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微地自语着,满头大汗地继续慢慢向前挪。
已经到了那扇传出声音的门前。借着窗外的光线我勉强辨认着门上写着“专用”的红漆牌子和贴在旁边墙上的巨大POP海报。
“‘惟舞制造’红色警报专场11月21号惊声尖叫……”
晕,居然是“惟舞制造”的新排练室。
之前听说“惟舞制造”换了排练室,末百颜跟我说过一次说我可以去看看,我最后还是没有去过。原来在这儿。
可是这大半夜的,为什么会有诡异的呜咽?
光线太暗,下面的时间地点怎么也看不清楚了。
最重要的是,门里面的呜咽声好像突然断了。趴在门上,把耳朵贴上去,全神贯注地听,什么也没有。
怪了哎……难道刚才是自己幻听?再仔细听听看……
只有一片墓地般的静谧……
“进来。”
突然,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声音不大,却像凭空响了个炸雷,让一直神经紧绷的我不禁“啊”地呼出一声惊叫。
人一趔趄,没想到那扇门本来就是开着的,直接靠着门滑了进去。
柒
跌在里面的地板上时发出“咚”的一声。
根本没有完全恢复的左脚踝立刻传来难忍的疼痛。
“跟你说了说了我不饿。”
声音冷冰冰地从地上蜷缩成一团的黑影上发出来,夹杂着极度的不满。
排练室没有开灯。只能借着窗户外面的光线隐约分辨出室内的东西。
我正想着回答对方什么,突然那团黑影伸展开来,直立,直到完全站起。
勉强认出是一个背对着自己的男生轮廓。
与此同时,离自己非常远的对面,也站起来一个差不多高的人。那人的旁边好像还卧着一个人。
漆黑巨大的训练室里,竟然安静地存在着这么多人,一声也不发地或站或坐在一起,无声无息,到底在做什么。
光是随便想一想这个场景就让人头皮发麻。
我后悔自己该死的好奇心了。
绝对绝对是来错了地方。
要紧的是赶紧从这个可怕的地方出去才行。
“我跟你说了这种时候别来打扰我。我没事。”
瓮声瓮气的声音。
对方认错人了。
动了动脚,还能动,得快点站起来出去才行。
我费力站起来,胡乱应着,手摸索着门的位置。
终于触摸到了门把手,我慌慌张张地一拧。
刹时,强烈的光照亮了整个大厅,明亮的光晃得我只好把眼睛先闭了几秒才又睁开。
在自己面前矗立的轮廓有了具象的线条。
栗色凌乱的发线埋住了脖子,那种年轻男生专属的颀长的身体套着一件白T恤,粗蓝布牛仔裤空荡荡地围在腿上,依然背对着自己,描画出倔强又坚硬的姿态。
末百颜。
空荡荡的训练室全铺着干净的木质地板,不远处立着一排巨大的落地镜。
我刚刚看到的那对面的两个人其实是自己和末百颜在镜子里的影像。
惊魂甫定的我慌张地四处张望,一眼看见自己手旁所谓的“门把手”,居然是一个扭转式的电灯开关。是自己错把电灯拧亮了。
开灯这一举动显然激怒了镜子前的末百颜,他没抬头低头猛吼了一句:“出去!”
我被吓了一跳,费劲站起来,没站稳,又“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末百颜的背影滞顿了一下,头微微偏了偏,接着整个地转过来。
“颜,我马上出去。”
我费劲扶着墙站起来,把受伤的脚抬起来,用另一只脚开始单腿跳,好让自己尽快向门那边挪过去。
凭自己的脚伤,是绝对跑不远,可是心里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赶快离开这个排练室,离开看起来非常恐怖的末百颜。
“七七。”
末百颜突然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向我走过来。
每次却只迈那么一点点步子,似乎我身上有什么特殊的禁令让他不敢靠近似的。他眼睛却越瞪越大,铁青的脸色让他看起来非常让人害怕。
连日来末百颜对我的冷淡积聚起来的怨气一下子全部爆发,我没回应,管自要走出排练室。
终于摸索到了真正的门把手,转过身费劲全部力气去拧那个门锁,没注意末百颜已经一个箭步奔到了身后,并伸出手,“砰”地把我刚打开一条细逢的门拉了回来。
“梨七七!”
末百颜的声音更大了。
我扭回头去,发现末百颜不知什么时候已到身后,并且手托在左右门的两边,手臂挡住两面的去路,自己被死死地围在了两只手臂之间。
像一顶透明的玻璃圆罩忽地盖了上来,四周的空气也软化变成粘稠的胶状物质慢慢覆盖在脸上,无法穿透这层聚集了大量热度的薄膜,更找不到切破口让空气进来,隔着急剧升起的温度我看见向自己俯过来的末百颜的脸,觉得快窒息了。
末百颜的脸上充满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冷静和漠然,一个完全陌生的末百颜。
脖子上闪着银色光泽的细链条,还是之前他过生日时候我送的。
尖利的下颔线,细长的眼睑,左眉毛末稍一粒极小的淡红色浅痣,微微凌乱的栗色发线中有几根偏黄。
排山倒海的细节疯狂喷涌,无一不烦琐却又件件深刻。
明明是那个我最熟悉的颜。
可是,为什么一切都不再是之前。
突然,电光火石的瞬间,我张大嘴巴看着面前的末百颜。
我听见震惊的重锤敲碎了全身的神经。
无比惊愕和极度混乱同时占领了我岌岌可危的思维运转中枢。
我死死盯着末百颜的脸,张了半天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在末百颜的脸颊上,看到两道清晰的透明泪痕。
刚才听到的呜咽声立刻在脑海中具体了起来。
刚才,是末百颜在哭。
自从和末百颜很少接触后,他的形象,在我印象中更熟悉的是有时候电视节目“HIPHOP5M我来教”中那个可以轻松做出很多舞蹈特技的不爱说话的男生。
或者偶尔在篮球场看到他打球,也是一副表情没有重点的苍白脸孔,一次又一次敏捷地灌篮飞跃,赢取场外狂热的呐喊和欢呼。
从来不肯多说一句话并且常常在校园中独自行走的冷漠男生,日复一日变成另外一个陌生的人。
末百颜对VV和我的友谊断得这么决绝,有时候我甚至会认为,他血管中流着的似乎都是寒冷的冰,没有温度。
可是,他却躲在空无一人的排练室一个人哭。
我尽力把自己往小缩了缩,想避开末百颜的目光,更不敢看那张苍白流泪的脸。
“颜,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我说。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末百颜的责问突然打断我的语无伦次,加重的语气氤氲着一层愤怒的绝望。
“啊?”
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末百颜会发这么大火。
“为什么我想忘了你们,忘了你,为什么忘不掉?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又一次被粗暴地打断,末百颜两只手突然抓住我的肩膀,吼了起来。
我惊慌地抬起头正对着末百颜的眼睛,刹那,我看到了末百颜眼眸最深处闪过的绝望,瞬间涂黑了眼睛中的所有光芒。
突然心疼无比。
“颜……”
末百颜没有回答。
只是越来越沉默地靠近我的脸,甚至几缕跳出来的头发触到了我的额头。
我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感觉要爆炸了。
那种审视仇敌的眼神,寒冷而凌厉。可突然又像是发现新物种的生物学家,带着怜惜和喜悦的迷乱,恨不得用台巨大的显微镜来观察勘探我脸上的每寸皮肤。
“颜……你冷静一下……你到底怎么了……”
我手乱推过去,拼命阻止末百颜这个粗鲁甚至有点过分的举动。
末百颜的目光突然黯淡了下去,随即迅速直起了腰,手臂也从挡在我的两边挪开了。
然后走到了一边。嘴角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说自话:
“为什么?”
心脏疯狂地跳动,我用手抚住胸口,夹杂着脸上烧起来的温度,涌起“死罪获救”的激动和后怕。
末百颜低头捡起地板上的可乐瓶和外套,恢复了冷漠的口气:
“七七,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一股怒火冲了上来,我朝着末百颜吼叫起来:
“末百颜,你他妈就死觉得我梨七七最近活得特舒坦是吧?你能不能别给我摆这副苦瓜相,死了妈了你!”
“我妈没死,生不如死。”
末百颜突然蹦出一句。
我一愣,刚要张口,末百颜接着说:
“末振华跟我妈离婚了。”
霹雳惊雷炸响在我耳边。
离婚。
离婚。
末百颜手冲着门向外微微晃了一下,对我做了一个“请走”的手势。
我没说完的话被呛在喉咙里,再刚要张口却发现我说不了话,眼泪大颗大颗砸了下来。
最后也只好照末百颜的指示拧开门,打算赶快离开。
推开门之前,我顿了顿,扭过头对着已经站起来的末百颜迟疑地开口:
“颜,我真的很抱歉。”
末百颜把外套甩在右肩膀上,正要转身,听见我的声音,眉头皱成一个阴郁的结。
“嗯。”
末百颜仅仅应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向更衣室走过去。
我只好推开门,准备单腿跳出去。
门却自己哗啦一下子开了,我和门外要进来的人都猝然吓了一大跳,同时“啊”了一声。
末百颜扭过头来。看清来人时,头又折了回去。
“我说了我不想吃东西。”
雯佩珊敌视地盯了我一眼,跨进门来。
手里嘀里嘟噜的便当盒擦过我的腿,留下一小片短暂的温热。
“给你买的。”
雯佩珊把便当放在地板上,没看我,径直走了进去。
我止住脸上汹涌的泪,叫住她:
“雯佩珊。”
雯佩珊扭回头来:
“有事?”
我咬咬嘴,从外套中拿出一张卡,放进雯佩珊手里。
“这里有17万。密码是509507。对于给你们造成的伤害,我真的很抱歉。”
雯佩珊看着手中的卡,眼睛瞪圆了。
但是她目光中的惊愕让我好受多了。
至少,她没再推开我的手。
“Calvin一定能够渡过这次难关的。那我先走了。”
我勉强笑一笑,走了出去,关上门。
“喀哒”合上门的一声细微响动。
光线由宽束成窄窄的一条,直至一根细线,最后缩成一个小亮点。像被关掉的电视,声音图象刷一下消失。世界重新归于黑暗。
CHAPTER—15
壹
南源最有人气的课外社团活动室除了“惟舞制造”的排练室外,就是音乐教室。
因为有时候“惟舞制造”的队员们会来音乐教室排练。
当“惟舞制造”来排练的时候,走廊外“经过”的人也会突增好多。抱着粉红笔记本的学姐学妹是中流砥柱。
排练完之后乐队成员走出来的时候总是引起大大小小的嚣嚷,甚至有女生会拿着网上红人相册里载来的照片冲到前面去要签名。
每次“惟舞制造”排练,当天的值日生都会怨声栽道,因为喧嚣散去,留的是一地狼藉,比平时更难清理干净。
这天轮到我们班给音乐教室做扫除,一起的几个值日生粗略地划拉了几下地板就结伴走了。
我故意留在最后。
最近常常都是一个人。
突然觉得独来独往很好。
捏着抹布的手触在合着的钢琴琴盖上,我胸腔中一声轻微振动。
我停了手里的动作,站起来偏过头朝教室门口望了望。
六点半钟,应该所有学生都聚集在校门外的炒面店或快餐厅里进行晚自修前的食物补充,这个时候,课外训练组的走廊更该不会有什么人经过的吧。
我转回头来,轻轻揭开面前的钢琴琴盖,拉过刚擦过的琴凳坐了上去。
手指灵巧地轻抚过一排琴键,几个温和清淡的乐符立即飞起在安静的教室中,仿佛一望无涯的绿草中挣出几朵淡雅的小花,让氛围一下如此生动起来。
接着我微微闭起眼睛,顿了顿,十只灵巧的手指开始在长长的琴键上翻飞起来。
合上琴盖的时候。感觉有人在拍我的肩膀。
我回过头看清楚对方的脸时,因为惊讶朝后稍微退了一步。
柔顺的黑长发,精致的脸孔,抿紧的嘴唇。
雯佩珊把手伸过来,轻轻说:
“梨七七,我想跟你谈一谈。”
贰
最后决定在旁边的“碰碰凉”里面坐一坐。
刚坐下来,雯佩珊就冲我说:
“Calvin非常喜欢你。”
我一惊,手里刚端起来的咖啡差点倒出去。
倒不是因为雯佩珊说Calvin喜欢我而惊讶,而是雯佩珊这么淡定地跟我说,仿佛之前那个恨不得置我于死地的人不是她似的。
而且我注意到,雯佩珊对Calvin常常直呼名字。
“你大概不知道,Calvin是我父母领养的。”
雯佩珊看着我,说。
我手中的咖啡杯彻底从手中掉了下去,在桌子上“当啷”一声,引得周围人看了过来。
一直以来,我认为的这个阳光到不行的阿波罗王的完美家庭,竟然是……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我直了直身子,看着雯佩珊。
“因为这个。”
雯佩珊把一张金卡推在我面前。
“为了……钱?”
我突然觉得我们的对话非常可笑,仿佛我们两个突然变成了城府极深的成年女人,在谈论非常成熟的话题。
为了钱,这种话。
被我们这种穿着校服的学生说出来。
十分不搭调。
而讽刺的是,我们就是在谈论这个。
“对,因为钱。”
雯佩珊看着我,定定地说:
“也许你不知道,我爸妈根本就没给够我哥治病的钱,手术费中很多都是之前Calvin自己打工攒的钱。但是眼睛拆线后护理的费用我爸妈再也不肯出了。但是——”
雯佩珊拉长声音:
“你的钱救了Calvin的命。”
我沉默,不说话。
“所以,无论如何,我想跟你说声‘谢谢’。”
雯佩珊看着我,说。
我咳嗽一声,点点头。
接着我想起什么。问: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去年的万度美术全国赛上Calvin为什么要在决赛弃权?”
雯佩珊脸上突然蒙上一层忧伤,慢慢说:
“他的亲生母亲。在那一刻去世了。”
叁
一年前。万度美术全国赛决赛现场。
决赛名单初选正在紧张进行中。
秉承着“艺术的极致是唯一”的学术概念,艺术大赛的六组比赛统统只选唯一一名获奖选手。也就是说,无论哪一组的比赛,每组最后只有一个人胜出。
也就是全国的唯一。
所以决赛名单只留极少数评委认为合格的选手。
为数不多的待定选手们在休息室等着最后结果。
几个选手算安静,毕竟一路过关斩将,早知道一切要凭借着实力,甚至要一点点运气才能顺利达成所愿,从几万人中走到二十几个,疲惫和压力可想而知。
倒是旁边的亲友后援团站起坐下,团团转,着急得要冒火。
等候室的长沙发上安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