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荣慢慢的说着,年轻的脸庞却带了一分忧虑。他的容貌是美丽的,用美丽形容一个男子好像有些女气,但放在郭荣身上却只会让人觉得出色。两年的时光令他脱去了早先的稚嫩,他的脸庞变的更有棱角,眼中也染上了几分沧桑,可他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粗糙,而是更加圆润有光泽了。
他这样的人适合喝茶适合清淡适合抚琴,唯独不适合感怀天下。若换到别人眼中,可能会不屑一笑,但刘灿不会,因为她知道他是认真的。如果不是在少年期就有这些感叹,郭荣也不会在青年期如同后面有什么追赶似的忙碌,最终把自己活活累死。
“阿兄觉得天下会一直这么乱下去吗?”
“自然不会,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那么我们努力就好了。”
“什么?”
“就像阿兄说的,我们不知道乱世什么时候会结束,我们也不知道圣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滚滚红尘滔滔江水,现阶段阿兄与我不过是一块小石头,我们阻挡不了天下大势。但总有一些是我们能做的,那么,只要做到了不就好了吗?也许做的不那么完美,也许有遗憾,可只要做了就好。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宁肯做了之后后悔,不要不做之后感叹。”
“宁肯做了之后后悔……宁肯做了之后后悔……”郭荣咀嚼了片刻,蓦地一笑,“阿妹却是要比我透彻。”
“阿兄也不要夸我了,阿兄虽没这么说,但这些年不也是在这么做的吗?管城能有今日,可是大大渗透了阿兄的血汗。”
郭荣回头看向窗外,繁华的街景令他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刘灿这话并不是往他脸上贴金,固然,管城能发展到今天刘家是下了大力气,但也的确有他一份功劳的,不说别的,就连很多郑州的也知道能在这边买到便宜茶叶。
“我不过是无意识的做了点事情,阿妹却是有意识的在努力,却是要比我高明许多。”
“阿兄,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很不好吗?”
“什么?”
“互相吹捧,别人见了会说咱俩厚脸皮的。”
郭荣一怔,然后笑了起来,刘灿冲他挤了下眼,脸上也带着盈盈笑意。那一天刘灿穿了件月白色的宽袖长衫,虽不是女装,却与平时的胡服劲装大不一样。此时她眸如漆,面如雪,巧笑焉兮,郭荣不由得心中一动,脱口道:“阿妹能穿一次女装吗?”
“什么?”
刚才话一出口郭荣也隐隐的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可到底是一份心愿,当下又道:“说起来,还没见过阿妹女装时的样子,所以……总有些遗憾。”
刘灿沉默了片刻,转而一笑:“怎么没有,阿兄第一次见我,我穿的可不就是女装?”
“……是啊。”
再之后,郭荣再没提过这个问题,刘灿自然也没有穿过女装。再再之后,郭荣回到河东,这个问题自然就更束之高阁了。这两年,刘灿很偶尔的会想起,如果早先她穿一次女装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但这个想法也就是在脑中闪过就过——她有太多事情要做了,女装这个问题实在不算什么。
只是今日想起,不知怎么的,就带了几分酸涩。
“阿兄你想什么呢?。”见她一直不说话,刘静瞪大了眼。
刘灿回过神:“你若执意不换女装,以后言谈举止就注意些。”
“我怎么不注意了,是不是石守信又同你说什么了?”
“你怎么说是石守信同我说了什么?石守信从来没同我说过这些,这次是二叔。”
听到白钱,刘静这才没有继续再嚷嚷,嘟了嘟嘴:“阿兄,我饿了,什么时候吃饭啊!”
刘灿看了她一眼,叫人吩咐了一番。鸡子是早就炖上了的,此时再加上点菌类味道也就出来了。刘灿本来是想让吃米的,刘静想要吃面条却也方便,让人现擀了,再加上一把青菜,一碗鸡汤蘑菇面也就新鲜出炉了。刘灿的口味是比较重的,有了条件后,特意寻了一番调料,还真让她找到了不少。比如、孜然咖喱。这鸡汤面不适合这些,却能放一些茱萸酱和醋,用起来也非常鲜美。
姐妹俩饱食了一顿,又小憩了片刻,醒来后刘灿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阿静,要该给你准备房间了。”
“什么?”
“你虽然不在这里常住,可有时候也会来休息一下。早先还没什么,现在恐怕就要有人说道了。”
刘静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真是麻烦,阿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对了,晚上我们吃牛肉吧,现在炖应该来得及的。”
“……你功课做完了吗?”
“呃……”
“先做完你的功课再说别的吧!”
刘静的脸顿时苦了下来,但她也不敢同刘灿争辩,只有掉着脑袋往回走。越走,心中越是苦闷,在习武练箭上刘静当得上刻苦两个字。但在习字读书上却是全身心的排斥,她也知道自己这种状态不对。她也听刘灿说过,书读的厉害杀起人来才是凶猛,但她就静不下那颗心。特别是现在,练了一上午的箭又吃了顿美食,想到要回去写字,那真是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对了,我还没有骑马呢!”想到这里刘静眼前一亮,“我先到大营里骑上一个时辰的马再说练字的事。”
想到暂时不用回去写字了,刘静立刻变得生龙活虎了起来,她也不回去召集同伴。对他们这一期学员,刘灿目前给了最大的自由,哪怕是想骑马也可以到大营里自行方便,反正他们现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属坐骑了。
刘静兴冲冲的往外面走去,刚出大门就差点与什么东西撞上,也是她这几年一直锻炼,身手敏捷,感觉不对,立刻身体一横,就侧了过去,但就是这样,肩膀也被擦了一下,差点把她带倒。
“你是谁?”刘静站起身,就看到一个身穿蓝色蜀锦的少年,只见那少年容貌一般,却十分白皙,头上束了一个银冠,颈上挂了一个明晃晃的长命锁,映衬的也有几分唇红齿白的味道。
那少年虽擦了她一下,自己也差点摔倒,再听她语气不太客气,当下就皱起了眉:“你又是谁?”
“我先问你的,自然要你先回答!”
她说的理直气壮,那少年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见她虽然眉眼清秀,脸上却有一道大疤,再看她身上的穿着,也就是普通的棉布衣服,还有些污痕,不由得就有了几分轻视:“我是谁,为什么要同你说?”
刘静看了他一眼,再见门房在那边躲躲闪闪,就招了招手:“崔伯,这人是谁?”
崔伯本来是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的,此时被点了名只有出来,他腿脚不方便,走起来一瘸一拐的:“这位公子是来见节度的。早上已经来过了,是二老爷接待的。”
他对那少年没好看,此时就故意不点破刘静的身份。
“既然来过了,为什么他又来?何况,哪有下午来求见的?喂,说你呢,没事就回去吧!”
第92章再见(下)
刘静这话那真是相当不客气,那少年顿时被气了个满脸通红,当下就要发作,不过他毕竟是在京城里历练过的,虽然已经青筋暴跳了,也还压抑了下来。再联想到刘静的态度更觉得有些问题,这是刘成门前,这个带疤的少年敢这么理直气壮的说话必是有所依仗。难道是刘家的什么亲戚,或者是哪个都头的子嗣?
他来之前也是做过打听的,知道刘家收养了很多少年,而这些少年里有不少是刘成手下的孩子。这么一想,他的气就顺了不少,当下抱了抱拳:“这位小哥请了,我姓张,单名一个阳字,家父在京城禁军中任统领,是刘叔父的至交好友。”
“你是张阳?”刘静拉高了语调。
“是,不知这位小哥是……”
刘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弱鸡。”
“什么?”张扬一怔,他觉得这不像什么好话,但也不太理解其中的意思。
刘静嘿嘿笑了两声:“我说我是谁为什么要告诉你?”
张阳一窒,脸再次红了起来,也算是他能忍耐了,勉强还笑了两下:“早上我已经来拜访过叔父了,不过当时叔父忙于公事,没能见到,所以我就又来了,这位小哥若方便,不如帮我通传一声,咱们能在这里相见也是有缘,以后小哥来了京城,我必会盛情招待。”
他也不笨,看出崔伯不怎么想搭理自己,虽然对此非常郁闷,可也有些无可奈何。毕竟不是过去了,他们张家和刘家是通家之好,若有哪个仆从敢这么刁难,他不用经过刘成就能给那人一番苦头。可是现在虽然两家还有一定的联系,交情已经淡了,现在刘成又贵为一方节度,只有他们求着扒着的,就是一个小小的门房他也不敢轻易得罪了。当然一个门房他相信自己还是能摆得平的,不过与其去讨好一个门房,还不如和眼前这个少年拉拉关系。
“咱们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替你通传?你想见谁,自可去见,他要不想见你,我也没办法,至于我嘛,自然是有事的。”说完扬长而去,竟是连头都没回,张阳目瞪口呆惊怒交加,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再礼让对方竟丝毫面子都不给,有心叫对方站住,可对方已经走远了,而且他也知道如果对方不理他,他一时也还真没有办法。
“不要让我知道你是谁,不要让你落到我手上!”他在心中暗暗的咬着牙,转头见崔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更是气了个倒仰,有心发作,一时又找不到借口,只有把一腔郁闷之气发泄在自己的两个随从身上,两个随从知道是受了牵连也不敢说什么,只有低眉顺眼的连连称是。这让旁边的崔伯更有几分看不起。张阳不认识他,他却是知道张阳的,他是军里的老人,自然清楚刘张白三人早年的交情,更知道张振当年把事情做到了什么程度,他打仗落了个残疾,全靠刘家收留才活到今天,对刘家上下自然感恩戴德,相对的对张振那就是鄙视厌恶了。只是他毕竟只是一个门房,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稍稍的怠慢一下。此时见他被刘静奚落了一番,自是高兴异常。等到张阳再请他去通传的时候他也不多说什么,转而就真去汇报了,倒弄的张阳一愣。
而此时白钱也在同刘成说张阳的事情,刘灿把事情推给了他,他也不好不见,不过他毕竟不怎么待见张阳,上午的时候也就是见了一面,然后就把他打发走了。他本来是立刻就想同刘成说的,但当时刘成正在屋里郁闷,他也不好进去,所以现在才找到机会:“我就说这姓张的不是好东西,早先不过派个管家之类的人物过来,这一见大哥高升竟把自己的亲儿子都派过来了。真是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要叫我说,咱们干脆一拍两散以后不再理他了。大哥?大哥?”
“老二,你说我早先是不是错了?”
“是有点错,像张振那种有奶就是娘的根本就不是可交之辈,不过早先嘛,也有些逼不得已,以后咱们不再理他就行了。”
“什么张振?”
“啊?”
刘成回过神:“老二,我是在说灿儿和静儿,我是不是在最初就不应该让他们穿男装?到了现在,静儿是那个样子,灿儿虽然懂事却也不愿换回女装了。”
“灿儿和静儿啊……静儿是有些问题,胆子太大还有点鲁莽。但灿儿,灿儿很好啊。我说大哥你没事纠结这个做什么?灿儿不愿意换回女装就不换回呗,大不了她就真留在这里,反正管城和郑州也没多远。至于那些内宅往来之事……那就交给赵先生好了,反正他能者多劳,想来也是能处理的。”
“……你想的真轻松。”刘成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
“本来就是啊。要叫我说大哥,静儿的事你就交给灿儿,我也看了,静儿就服气灿儿,有她管着保准出不了大错。至于灿儿自己嘛,她更是一个有成算的,你看这次要不是灿儿,咱们也不能这么顺当。这样的大事灿儿都能处理好,小小服装更不是什么问题了!”
“你知道灿儿多大了吗?”
“应该十五了吧,怎么了,大哥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过了年就十六了!大娘子早先嫁给我的时候也不过十七!”刘成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而她现在十六了还天天穿着男装骑马射箭,你说她要如何嫁人?如何说亲?如何……”
他正说着就有人来报张阳的事,刘成正烦着,哪有心理会什么张阳,当下一挥手:“让他等着,不,让他明天再来!”
“我看他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是他爹看大哥高升了派他来套套近乎,反正我早上已经见过他了,不如把他打发走算了。”
对这个提议刘成是非常心动的,不说张振如何,他本身对张阳也没什么好印象——早先这小子差点没把他闹腾死。但这些年他没少受赵方毅提点,刘灿也若有若无的暗示灌输,在不知不觉中他做事风格就有了变化,也知道有些事是不能随自己的心意,因此微一犹豫,就摇了摇头:“见都不见一面就把他打发了到底有些不妥,不过我现在也没心思理会他,让他明天再来吧。”
“我看也没什么不妥的,是他先不仁的。”白钱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也没再说什么。他其实也知道既然早先没和张振彻底断了来往,这些年还互相利用了一番,现在也不好彻底不理张阳,否则说出来就是他们不仁义了。
那随从得了信就出去告诉了崔伯,崔伯自然很高兴的原话转给了张阳,张阳虽然脸都黑了,也只有道:“叔父既然说了明日,那我就明日再来。”
主仆几个灰溜溜的离开了刘家,一般这种情况他们要不先回客栈,要不就是拜访其他亲友。但张阳来的时候因为想的是能在刘家下榻,就没有找客栈,至于其他亲友要不是接到了开封要不就是断了来往,所以一时间竟不知上哪儿了。张阳站在街头,见来往行人虽不能说人人脸上带笑,却也是大多欢快,几个扭打在一起的孩子虽然有一个被折腾哭了,但再被另外一个塞了个话梅糖后立刻又笑了起来。
“公子,我们是不是先找个客栈……?”他的一个随从开口,他是知道张阳心情不好的,如果可能的话也不想触霉头。但他来之前就听说管城茶叶便宜,来往的客商不少,很是担心再晚了连个下榻的地方都没有,毕竟虽然街面上看着热闹,到底是个小县城,客栈随便也不会多了。
“找什么客栈?”
“若是公子不喜欢客栈,我们也可以找个民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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