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出了那样的事情……”何盼云垂眸,神色显得很无助、委屈,“家里上上下下都在责怪或是耻笑我连个下人都管不住……我实在是愁苦,傍晚索性扯了个谎,独自来这儿用饭。”她瞄了酒壶一眼,“原本是想着借酒浇愁的。”
倒是挺会编瞎话的。炤宁笑意更浓,起身拿过一个酒杯,倒满了一杯酒,亲自送到何盼云手边。
何盼云连忙起身,显得很不安地道:“这怎么敢当……”
站在门边的红蓠没好气地横了炤宁一眼,心说你还挺有闲情,有这功夫,还不如赏她一通巴掌呢!她的手握成拳,真的是手心痒痒了。随后她就发现,炤宁竟然将何盼云腰间的香囊不着痕迹地解下来,收进了袖中。
红蓠不由讶然失笑。这样的手法,也只有常年习武眼力极佳的人才能看的清清楚楚。
要那个香囊做什么呢?红蓠若有所思。在外的日子,炤宁曾经在酒楼用饭时险些中毒,随后便刻意结识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人,沉迷于如何分辨饮食、香料中有没有毒物,学到了很多种方式。
是在那段时间之后,炤宁不论到了何处享用饭菜、酒水、果馔,都要先不露痕迹地检查一番。
这会儿,是感觉那个香囊有问题,还是那个味道让她心生警惕?
可是……红蓠微微侧头,凝视着已经回身落座的炤宁,心说你那个鼻子有那么灵么?只有片刻的愣怔,她便回过神来,上前去明着是给何盼云介绍席面上的四菜一汤、拿过筷子布菜,真实用意则是扰乱何盼云,不让她察觉出贴身佩戴的香囊被她家王妃——顺手牵羊了去。
炤宁倒是神色安然,等红蓠忙完了,便问何盼云:“你姐姐在东宫的日子,这一段不大好过吧?”
“是。”何盼云显得有些不自在,“太子这一阵对林侧妃宠爱有加,姐姐心里不大好过,两位侧妃又出过一点儿枝节,故而……”
“我也听说了一些是非。”炤宁道,“那样的日子,难为了你姐姐,更难为了你。可她到底是有福气,有你这样一个得力的妹妹。”她说着话,在桌案下的双手却是一刻也没闲着,手势灵巧地将香囊打开一个缺口,取出了一点儿香料,准确来说,是掺了毒药的香料。
“殿下谬赞了。”何盼云凝了炤宁一眼,“手足之间,做什么都是应当的。您说可是这个道理?”
“这话问我可就问错人了。我的手足之中,有的人恨不得要我死。”炤宁语速很慢地说完这些话,笑了笑,先是端起酒杯示意,“你酒量如何?”
“尚可。”何盼云说着,双手捧起酒杯。
“很好。”
两女子喝完杯中酒,炤宁比何盼云先一步起身,取过酒壶。
何盼云连忙站起身来,“这怎么敢当。”
“既来之则安之。”炤宁走到她身边,给她又倒了一杯酒,放下酒壶,凝眸打量着她的面容,“看你这面色……不大好啊。”
“是啊。”何盼云抬手摸了摸脸颊,“那次被吓得不轻,这上下还没缓过来。”
“这也是你思虑过度所致。”炤宁回转身形。
红蓠瞧了瞧何盼云腰间。还好。香囊已经回去了。这种功夫,可真是神奇得很。她很钦佩地看了炤宁一眼,心说王妃倒是永远不需要担心生计,便是退一万步讲,落魄了,往街上逛几圈,搜刮人几个钱袋子完全不在话下。
何盼云啜了一口茶,又吃了一口菜,随后姿态恭敬地起身,“这一杯,妾身敬殿下。”
炤宁颔首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荆
何盼云担心炤宁再次纡尊降贵地给她倒酒,先一步拿过酒壶,给炤宁倒酒之际,看向窗外,“天色真是不早了,想来您的长辈不会来了吧?”
炤宁就像是出于下意识一般转头望向窗外。
红蓠则对何盼云的举动留了心。
“是啊,可也不是坏事。有你作陪,兴许比陪伴长辈用饭更有趣。”炤宁转过头来的同时,视线瞥过红蓠,又凝眸看向半开着的房门,“那是你的丫鬟么?”
何盼云转身望向门口,并没看到人,连忙回过头来,“妾身是来给殿下请安,怎么敢带粗鄙的下人。”随即凝眸看了看炤宁面前的水杯、酒杯。杯子里的水和酒的高度相差无几,但是不见一丝波动。
她回身走至自己的座位,端起酒杯,再度敬酒。
炤宁仍是一饮而荆
何盼云的神色明显放松下来。
炤宁亦然。
两人这般你给我斟酒我回敬你的来往一番,又是几杯酒下肚了。
炤宁身形向后,意态懒散地倚着座椅靠背,语气闲散,“已到这时候了,我们也说几句心里话吧。”
“好啊。”何盼云的语气倏然没了恭敬之意,“我倒是想不出,你有什么可跟我说的。”
“想问你两个问题而已。”炤宁悠然一笑,“例如今夜你们事成,你可曾想过,会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因为你们的疯狂无耻而丧命?即便是我在你们眼里罪该万死,可是他们何罪之有?”
何盼云轻蔑地笑了笑,“他们若是能逃离这一场灾难,那是自己反应快、有脑子,若是不能逃离,若是明知你这煞星前来还不知退避三舍,便是该死。”
“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炤宁的目光一点点有了寒凉之意,“那么,今日若是你也陪我死在这里,是不是也是咎由自取?”
“那是自然。”
“说说吧,因何而起?”炤宁笑道,“你总不能为了你姐姐愚蠢的念头,便会做出不惜赔上性命的事情。这尘世有感天动地的手足情分,但你们姐妹可不是那种人。”
“我便是为了她,不也是情理之中么?”何盼云扬了扬眉,“你这样的人,若是不尽早除掉,来日怕是会成为祸国殃民的妖孽。”
“……”炤宁牵了牵唇,“跟我说点儿有用处的。你也说了,没带下人。我便是让你在这间房里吃尽苦头,也未尝不可。”
“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你自己。”何盼云连瞧着炤宁的眼神都变得轻蔑起来,“没错,我今日大抵是不能平安无事地走出这间酒楼了。可是你呢?你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么?”
“说来听听。”炤宁道,“我最厌恶长舌妇,时间也有限,你最好长话短说。”
“好毒的一张嘴。”何盼云那一抹轻蔑到了唇畔,“你余生的岁月,只能躺在床上度过,不出一个时辰,你就会口不能言,腿不能走。”
“原来是这种□□啊。”炤宁微微扬眉,“用的多与少可有区别?”
“自然有。”何盼云道,“只需一点点,便能如我所言,若是多一些,你明日一早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炤宁居然歉意地笑了,“那可真糟糕。”她用下巴点了点何盼云面前的酒杯,“早知道我就问问你了。我实在是不知道所谓的一点点是多少,随着心意给你放到了酒中。不过,我不着急,等明日便能知道结果。”
“……”何盼云身形一僵,眼神惊疑不定。
“红蓠,将何侧妃拎过来吧。”炤宁不再理会她,“让她再等下去,便失礼了。”
第075章 暴怒
第075章
何盼云惶恐地站起身来,“你方才说的是真的?”
炤宁没说话。就像韩越霖说过的,经历的凶险次数多了,人就会变得像野兽一样敏锐,有时候会没有道理可言的猜出敌人的手段。并且,在何盼云进门之前,她滴酒未沾,嗅觉还算灵敏。要是喝了酒,那她就只能用强硬的手段了。
“不可能!”何盼云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就算江炤宁已经知道她身上带着毒药,怎能在她无知无觉的情形下往她酒杯里下药?之后,她想到了对方放下身价亲自斟酒的细节……但又怎么可能呢?江炤宁身边的丫鬟身怀绝技,可是她本人自幼体弱,如何会有那么快的手法?况且,如果想让她服毒,完全可以唤丫鬟对她动手。
她百思不得其解。
炤宁此刻正瞧着吃饱喝足的吉祥,招手唤它到跟前,摸着它的头,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实在是闲得慌?”
吉祥用脑袋蹭着她的手,之后将前爪搭在椅子上,摇着蓬松的尾巴。
“我真是闲得慌,居然陪着一个疯子唱了一出戏。”炤宁往一旁挪了挪,拍拍座椅,等吉祥跳上来,继续道,“可也是没法子。虽然都是疯子,这个还能看,等会儿来的那个简直面目可憎得叫人反胃。”
吉祥当然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只是很乖巧地坐在她身侧,把脑袋搁在她肩头蹭了几下。
何盼云越听越心惊,已经明白自己像个小丑一般被人耍弄了一番。而这还在其次,她现在需要担心的是还能不能活到明日。
她转身要走,这才发现,另有一名紫衣丫鬟代替红蓠守在了门边。
她咬了咬牙,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刚才为何不直接刺死江炤宁?为何还要费一番周折,以至于走至这步田地?
她刚要腾身扑向炤宁,只觉手腕锐痛,不自觉地失力。匕首和一个小银锞子同时落地。
吉祥也在这顷刻间跳到了地上,眼神凶狠,但并不吼叫,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紫薇瞧着何盼云,抿唇冷冷一笑,“你那点儿本事,还是省省吧。”说着走了过去,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何盼云捆绑起来。
何盼云的眼神变得绝望。
紫薇把方才当做暗器的小银锞子捡起来。
吉祥见不怀好意的人没了挣扎的余地,心情立刻转好,又跳到了炤宁身侧,和她挤在宽大的椅子上。
炤宁绽放出开心的笑容,搂了搂生龙活虎的吉祥,“人长大要按年算,我们吉祥长大却是按天算。”
紫薇也随着她笑起来,“可不就是么,现在能替您修理人了。”
说笑间,红蓠将何从云带进门来。
吉祥看到何从云,立刻变得没好气,该是天生看这个人不顺眼,或者是自一开始便感觉到她对炤宁心怀歹念。有炤宁安抚着,才没发作。
何从云看到何盼云的情形,一颗心瞬间如坠冰窖,可她面上很平静,行礼后询问炤宁:“不知燕王妃这是何意?”
炤宁反问:“你看不出么?”
何从云索性询问何盼云:“二妹,这是怎么回事?”她被抓住之后,就知道事情定是失败了,但此时还不知道事态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何盼云轻声道:“不关你的事。是我为了要给意中人报仇,试图毒杀燕王妃,未遂。”
何从云身形一震,眼神暴躁地看住妹妹。这般胆大妄为,她怎么敢?谁允许她这么做了?眼下事情败露,定是人赃俱获,要如何为她开脱?
“不,你说错了。”炤宁的话是对何盼云说的,视线却不离何从云,“事实是,何家姐妹二人意欲毒杀于我,未遂,又试图服毒自尽。”
何从云先是一阵惊惧交加,踉跄后退的同时,惊愕地看向何盼云。何盼云已不敢再与她对视,垂了眼睑。
“不……”何从云死命掐着自己的手心,这才冷静下来,“你这是污蔑……我是太子侧妃,盼云是何家千金,罪名岂是你的嘴一张一合便能定的?人证呢?”她环顾室内,“仅凭你们主仆三个的一面之词么?!”
语声未落,她听到门外有男子交谈的声音,满脸惊惶地望去。
片刻后,常洛、夏泊涛、大老爷、三老爷循序入室。
她闭了闭眼,身形晃了晃。
大老爷和三老爷早就来了,先到了筱园,见到炤宁之后,听从她的意思,暂且留在那里等候消息。常洛与夏泊涛自然是分别得了师庭逸、韩越霖的吩咐,在酒楼内照应着。
至于师庭逸、韩越霖,是最早得到消息抵达筱园的人。两个男人的意思是让炤宁即刻回王府,这边的事情有他们料理即可。
可是炤宁不同意,她说照你们的意思,只能抓到何峰的手下,他们能够指证的仅有何峰一人,而何峰绝不会拉别人下水。那不够。
她要一并收拾掉何家姐妹。何从云那样的人,绝非她可以一再容忍。
她态度坚决,两个权倾朝野的大男人竟是拿她没法子,只得顺着她,各自派了最信任的常洛、夏泊涛在她周围照应,他们则亲自监督手下擒拿何峰及其爪牙。
此刻,炤宁起身,与大老爷、三老爷和夏泊涛见礼寒暄。
吉祥则跑到常洛跟前起腻。常洛经常带它在园子里玩儿,它跟他也很亲近。
正是因为这个不容忽视的小家伙插科打诨,室内的氛围便没有应有的凝重森寒,一时间几乎可称为其乐融融。
也正因如此,何家姐妹两个绝望越来越重——没人多看她们一眼,没人将她们当一回事,处置她们之于这些人,兴许只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她们起过咬舌自尽的心思,但是红蓠、紫薇就在近前,不给她们这种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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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炤宁应付何盼云的时候,状元楼的老板亲自带着伙计在各个雅间游走一遭,给食客赔礼道歉,请他们即刻离开,给出的理由是燕王与韩统领临时起意,要设宴犒劳手下,地方不够,只得委屈别人。
人们一听这原由,都无话可说,加之走了也不吃亏,老板不会收取分毫银钱,再来用饭还会得到老板特地赠送的两道招牌菜,便相继离开。
到此刻,偌大的酒楼陷入了夜半才有的静寂。
师庭逸、韩越霖先后进到状元楼,在二楼最宽敞的雅间内落座。
炤宁、大老爷等人转来相见,何家姐妹两个也被带到这里。
红蓠、紫薇将事情经过讲述一遍。
师庭逸听完,深深地凝了炤宁一眼。
韩越霖则是看住何从云,笑容轻蔑,语气亦是,“好玩儿么?”
何从云眼神阴冷地与他对视,不消片刻,便败下阵来。
何盼云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发青,出了一身的虚汗。不得不接受自己反被捉弄下毒的事实,她的情绪反倒激烈起来。她看着大老爷,恨声道:“你的儿子被江炤宁害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你竟不肯为他做主?他这辈子最大的错,兴许不是与江炤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而是有你这样一个懦弱的父亲1
大老爷闻言并不恼怒,反倒奇怪地看着她,“这是哪个混账东西与你胡说八道的?那个孽障咎由自取,是我亲手发落的。我的家事,与你何干?”
何盼云讽刺地笑着,“胡说……”
大老爷对红蓠递了个眼色,“等会儿还有正事,别让这个疯子添乱。”
红蓠称是,低声道:“何二小姐,你再多话,我就让你活着下拔舌地狱。”
何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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