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太天真1
“刃,我会陪着你,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抛下你,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他转头定定看着她,忽然间冷色就从双瞳中漫了出来:
“我记得那个男人也说过同样的话,会一辈子陪着我母亲,结果呢?”他的声音清冷如浮冰相撞,透着说不出的寒气和讥诮,“承诺和誓言,却是这世上最信不得的东西。”
“我们的誓言怎么能和你父……那个男人说的话相提并论?难道你对我的承诺也是信不得的吗?”
乐乐那一句不依不饶的话让他蓦然而惊,意识到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话,他皱着眉,别开眼睛,淡淡道:
“怎么会,我们的誓言自是不同,我只是感慨,世事无常,今日又怎知明日事?”
她正要反驳,他却忽然指向天际:
“看,流星。”
她仰头看去,一道荧光划过天际,光芒绽放,灿烂夺目,却只有短短的一瞬间,那璀璨的光芒便消失在了无际的黑暗之中。
“呀,你看,神明们真的祝福我们了!”乐乐惊喜地高呼起来,紧紧抱住了刃,她明媚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但不知为什么,看到那一刹那美丽过后,无尽的黑暗冰凉漫延开去的夜空,心里竟然有奇怪的感觉一闪而过!
大喜的这天晚上,月半圆。
整个惊雷寨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寨中的男女老少、前来道贺的宾客坐了一桌又一桌,流水席上觥筹交错,笑语不断,吃到半旬,忽听得有人叫道:
“看,新人来了!”
众人都立起身来向缓缓走来的一对新人望去。衬着那一身红袍,走在前面的新郎是说不出的精神挺拔,他脸上挂着耀眼的微笑,那样俊美的容貌只看得一众丫头妇人目瞪口呆!新娘握着他的手紧随其后,一张脸红扑扑的,是掩不住的欢喜娇羞,她头上戴着鲜花攒成的花冠,身上挂着玛瑙、海贝、珊瑚、明珠编成的链子,寓意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结束,从此便嫁作人妇,她一手抓着丈夫,另一只手握着一根金银丝线绕匝的红柳条,红柳极易生长,新娘子手持红柳,寓意开枝散叶、子孙连绵!
新郎牵着新娘,在众人的簇拥下跨过烧旺的火盆,一齐走到了长辈面前。一对新人依次跪拜过去,最后到了先木合跟前,乐乐早就忍不住哭了出来。先木合扶起两人,将他们的手紧紧拢在一起,就这样握了许久,才缓缓说出一句:
“你们……一定要开开心心的!”
旁边的七婶婶见他眼光闪烁,知道在将宝贝女儿交给另一个男人这一刻,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男人心中一定是激动澎湃,语难成句,更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她眼明手快,连忙将手中捧的馕饼递到了他手中。
先木合这才回神过来,将馕饼掰成两半,分别放到两人手中。
七婶婶马上朗声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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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馕饼浸盐水,苦涩咸滋味,夫妻分饼食,甘苦同相知,一生相扶持!”说罢又向两人道,“吃吧,吃了这泡过苦盐水的馕,你们就真正结成了夫妻,从今以后就是夫妻同体,同甘共苦了!”
众人都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对新人,那泡过盐水的馕饼咸得发苦,实在难以下咽,刃只吃得眉头紧皱,乐乐更是整张脸都挤到了一起,却还是大口大口将它咽了下去。当两人吃完最后一口,七婶婶抑制住满心的兴奋,高声宣布:
“礼成!乐乐与刃结为夫妻!”
人群中爆发出如雷的掌声欢呼声,乐乐不顾大庭广众之下,一下子扑到刃身上,兴高采烈地高呼:
“太好了,刃,我嫁给你了,我真的嫁给你了!”
大当家连忙举起一坛酒挡在她前面,生怕她那没有一点矜持的样子落入众人眼中,他高举酒坛,大声笑道:
“喝酒,呵呵,喝酒,今天高兴,大家伙不醉不归!”
众人都高举酒碗呼应,一时之间欢声如雷酒气冲天,新郎早被一群年青小伙儿拉住斗起酒来,新娘也嚷嚷着要加入,却被一众叔伯、阿爹、七婶、连同新婚的丈夫一齐轰进了新房!
惊雷寨男女老少都有一身大漠人的豪气,个个端起酒碗都一口抹干,酒空了一坛又一坛,人醉了一回又一回,酒碗的相撞之声在熙攘的欢声笑语中不绝于耳,火舌舔着肥羊,已经嗞嗞冒起了油泡,酒香肉香相互掺杂,浓烈到恍惚,馥郁到迷醉!
有人奏起了胡琴,拍起了手鼓,喝得醉醺醺的人们纷纷扔了酒碗,手挽着手和着节拍踏出舞步,艳丽的衣裙在熊熊燃烧的火堆旁跳跃舞动,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然而,不知是不是醉得很了,跳着跳着,火堆旁的人一个个摔了下去,一动也不动了。
那样诡异的场景,看得还在拼酒的几个当家悚然而惊,先木合最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
“不好!有人下毒!”
说话间,老三老四已经摔了下去,他们面部肌肉不断抽搐,脸色怪异而痛苦,那躯体却是动也不能动了。
不过片刻,寨中两百余人竟然倒了大半,所有人落地便没了声息,而余下之人惊慌失措,不住尖叫哀嚎、仓皇逃窜,更多的人跑着跑着便一头栽了下去,再没半点声息。
先木合连忙点了周身大穴护住心脉,扶起老三一看,却已停了呼吸,他只觉胆战心惊,看到大当家摇摇欲坠,一把扶住他为他封住穴位,这时,才看到刃,傲立于一众倒地的族人之中,面带微笑,兀自自斟自饮。
他忽觉手脚冰凉,背心却有冷汗冒出,他指着刃,手不由自主抖了起来:
“你……是你……”
他扶着的大当家一把推开他,怒吼着,举起酒坛不顾一切向刃砸去:
“混蛋!我……杀了你!”
奔出不过三尺,忽有弯刀飞旋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中他脑门!
庞大身躯轰然倒地,酒坛迸裂,酒香和着血腥味冲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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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先木合痛呼一声,只觉身子摇晃就要摔倒,连忙拼了一口气狠狠压住,踉跄几步站直了身子,抬头这才看到,小小坝子中已经多了二十来人,人人都是玄色劲装,手握一把金光灿灿的弯刀,刚才正是他们出手害了大当家。
看得那样金灿灿的弯刀,他猛然一颤:
“加梵军刀……你、你是皇宫派来抓我的?”
挺立站直的男子默默斟上一碗酒举过头顶,缓缓在地上洒出弧形,这才抬首,目亮如炬,声厉如刀:
“搜遍全寨,不留一个活口!杀!”
“是!”
二十多人一齐抱拳领命,声音震得那熊熊烈火都暗了一暗!
那些人分作两批,一批散入人堆之中,见着还没死透的立刻补上一刀,另一批鬼魅一般在房舍中穿行,拉开搜索网搜寻着漏网之鱼。
金光在人堆中起落,没有挣扎,没有哀嚎,只有血色漫天飞舞,纷洒如雨。
咬牙支撑的二当家只看得睚眦欲裂,却是手足僵硬无能为力,他拼着毒气漫延,厉声吼道:
“要拿我尽管放马过来就是,怎能滥杀无辜?怎能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对了,你说过,不当杀者绝不杀,仁心济世匪亦侠——真是痴人!难怪会教出乐乐那样的白痴!”刃踱近他身旁,脸上是嘲弄的笑,“不过今日你却真不当杀,”他手腕翻动灵巧如蛇,将一粒药拍入了对方口中,“这是解药,也是迷药,睡一觉吧,醒来就到宫里了,那里有你想见的人。”
震惊之后,先木合突然挣扎着抓住了他,十指紧紧将他攥住,那样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一刹那眼中竟满是乞求之意:
“带我回去,放了乐乐……求求你——”
他不及说完,药效□□,便已经昏了过去。
刃踢开昏死过去的人,唤手下将他带走,忽又想起一事,不禁多问了一句:
“乐乐姑娘呢?”
其中一人答道:
“已按将军吩咐,行动之前就给她下了迷药,现在由都尉亲自看管着。”
他点点头,拂手让他退去,自己立在原地,借着熊熊火光看着这一地死人,忽见光亮之中还有人眼珠转动,刚才竟未被一众手下发现,正是那胖胖的七婶。
他走到她面前,见她眼珠急速开合,嘴唇翕动,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冷冷开口:
“这叫血凝散,是我师父密制的毒药,无色无味,混在酒中谁也察觉不出来,中毒者血液快速凝结,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会在痛苦中静静死去。七婶,很难受吧,我送你一程。”说罢,剑出,血光起,一剑穿心!
他抽出长剑,默默拭去剑上鲜血,忽觉背后凉风乍起,他急速转身,剑指风来处,整个人却如中了定身咒一般突然呆住!
暗光处,一双黑得发亮的眸子紧紧逼视着他!
一身喜服的新娘从暗影中一步步走了出来,火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照得她整个人如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呆滞。她睁大空洞的眼睛茫然四顾,仿佛一时之间还不知眼前这尸横遍野的景象是真是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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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踉踉跄跄地走着,不断被地上的尸体绊倒,爬起来,再绊倒,她似乎失了魂魄,脸上不怒、不悲,只有一片茫然。
“乐乐……”他不自禁地轻轻唤了一声。
她的目光慢慢凝定,看着他,看着他手上滴血的长剑。
她忽然发狂一样冲过去,一把推开不久之前才结为夫妻的男人,抱起依然圆睁双目的七婶,从胸腔里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她不成语调地唤着她,使劲摇着那胖胖的身躯,却哪里还有一点点回应?
她抽搐着,双目圆睁着,手足并用在死人堆里爬着……一具一具尸体……大伯、三叔、四叔、夏洛、多哈、西雅……她的亲人、族人,每一个都是……死不瞑目!
她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吸着气……酒香、肉香、血腥、死亡……她只觉得全身似乎都冷到僵住了,却还是神经质一般左顾右盼,左顾右盼,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找什么,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头往哪边转,眼光往哪里看,心,又在哪里,裂成了什么摸样?
被推开的男子踉跄几步这才站稳,举目望去,那样的场景……混乱、尸体、悲怆到绝望的女子,居然、居然是如此的熟悉,那是刻在脑海中永不会磨灭的记忆……他的往昔……
他生生打个冷颤,昔年的记忆纷至沓来,仿佛这么多年的时光全部空白,他不是血腥的屠杀者,而还只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站在血泊之中,呆呆地看着亲人族人在自己面前一个又一个倒下去。那种刻骨铭心的伤心绝望,忽然被眼前的景象唤活,隔着二十年的光阴,瞬间将他击中!他目光急速溃散,胸前刚好的伤口好像又轰然裂开,撕裂之痛,犹如灭顶!他一手以剑撑地,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胸口。
筋疲力尽的女子终于停了下来,她四顾的目光凝聚到了一点,火光映照中,那双眼睛仿佛要滴出血来!
忽然之间,她跃身而起,手上攥着一块酒碗碎片,大叫着,恶兽一般向男子扑去!
人影转眼便至,利片反射着火的亮光,当胸狠狠落下!
那样的光亮灼得陷入回忆的人猛然一惊回神,他及时抬手,死死抓住了她落到眼前的手腕!
他缓缓抬起脸来看着发狂的女子,目光中的寒气已经冻住了心中所有的起伏波动,他微一错手,碎片铮然落地,伴着那一声脆响,他一字一句开口:
“你以为还会像上一次那样轻易伤到我?”
她死死盯住他,拼尽力气压住心中呼啸澎湃的愤恨悲伤,咬牙问出三个字:
“为什么?”
“王后要见你爹,事关重大,任何人都不能有泄密的机会,能彻底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
“所以,”她突然笑出声,泪水却夺眶而出,“你利用我!进宫、迷药、成亲,都是你设下的局,你对我说过的话,也全是在骗我、利用我!”
他不耐烦再解释迷/药之事其实与他无关,只是嘴角微扬,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那个浅笑却是瞬间灭了烈火,天寒地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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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说过,承诺和誓言是最信不得的东西,乐乐,是你太天真!”
“那么,你、你也根本没有喝那情蛊之酒?”
“要在你父亲面前做样子还真不容易,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我怎会让那种东西,控制我一生?”
她脑中轰然一响,心狠狠的痉挛,仿佛身体也在那烈焰中灼烧起来,烧光了所有的力气,再也支撑不起这个躯体,她双膝一软,便向地上滑去。
刃伸手揽住她身子,见她紧闭的双眼中还在不断滚下泪来,忽然觉得烦躁,伸手一拍,点住了她的昏睡穴。
她终于平静下来,软软靠在他怀里,脸上还有来不及褪去的悲恸和泪水,他一个迟疑,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为她擦去满脸的泪痕,擦着擦着,像是突然被蝎子蛰到,他猛然收手,停在半空中,握紧成拳!
“没做错、你没做错,师父说,不怜不爱、无牵无挂!”他咬着牙,一遍一遍念着,“不能心软、不能心软、不能心软……”
他将她打横抱起,一步一步,走入了黑暗之中。
寨子外面是已经整装待发的军队,人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全是从惊雷寨中顺手牵羊,还有两架马车,暂时充当了押解的囚车。
刃刚将乐乐抱上马车,扎吉便过来禀报:
“将军,一切都已经备妥,是否马上起程?”
他回头看了一眼王后亲自指派的都尉,神色变幻间长剑一翻入手,连着剑鞘,势如千钧,直撞他胸口!
扎吉武功与刃相去甚远,那样来势汹汹的当胸一击只撞得他连退数步,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众人惊呼声中,剑已经翻回刃的背上,冷月之下,他傲然而立,眼厉似剑,面寒如冰!
数名都尉亲信“刷”地抽出弯刀,空气突然压紧,充满了雷暴将来的意味——而下一刻,他们看到了都尉制止的手势。
脸色阴沉的将军对这剑弩拔张的气氛视而不见,他走到扎吉身边,一把提起他的衣襟,森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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