长剑架在小侯爷的脖子上,院外的人哪里敢阻拦,只眼睁睁地看着幼桐叫了俩马车,狠狠地将小侯爷扔进车里,自己一甩鞭子,迅速地离开了庄子。
那小侯爷倒是没骗她,出了庄子后,外头是一片山林,密密麻麻的大树林立,几乎将林间的小路遮掩住。这小路极难走,马车一步三颠,只差点将幼桐中午的饭菜都给颠出来。她还算好的,车厢里的小侯爷被她一甩手扔进去的,身子都是个歪的,这路上马车又走得快,险些将他浑身的骨头都给颠散了。
山里天黑得早,走不多远,夜色就己渐渐笼罩,只依稀从枝叶间透出些淡淡的月光来,几乎看不清路。小侯爷在车里大呼小叫着要幼桐停车,说是前面不远路不好走,一不留神就会掉下悬崖。
幼桐也不知该不该信他的话,一方面又怕有人追过来,另一方面这山林里地势本就复杂,一个不留神就要人仰马翻,这大晚上地赶路,的确十分危险。想了想,幼桐心生一计,一勒缰绳将马儿喝停了,下车解下马儿身上的套索,一翻身就爬了上去。
马车里小侯爷已经听到了外头的动静,挣扎着挑到车门口探出脑袋来,见她上了马,立刻猜到了她的意图,顿时高声叫道:“你要做什么?喂,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喂,好歹把绳子给我解开啊 ”
说话时,幼桐已经一甩鞭子跑了老远了。
跑了大半个晚上,胯下的马儿已经有些撑不住,幼桐无奈,只得先停下,就着淡淡的月光寻了个还算平坦的地方坐下。她的伤尚未痊愈,加上吃了好几天的迷药,身体本就虚,方才提着一口气才跑了这么远,这会儿猛地松懈下来,一靠坐在地上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上,幼桐是被冻醒的。林中原本就比外头凉,这都已经十月底了,寒意更是透骨,幼桐尚未睁眼,就狠狠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欲起身,面前却一黑,脑袋像灌了铅似的沉,迷迷糊糊地根本没发走,探手摸了摸额头,滚烫。
幼桐心知自己这是又染了风寒,正赶上身上又有伤,于是气势汹汹地一发不可收拾了。想着身后怕是还有人追,若是再被他们逮回去,想再逃走就难上加难了。幼桐一咬牙,扶着身边的树缓缓站起身,环顾四周想寻回自己的马。可看了半天,却丝毫不见那匹马儿的踪迹,这才猛地想起昨晚上自己实在太累,似乎根本就忘了把马儿给拴上。
这可真台了那句“屋漏偏遭连夜”了。幼桐无奈,只得技了根和手的棍子撑着,一步一步艰难地顺着小路超前走去。
也不晓得走了多久,更不知道跌倒了多少回,幼桐走出林子的时候浑身已经汗得透湿了,身上的衣服简直可以拧出水来,发髻早己散开,长长的乱发披散在肩头和后背,拈满了泥土和树叶,满腔泥污,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便是她自个儿,怕是一时半括儿也认不出自己来。
倒下去的时候,幼桐仿佛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熟悉而陌生……
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幼桐吃力地睁开眼,只觉得脑袋痛得快要裂开,浑身上下连个手指头都没法动,喉咙里仿佛堵着什么东西似的简直没法呼吸,一提气,胃里又顿时翻滚起来,恶心得想吐。
喉咙里渴得简直要冒烟,幼桐眯起眼睛朝四周看了看,见床边的案几上放着壶茶,便费尽了力气伸手过去想倒杯水喝。才一动,就牵动了身上的伤口,顿时痛得发出“呲——”地一声。
“小姐您要喝水吧'”有人听到声音,急急忙忙地从门外冲进来,将手里的汤药放在一旁,赶紧倒了杯水进到幼桐唇边。
冰凉的液体自喉咙而下,一路流淌进胃里,幼桐这才好受了些,轻轻地出了口气,费力地问道:“这是哪里?”
“小姐您不认得我了?”一旁伺候的丫鬟小声道:“奴婢是杜鹃啊。”
“杜鹃?”幼桐恍恍惚惚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觉得有些面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她。
那叫做杜鹃的丫鬟抿嘴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扶着幼桐躺回床上,小声提醒道:“奴婢是厨房刘厨娘的女儿,后来在老爷院子里做些洒扫的括儿,与小姐见得少.所以小姐才不记得了吧。”
幼桐这才终于想起了她来,“杜鹃——”她面上泛出淡淡的笑意来,小声道:“我想起来了,我走的时候你都还没长开,个子小,现在漂亮了。”
杜鹃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上前给幼桐掖了掖被子,柔声道:“小姐您病得厉害,在床上睡了好几天,大夫都说怕是要熬不下去的,幸好您醒过来了。”
幼桐却是迷糊,皱眉问道:“你不是在钱塘的么?怎么——不对,我这是在哪里?”她依稀记得自己晕倒在路边,之后发生了什么,便再也记不清了。想起当日也是晕倒后被吴小侯爷给抓了回去,这此不会也这么倒霉吧。
“这里是客栈呀,”杜鹃回道:“老爷带着我们去京城,结果在路上居然遇到了小姐您,大家都吓坏了。当初小姐落水,我们都以为小姐您溺死在了水里,没想到您竟然还括着。老爷都惊得好半天没说出话呢。”
“老爷?”幼桐险些没茬过气去,真是不想来什么偏来什么,她好不容易才离开了余家,只盼着这辈子都不要跟余老爷见面了,没想到,这阴错阳差的居然还能遇到。想想自己母亲郁郁早死的悲剧,幼桐心头顿时又升起一团怒火,恨不得立到冲出去寻余老头子大骂一场,狠狠地出一口恶气才好。
“他人呢?”幼桐板着脸问道。
杜鹃不晓得她为何忽然变了脸色,一时有些愣愣地不知该如何反应。以前在钱塘的时候,幼桐是出了名的温柔懂事,钱塘城里,谁不说余家大小姐知书达礼,温文贤良,平日里待人极是客气,便是对着府里的丫鬟下人也是和颜悦色,不曾大声说一句。而今忽见她眼中一片冷冽,杜鹃自然有些不习惯。
呆了好一会儿,杜鹃这才想起方才幼桐问她的话,慌乱地回道:“老爷方才出去了,怕是要晚上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