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这么想,我不知为什么,突然心底涌起一丝辛酸。
这个高傲的女政府署长,就是那个曾经会在夜晚摸着我的头发给我讲童话的母亲?
为什么,让我觉得这么陌生?
我看着门口的南燕枚,靠着门就站着梨左峰。
高大潇洒的父亲,漂亮温柔的母亲。
我恍惚着仿佛看到自己上小学三年级那年,一批学生在学校食堂中午吃饭的时候,吃掉了大量没烧熟的扁豆,结果造成二十几个小学生食物中毒被送进附近的医院。
当时梨左峰的新公司开始进入关键时期,繁忙无比。南燕枚接到学校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一个重要会议,但是南燕枚马上站起来奔出会议室,在楼道里给梨左峰打电话,然后两个人疯了一样奔到医院。
他们冲进病房门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了,但是当时非常虚弱,说不出话来,然后这对夫妇开始在那些孩子和家长中拼命找我,喊着我小名。
“七七!七七!”
直到看见躺在病床上一动不能动的我时,两个人像大海中的溺水者看见救生艇一样向我扑过来,直接抱着我。
我清晰地记得,当时南燕枚散乱的头发,惊慌的表情,梨左峰皱紧的眉头。
当时我看着我的父母,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恐慌都没有了。
我轻轻攥着他们的手,慢慢说:
“我想回家。”
此刻,我也多么想对着这两个人说:
“我想回家。”
可是此刻,我的父母站在门口,各据一方。
对着我像对着一个会随时抛出一颗手榴弹的敌人,严谨待动。
我唯有沉默。
“七七,妈妈来接你去住几天。”
南燕枚开口了,旁边的梨左峰没说话。
我也不说话。
“走吧。”
南燕枚过来,要扶我。
我往回缩了缩。
我说不清为什么要躲开南燕枚的手,老天作证,我没有任何特别想法。
我只是,下意识的一个举动。
所有的人,梨左峰,南燕枚,给我包脚的小护士,假装睡觉的末百颜,包括我自己。
都愣在了原地。
空气中不尴不尬的湿气让人无法忍受。
我想要挽救,手刚伸过去,南燕枚“呼”地站了起来。
眼睛中弥漫起滔天大雾。
“那我就先走了。”
南燕枚看了看我,接着头也没回地转过身。
不是的!我在心里狂喊。
不是这样的!
我……很想跟你走。
我想回家。
可是我只是盯着南燕枚高傲的背,倔强地不出声。
一直到病房门重重地关上。
回来的一路上,我窝在梨左峰宝马车柔软的靠椅上,不说话,看着街上的景物呼啦而过。
像是在做一场纷乱的梦。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
也许,只有离开,才能让我清醒起来。
我做了这个决定后,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一定,要逃离这里。
陆
末百颜在医院没呆几天,也被他老爸开着车接回了家。
关于末百颜到底为什么打架的事,这小子咬定青山不放松,以钢铁的意志抵抗了他老爸的强大攻势。加上末百颜他妈心疼儿子心疼得要死,对老公天天逼供的做法相当不满,连哭带喊说老公不心疼自己的儿子,结果堂堂公安厅高官似乎放弃了逼供,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我们所有的人都以为这件事情顺利熬了过去。
每个人都找到了最可靠的借口,将这件事情压了过去。
可是当在很久很久之后,我再回想起当时,心里还是会不由得泛起疼痛的酸楚。
因为这时的我们,并不知道,这件事将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毁灭性后果。
让我们永远无法彼此面对。
柒
末百颜给我打电话嘻嘻哈哈说七七啊,真是托你洪福,我现在不知道过得有多滋润呢!就是有点想念“惟舞制造”的兄弟们。哎呀,南源的小MM们一定很想我的。
我就彻底无语了,回敬他说你想太多。好吧好吧,你就在家坐吃等死。
其实,嘴巴上这么尖刻,不代表我心里不愧疚。
我内疚得要死。
不仅末百颜受伤这么严重,关键是为了根本不值得的理由。
末百颜被打得不轻,浑身上下都有伤,远远看上去,那张清秀的脸跟张调色板似的。
不管怎么说,二话没说借钱给我的是他,帮我出气的是他,为了我全身挂彩的也是他。
我欠末百颜的。
我一定会还给他的。
我给末百颜发短信,说:
“末大头,我想走。”
那头迅速回了一句:
“放心,你的脚马上就好了。”
我晕了,回说:
“不是说要走路,而是我想出走。”
然后末百颜电话就打过来了。
我一接,那头末百颜跟打了鸡血一样情绪昂扬:
“梨七七,你是说离家出走?!”
我点点头,然后想起来他也看不见,赶紧“嗯”了一声。
末百颜一听更激动了:
“太帅了!我支持你!我做你的头号FANS!到时候混出了大出息别忘了今日的兄弟啊!”
我彻底无语了,按我平时对末百颜的了解,这家伙脑子想的八成是我拿着金卡去别的城市,甚至别的国家窜几天,然后带点土特产回来。
他不明白我说的“出走”是真正意义上的出走。
我也懒得解释,应付几下挂了电话。
门突然“嗵”的一声开了。我吓得哆嗦了一下,缩进被子里,我现在穿的可是睡裙!
接着看到一个高高的人影站在门口。
是辰泽。
要命的是,辰泽竟然光着上身,只穿着沙滩裤站在门口。
我被吓坏了,朝他吼:
“出去!出去!”
辰泽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其实确切地说,他脸上根本没有表情。
而且,一直在朝我的卧室走进来。
我立刻在床上缩起来,拿过几个靠枕朝辰泽扔过去。
软软的靠枕打在辰泽身上,辰泽没有躲闪,靠枕掉在他面前的地板上,辰泽就踩着靠枕走了过来。
“辰泽!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再走过来我对你不客气。”
其实到底“不客气”的意思是什么,我自己完全不知道。
论体力和灵活性,我要跟打架高手兼篮球队前锋的辰泽抗衡,简直是比鸡蛋跟石头相撞还可笑。
何况我现在还伤了一只脚。
辰泽依然没有说话,没有回答,但是一直一直向我走过来。
辰泽看我的目光非常诡异,很茫然又很涣散,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看我的脑后。
我使劲让自己挪动左脚,想要下床。结果左脚磕在床头柜上,一阵剧痛传了上来。
失败。
辰泽已经走到了我面前,我已经无处可躲。
我试着用最后的力量用手去推他,结果辰泽直挺挺地倒在我身上。
我尖叫着推搡着他,终于钻了出来。一蹦一蹦地立在衣柜前,抓起一个花瓶。
如果辰泽再朝我走近一步,我马上就会把手里的花瓶扔到他头上。
哪怕砸个他头破血流也无所谓,甚至——
我当时真的那么想——
就算把他砸死也没关系。
大概在我心底的某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始终有那么一片,永远也无法见到阳光。
说实话,之前受到的伤害,在我心脏上刻上深深的划痕。
一辈子是阴影。
所以,谁敢再碰我一下;我会以死抵抗。
不过辰泽倒在我床上,一动不动。
我惊魂未定地举着花瓶慢慢挪过去,叫他:
“辰泽!你给我滚出去!”
辰泽依然没动。
我转到一边,低头看他,结果发现辰泽竟然闭着眼睛。
睡着了!
我心里沉重的石头当啷一声掉了下去,这个人?
怎么搞的?
在假装睡觉?
我使劲推推他,辰泽不耐烦地转了个身,发出轻轻的鼾声。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的卧室不睡,跑到我卧室来睡大头觉?
喝醉了?发癫痫?
低头,闻一下,没有酒味。
他在装睡!
一股怒火马上从心底蹿了上来。
“喂!喂!你给我起来!”
我大吼着,直接拿起旁边一本书猛敲他。
居然想到这么低级的方法来接近我!
这次辰泽总算睁开眼,他看了看我,脸上的表情迷茫而无措,仿佛是我突然闯进了他的卧室被他发现一样。
“滚出去!”
我的眼睛充血,几乎要杀人了。
辰泽扶了扶额头,仿佛在想什么,接着“呼”地站起来,奔了出去。
我挪过去将门“砰”地关上。
震得整幢房子都在晃。
把我当成什么人?
当我是什么人?
屈辱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冲破堤坝,轰然而下。
我要离开这里。
一定要。
捌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整整一个下午。
哭得累了,沉沉睡过去。
醒来时候窗外已经黑了。
起来?不起来?
我似乎变成了一个机器人,程序极其简单的机器人。
现在只在重复这么两个问句。
最终我还是决定下楼去。
因为我的胃饿得要抽在一起了。
我摸索着开了灯,撑着站了起来。
在衣柜里翻出一件小T恤和小魔鱼牛仔裤换上。
下午的突发事件一直到现在都让我有莫名的恐惧。
刚推开卧室门,突然就闻到一股炒菜的香味。然后听到楼下厨房里油锅“刺啦”一声,接着偌大的客厅中飘满了香味。
不闻到还好,一闻我感觉我的胃猛地抽紧了,还咕咕叫了两声。
这熟悉的菜香让我突然无比亲切。心底突然涌起一阵暖流。
是梨左峰?
一定是的。
这是我熟悉的油菜蘑菇香味,也是我最爱吃的菜。
可是当我望向厨房时,突然愣在原地。
站在厨房里挥舞着菜铲的,竟然是辰泽。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连做饭也可以做得这么好看。
辰泽盯着锅,左手拿起酱油,右手将调料盒里的调料撒进锅子里,动作完美流畅到我以为自己在看一场舞蹈。
说真的,很漂亮。
以致于我没骨气地想着,如果不是下午发生那件事,我很可以考虑和辰泽好好相处。
辰泽也看见了我,竟然对我笑得露出白牙齿,说:
“坐着吧。马上可以吃饭了。”
心底的倔强让我转身不理他,拿起旁边的电话拨了几个数字。
“喂,我要一份猪排饭。地址是……”
突然,电话被按掉了。
一抬头,辰泽站在我面前,手里还举着铲子。
“你干嘛!有病啊!”
我语气非常不好。
“饭做了一堆,叫什么外卖!”
辰泽语气比我还凶,掷给我一句:
“坐下!”
“不用你管!”
我吼了回去,继续拨号。
辰泽一听,二话没说把电话线拔了下去,然后把话筒从我手中夺了过去,“啪”地放回桌上。
“天天吃那种垃圾你想死啊!”
看着辰泽凶巴巴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底突然冒出一个非常可笑的想法:
他难道是在关心我?
那天晚上的饭吃得不能说是不香的。
三菜一汤,香甜的米饭。
仿佛很久没有在家里吃过饭了,而且是亲手做的饭。
当时我第一次到这房子的时候,梨左峰把我送进来就走了。
我看着楼下这个明亮干净得可以当镜子用的各种高级厨具,心里还在想:
这个厨房,大概一百年也不会再用得上了。
辰光是个当红作家,每天忙得要死,而且据说住在工作室给租的一套公寓里,不会回来吃饭。梨左峰更是忙,忙着各种商业饭局,忙着谈恋爱,自从买了这房子之后,连一夜也没在这里呆过。
就哪怕是有朝一日,梨左峰和他的小爱人结了婚,也未必会在家里开伙。
所以我权当那个装修漂亮的厨房是个摆设。
而今天,这么一个男生,居然让这个厨房无比生动起来。
像是被施了魔法,灌注了生命力。
一切都栩栩如生起来。
这个大房子,突然间有了“家”的味道。
想到这里,我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我在想什么?
哈哈——
家?
梨七七,你今天脑子有些转不太灵光哦。
我把碗一推,站了起来。
连句“谢谢”都没有。
原本以为辰泽又会吹胡子瞪眼,没想到他居然一句话也不说,自己把碗筷收拾了进去。
这下倒让我有点无所适从。
不过谁让他下午突然跑进我卧室吓我的?
就当是赎罪好了。
虽然他一个字也未提,好像根本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这样也好,他不说,我也不说。
我扶着楼梯要上,接着辰泽又在后面喊:
“你等等!”
我停了停,转身看看他。
辰泽指点着客厅的布艺沙发,说:
“坐过去。”
我没动弹,看着他。
“让你赶紧给我坐过去!上药!”
辰泽又是一句。
我迟疑了下,不过想到上次辰泽给我上的那个蛇油真的很见效,于是慢慢挪了过去。
这次辰泽没有来扶我,只是当他看着我一点一点走到沙发旁坐下的时候,脸上浮现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接着熟练地打开药箱,帮我擦上药,又赶紧用保鲜膜紧紧裹住。
“这蛇油治扭伤有奇效。是一个朋友送我的。常常挂彩,必须要用到的。随身携带。”
辰泽边裹紧我的脚边说。
声音真的很好听。
我一声不吭。
实在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哦,对了。”辰泽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嗵嗵嗵走到我面前,冲我说:
“手机拿来。”
“啊?”
我愣了一下,“什么?”
“你手机。”
辰泽重复了一遍,手继续伸着。
我把手机递过去。
辰泽在我手机上按了几下,又还了回来。
“记好。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辰泽站了起来。
“行了,你自己按着,一会儿不冒烟就可以上楼了。”
我吭哧着嘴边一句“谢谢”,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咬紧牙,点点头,看辰泽走上二楼的背影。
拿过手机,看着里面辰泽刚输进去的号码。
顿了顿,按下“删除”键。
我不会给他打电话的。
因为我本能地感觉,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危险的气息。
辰泽。
给人感觉非常奇怪的一个人。
亦正亦邪。
如果他是天使,也一定有一双纯黑色羽毛的翅膀。
我想。
CHAPTER08
壹
差不多一星期,脚就好了很多。
几乎可以算是痊愈。
自从之前辰泽进我卧室的事情发生后,我们之间好像有了一个共同的契合点。
说不上是秘密,但是,只有两个人能知道的那种事情。
之后,我们像是已经约定好了一样,辰泽天天晚上会做饭,而吃完饭后,我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辰泽会一声不吭地帮我上药。
然后我回卧室。
但是,我对辰泽的防备一直在。
那种惊恐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消除的。
所幸,辰泽并没有再提起那件事。
我是从心底希望他觉得自己过分,感到抱歉,而不是假惺惺做做样子。
末百颜每天闲得要长出草来,没事就跟我煲电话粥。
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