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这宫中唯一与幼桐不对盘的,那就只有太后了,若非幼桐而今靠着大长公主这棵大树,她早就要朝她下手的,而今多了些顾虑不便出手,但每回见了,也懒得给她好脸色。幼桐反正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来,让她挑不出一丝错。
到了月底,幼桐实在不便再在宫中久待,这才出宫回崔府备嫁。大长公主使人整理了好几车的衣服首饰、日常用品送出去,直把众人羡慕的不行。
出宫这一日天光甚好,前一晚下了场小雨,将最后一丝暑气驱尽,空气中多了些新鲜的青草香,干净而爽利。大早上又放了晴,太阳却不大,照在身上懒洋洋的。
因大长公主忙于政务,便让安惠送幼桐出宫,幼桐不愿麻烦她,索性推了,笑道:“又不是头一回来了,何必弄得这么麻烦。您身边也需要个得力的人伺候,随便找个宫人送我回去就是。”
大长公主也不和她客气,见她如此说,便应了,点了另外两个心腹的宫女送幼桐去崔府。回去的时候坐的大长公主的马车,一路上根本没有人敢阻拦,出宫的时候,幼桐竖起耳朵听了一阵,没听到徐渭的声音,心中略有些失望,同时又忍不住泛出相思之意。
左监门卫的守卫十分尽责,依照规矩问宫人检查了令牌后才放行。一同等着出宫的还有一辆马车,见大长公主的车在门口,那边就客客气气地等着不曾作声。待出了宫,那辆马车才开始动起来,迅速超过幼桐,冲到了前方。
这才走了没几丈远,忽听得前头马儿一阵嘶叫,尔后“轰隆”一声闷响,竟似什么东西狠狠撞在了墙上。随即,幼桐所乘坐的马车也缓缓停下,车夫在外头小声道:“小姐,前头的马车把路给堵住了。”
幼桐眉头一皱,忍住了没掀开帘子往外看,只低声道:“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过了好一会儿,车夫才过来回话,说是前头拉车的马儿不晓得怎么受了惊,忽然停了下来,害得马车撞在了墙上,撞坏了车辕,这会儿已是不能动。又说吴家小侯爷已经唤人去搬车了,让幼桐稍候。
听到前头是吴小侯爷的马车,幼桐皱了皱眉,没说话。一旁的宫女和慧巧见她面上严肃,也不敢作声。过了好一阵,才听到车夫说通了路。正要再出发,外头又传来一个声音,道:“耽误了崔小姐,真是抱歉。”
幼桐听出那是吴家小侯爷的声音,顿时想起当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想了想,没说话,只让慧巧代她回道:“小侯爷客气了,我们帮不上忙,我家小姐心中甚是不安。”
接连又寒暄了两句,幼桐怕被他听出自己的声音,左右不说话,只让慧巧代劳。到底只是偶尔碰到,吴小侯爷不便多说,客气了两句后,便与幼桐告了辞。待走了一阵,幼桐这才低声问车夫道:“方才是你跟小侯爷说我在车里吗?”
车夫赶紧回道:“小的怎敢乱嚼舌根。”
幼桐心中有了数,没再多问。
回了崔府,自然又是一番折腾,尤其是文颜,一见她的面就恨不得窜到她身上来挂住,一会儿抱怨说她一个人在府里头多么无聊,一会儿又兴致勃勃地说起最近京里发生的新鲜事儿,也不管自己的话里前后矛盾。
幼桐带回来的这几车“嫁妆”也让崔府上下好生羡慕,文颜倒是没旁的心思,只一个劲地说这个好看,那个好玩,旁人看着她的眼神却难免有些异样,有羡慕有嫉妒,还有说不出的酸味。好在幼桐也早就习惯了,并不以为然,除了挑了几样精巧的物事送给文颜外,便只有随身伺候的几个丫鬟得了赏赐。
晚上用饭的时候,崔维远回了府,瞧见幼桐也在,略觉意外,客气地朝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幼桐见他和崔二爷的面上都难掩疲惫之色,再联想到接连好几日大长公主都忙得不可开交,心中隐约觉得似乎朝中又出了事。
过了几日,果然隐约听到了风声,说是南疆又有些不安分,朝廷前些日子新任命的镇南将军半路上就被刺杀了,这派出的第二个,竟在京城外五十余里处遭了伏击,负了重伤,生死不测。
虽说南疆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但这并不妨碍京中的百姓对此议论纷纷,尤其京城外的那场刺杀,很快有人将此事与之前大公子回京时的那次事件联系起来,又说南疆诸族不安于室蠢蠢欲动,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叛乱……
这话才传了没几日,南疆果然传来了叛乱的消息。与此同时,第三位镇南将军在接到任命旨意的当晚就被人刺杀了。京城中一时人心惶惶,很快就有人提及应请沈家大公子再次南征,而这个时候,沈家大公子已经领着妻儿去了城外的别庄小住。
55、洞房花烛夜
无论坊间如何传闻,沈家大公子却依旧继续在城外“逍遥”,朝中也未曾传出任何要重派大公子南下的消息,倒是有人提议让徐渭重回军中,但很快又被否决了。无论南疆局势有多紧迫,总不会比宫禁更重要,徐渭是先帝临终前下令调回京城的,一年都未到,怎能轻易调离。
最后还是李上将军亲自荐人,推举了军中一位六品的校尉出征。之后一路南下,虽也遇了好几次暗杀,但都顺利逃过,平平安安地到了南疆。与此同时,沈三也从城外调进了京,虽未升职,手底下的兵却比之前多了近三分之一。
徐渭这边,因他与幼桐定亲之故,大长公主待他格外亲厚,便是在朝上,也是与众不同的和颜悦色。故徐家虽未站队,但在外人看来,他们已属大长公主一方。徐渭虽无奈,却又不便解释,只私底下跟李上将军开玩笑似的说了两句。
这二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因徐老爷得李上将军提拔之故,两家便常走动,徐渭幼时聪慧,颇得李上将军喜爱,养在膝下,悉心教诲,之后徐渭拜白石老人为师,也是得了李上将军的推荐。
二人说起朝中事务也不曾拐弯抹角,李上将军更是直言镇南将军遇刺一事颇有蹊跷。徐渭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只摇头苦笑道:“我也曾派人私底下去查过,但终究一无所获。没有证据,我也不便胡乱猜疑。”
李上将军道:“此事哪里需胡乱猜测,只需看事成后谁受益最大便一目了然。虽说朝廷卸磨杀驴做得过了,但他又怎能做出这种事来。”说到此处,他已是摇头不已。
徐渭却不同意他的话,摇头道:“大公子我虽未曾深交,但多少打过几次交道。此人聪敏决断,胸有丘壑,虽有时也不择手段,但却不是阴险狡诈之人。就是因为此事太过明显,大家都认为大公子贪恋军权,不愿放手,这才怀疑于他。朝中官员都这般思量,更何况皇家,如此一来,大公子起复更是遥遥无期。说老实话,以大公子的本事,他若真想使什么阴招,又岂是能被人随便看出来的。”
李上将军闻言亦颇觉有理,捋了捋下颌的长须,皱眉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陷害他?”
徐渭却不直接回话,笑道:“大公子敏于常人,哪里会不晓得自己在南疆经营多年犯了皇家大忌,便是朝廷不传召,他也会设法回京。刺杀一事,想必他心中也有数,只不过懒得计较,正要也借此脱身罢了。他若是不退,沈家余下的子弟便无法再出头,又何苦碍着旁人的仕途。”
李上将军眸光微闪,似乎听出了徐渭话里的意思,正色看了他两眼。徐渭这会儿却只是笑笑,再没说话了。
李上将军见状,也不再问,只说笑地提及他的婚事。徐渭马上又高兴起来,眉眼间难掩欢喜,方才还是侃侃而谈的大将军,马上就变成了个普通男子。
很快就到了月中,二人的婚期也越来越近。徐崔两家都忙起来,府里布置的布置,安排的安排,上上下下,没有一个闲人。请柬早就已经发出去了,崔家最后一次清点完嫁妆,于婚礼前一日敲锣打鼓地送去徐府。整整一百二十抬嫁妆,每个匣子都装得满满的,全京城的人都涌出来看热闹,直道崔九小姐好福气。
紧接着便是大婚。
到了九月十八这日,天气晴好,秋高气爽。
幼桐天还没亮就被唤了起床,梳妆打扮,换上新嫁衣。府里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幼桐反而闲下来,只傻坐着任由人折腾就是。原本以为自己的情绪会很激动,到了这时候却平静下来,好像周遭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一般。
早上几乎没有吃东西,到了吉时就迷迷糊糊地被塞进了花轿,慧英和慧巧在轿子外跟着,还有一并十来个陪嫁的丫鬟下人跟在后头。一阵热闹的鞭炮声后,轿子腾空,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朝徐府方向进发。徐崔两家离得不远,但依京城的风俗,送亲的队伍需绕城走半圈,故这短短的一段路程反而绕走了一个多时辰。
到了徐府,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徐家素来低调,宅院比崔府还要小些,拢共才四进院落,若不是这一次大手笔的下聘,京里的百姓还真不晓得徐家的家底。因徐家平日里不拉帮结派,结交的官员也不多,只给至亲好友发了请柬。绕是如此,还是有大批的客人蜂拥而至,将府里堵得水泄不通。到底是大喜之日,徐渭也绝不会拉下脸来赶人,只私底下嘱咐管家将诸位客人的礼单记好,预备回头再还回去。
花轿到了门口,徐渭在众人簇拥下去踢了轿门,慧英和慧巧这才搀扶着幼桐小心翼翼地从轿子里出来。大红色的嫁衣,绣花红盖头,浑身上下只露出十根纤长的手指,在这一片艳色中更显得如白玉般晶莹。
徐渭一时竟有些恍惚,盯着她的手指尖连动也不会动了,一旁看热闹的人瞧着,都忍不住大笑着起哄。徐渭这才猛地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上前牵住红绸带,将幼桐引入大厅中。
徐老爷跟徐夫人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首,脸上难得地有些紧张。幼桐反正是看不见,只盯着自己脚尖,依照规矩拜了天地,尔后又迷迷糊糊地被人送去了洞房。
外头吵闹得厉害,洞房里却安静,徐渭一面急着要去外头招呼客人,一面又担心饿着幼桐,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赶紧掀了红盖头,又吩咐下人去端了些饭菜过来先让幼桐填饱肚子。陪嫁过来的几个丫鬟嬷嬷见状,又好笑又欢喜,虽说坏了规矩,可徐渭这股子心疼劲儿却是毫不作伪,她们心里头原本还担心徐渭是那“余小姐”之故才娶的自家小姐,生怕他不珍惜,而今见了,才终于放下心来。
幼桐吃罢了东西还欲洗脸,被陪房过来的嬷嬷拦住了,好说歹说,非要她等着喝完交杯酒才能洗。幼桐拗不过她,只得盘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不晓得坐了多久,窗外早已一片漆黑,才听到徐渭沉重的脚步声。
无缘无故的,幼桐忽然有些紧张起来,心跳得厉害,好像一不小心都能吐出来,脸上也热得难受,这会儿倒是庆幸自己没洗去脸上的脂粉了,要不,这脸红得该多丢人。
徐渭喝了些酒,身上带着些味道,一靠近幼桐,她就微微皱起眉头。徐渭马上发现了,赶紧笑道:“我这就去洗澡换衣服。”说罢,又朝她傻笑了两声。一旁伺候的丫鬟也伶俐,不待徐渭吩咐,就赶紧下去准备热水。
不一会儿热水来了,徐渭让她们就放在外头的屏风后,随后脱了外衣准备去沐浴。才起身,忽又想到什么,朝屋里诸位伺候的丫鬟嬷嬷道:“这里不需你们伺候了,且回去休息。”
诸位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愣住。
徐渭见她们竟然不肯走,顿时有些尴尬,又不知到底哪里出的问题,想了想,顿时恍然大悟,赶紧从荷包里掏了一包碎银子出来,给她们每人发了个小元宝,罢了,才笑道:“今儿辛苦大家了,明日再论功行赏。嗯——”他睁大眼瞧着大伙儿,一副商量的语气,“这回可以走了吧。”
众人一时忍俊不禁,就连坐在后头床上的幼桐也忍不住笑得直发抖,又不好作声提醒,只憋得一脸通红。还是慧英忍不住出声道:“将军,我们现在可不能走。您跟九小姐都还没喝交杯酒呢。”
徐渭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出,顿时尴尬得一脸通红,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又偷偷回头看了幼桐一眼,见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也不着恼,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由下人伺候着喝了交杯酒,又有嬷嬷在床上撒了红枣、桂圆、花生和栗子,说了些吉祥话儿,大家这才知趣地赶紧退下,只不过,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揶揄的笑,相互使着眼神,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神情。
待众人走远,徐渭这才欢喜起来,转身走到幼桐跟前,傻傻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幼桐见他这副呆样,只觉好笑,忍不住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半是嗔怪半是气恼地说道:“傻愣着做什么,不是要去洗澡的么,再不去,水都凉了。”
徐渭这才笑呵呵地应了,也不转身,眼睛一直盯着她,直挺挺地往后退。幼桐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脸红红地低下头去,再次抬头时,只瞧见徐渭已退到了屏风的位置,正欲出声提醒,已是来不及。
只听得“哐当——”一声响,千军万马前不曾失蹄的徐大将军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幼桐赶紧起身准备去扶他,徐渭却连连挥手,逞强道:“不必不必,我自己能起来。”说罢,一面朝幼桐尴尬地笑,一面准备起身。
脚上却不知怎么搅到了一旁的帷帐,刚刚才好不容易站起身的徐大将军被它一拌,整个人陡然向前倾。他还算反应快,反手一抓,隐隐抓到一物,身子暂时稳住。他心中稍定,又转过头来朝幼桐笑,正只瞧见幼桐一脸的惊恐,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他前面,急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徐渭尚未明白她的意思,手里陡然一松,扭头去看,却被一大桶热水给浇得透湿…
这悲惨的洞房花烛夜啊!
56、洞房花烛(二)
屋里闹出这番大动静,外头却没有人敢进来探问,生怕坏了他们的好事。幼桐也怕旁人瞧见徐渭这副狼狈样,不好唤人进来帮忙,连鞋子也顾不上穿,快步冲上前去,一面扶起他,一面关切地问道:“可摔到了哪里?痛不痛?”
徐渭脸上涨得通红,尴尬地扶着幼桐的手站起身,想笑两声,却僵着脸实在笑不出来。幼桐也是好气又好笑,又怕徐渭见了尴尬,只强忍着将他扶到里屋的床上,自己赶紧去柜子里找干净衣服让他换。
徐渭摔得并不重,只是浑身被浇得透湿,样子十分狼狈。一瞧见幼桐去外头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