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窝在炤宁怀里玩儿衣角的吉祥精神起来,立起身形,前爪扒到桌沿上,之后发力,勉勉强强站到了桌案上。
红蓠笑着摇头,“明日起得让它多活动活动筋骨。”
吉祥不理她,只眼巴巴地看着炤宁手里的樱桃。
“你一定不爱吃这个。”对于水果,吉祥只吃甜甜的桔子瓣和葡萄珠,并且吃完就一副上当的沮丧表情。炤宁虽是这么说着,还是把一颗樱桃放到吉祥跟前。
吉祥喜滋滋地摇了摇尾巴,先是用爪子碰了碰樱桃,又闻了闻,之后慢吞吞地叼进嘴巴,捣鼓几下,又吐了出来。
炤宁凝眸观望着这一幕,眼中尽是温柔的笑意。
红蓠直皱眉,拍了拍吉祥的头,“你啊……”小家伙的后台太硬,不容人数落,她也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吉祥似是见炤宁有点儿走神的样子,索性往红蓠跟前蹭了蹭,看看盘里的樱桃,又看她。
红蓠撇嘴,“我才不给你。”
吉祥又挪了挪身形,离她和盘子更近,竟是显得喜滋滋地看着她。
红蓠用下巴点了点它扔在身后的那颗樱桃,“先把那颗吃掉。”
吉祥索性立起身形,去扑她刚刚拿起一颗樱桃的手,动作少见的麻利。
“嗳?真是反了你了……”红蓠飞快地收回手,还没抱怨完,吉祥两只前爪已经按到了碧玉盘中。
小家伙顾前顾不了后,直起的身形下落时,根本没法子躲开正对着它的盘子。
炤宁哈哈地笑起来。
吉祥见炤宁是这反应,索性摇着尾巴低下头,去闻盘子里樱桃的味道。
“还笑,你还笑!”红蓠皱着眉,手忙脚乱地把吉祥两只按着樱桃的爪子拿开,“这要不是你当成宝养着的,我这巴掌早上去了。”
炤宁连忙把吉祥夺回怀里,“那怎么行。樱桃再好好儿洗几遍就行,”知道红蓠绝不肯吃吉祥爪下的东西,笑着加一句,“你看着赏了人吧。”
红蓠又气又笑地应声。
炤宁忙于转移红蓠的心绪,“这些卷宗,你和白薇记得誊录两份。有用。”
红蓠立时正色道:“好。”
**
二月里,不少人家上门提亲,求娶的不外乎是江素馨、江和仪。
江家三小姐已经出嫁,四小姐三月初便会成为燕王妃,这时候若是能征得江家同意定下亲事,今年冬日便能操办喜事。
江素馨和江和仪之前犯错被罚的事情,很多人都有耳闻,但都选择忽略。
江府的门第摆在那儿,与皇室结亲已是板上钉钉。江家的闺秀便是在家里最差的,到了外面也是分量十足,非别家可比。
很明显,江素馨对这些事反感至极,一听到有人隐晦地提及哪家公子要娶她,便会拉下脸来生气。一次索性对大夫人说:“要不然,您还让我回寺里吧?那些提亲的……就没一个像样的。”
大夫人听了心里有气,并且无意克制,当即冷笑一声,“行啊,今日我便与老爷说说,看他同不同意。”
反倒让江素馨提心吊胆了好几日。
比之江素馨,江和仪要安分许多。自从三夫人帮忙主持中馈之后,遇事底气十足,凡事又都能得到大夫人的允许,这样一来,对三老爷、妾室的态度亦是特别硬气。
过了正月十六,三夫人看着江和仪又要做四处乱飞的花蝴蝶,立刻给了她一个抄写经书的事由,将她困在了房里。
江和仪的生母贾姨娘苦苦求情,三夫人当即就说她病了,暂且看看情形,过几日不见好的话,便去庄子上将养——燕王和炤宁就快大婚,过了病气给府里的人太丧气。
贾姨娘又试图求三老爷,三老爷问了问原由,说她让你怎么做你就听着,难不成你要与她作对么?
江和仪那边的情形,三老爷问都没问。到底,正妻与妾室、庶女尊卑有别,平日纵容一些是一回事,到了关键时刻,他还是要给发妻体面,不能弄得房里传出闲话——发妻现在要是被惹急了,给他扣上个宠妾灭妻的罪名都未可知。
何苦呢?
这样一来,贾姨娘和江和仪彻底消停下来。
二月下旬,安国公和安国公夫人来江府的次数频繁了一些。
炤宁听说之后,有些奇怪。
她知道三老爷爱喝明前龙井,师庭逸命人给她送来不少,她便分出一半,带着吉祥给三老爷送到前院去。
三老爷瞧着跟在她身后虎头虎脑的吉祥,忍不住想摸一摸它的头,但是刚上前一步,吉祥就躲到了炤宁身后,探出小脑袋,有恃无恐地看着他。
他呵呵地笑着,“真是讨人喜欢。”
炤宁有点儿不好意思,“它认生。”随后把拿来的茶叶送给三老爷。
三老爷眉宇愈发舒展,“你有心了。”
炤宁趁这机会,问起安国公夫妇前来的目的。
三老爷笑道:“他们过来还能为什么,提亲。”
“提亲?”炤宁讶然,“素馨?”
“嗯。”三老爷颔首,“你大伯父说,两个人都是不成器的东西,这么看的话,他们要凑合到一处去倒也不错。”
炤宁忍俊不禁。
“可是,往深里想就不妥了。”三老爷转身,指一指自己在外院理事的书房,“走,陪我尝尝这茶的味道。”
炤宁笑着随他进到书房。
三老爷有些时候,很乐于附庸风雅。这次亲自烹茶,笑微微地递给炤宁一杯,“尝尝我的手艺。”
“您这烹茶的手艺,可是出了名的好。”炤宁笑着称赞一句,闻了闻茶香,随后啜了一口,脸上现出满足的神色,“有好茶的话,就得送给您这样懂茶的人。”
三老爷被称赞得由衷一笑,落座后品了半盏茶,捡起先前的话题,“若是云起、素馨的事情成了,方家与江家便是亲上加亲,这姻亲的关系怕是几代都甩不开。关键的是,云起行事常有糊涂的时候,素馨也不是拎得清的性子,嫁过去之后,再生事端的话,头疼的可就是我们江家。我和你大伯父、大伯母反复琢磨了一阵子,觉着不能应。”
“这种事,自然要由长辈做主。”炤宁道,“我是因为与方云起有过冲突,近来又听说方家的人屡次登门,便想到了别处去。与我无关就好,我只怕因为自己给家里添麻烦。”
“怎么会。”三老爷给她一个安抚的笑,“那件事方家巴不得我们忘掉,当日燕王不是恰好也在场么?放心吧。”
“那就好。”
说完这些,叔侄两个谈起了茶经、棋道。
炤宁通读茶经,但平日喝茶不是特别讲究,因为用饭喜吃咸、辣菜肴,心里喜欢的是一种,常喝的则是味道较浓的茶。故而,便说了几种浓茶的妙处,又孜孜询问清茶哪一种最好。
至于棋道,则是三老爷起的话头,他其实是个棋迷,又知道炤宁深谙此道,这会儿也是不耻下问的心态。
做了很多年的叔侄,要到今日,三老爷才发现这个侄女是个说话的好对手,炤宁看着天色道辞回内宅的时候,他仍觉意犹未尽。
平白浪费了很多年的时间,没去发现她的优点。
年轻时,只顾着去外面找同好,在房里过自己的那份日子,却是不曾想到,真正懂得精髓让他生出共鸣的人,近在眼前。
那边的炤宁一路和吉祥嬉闹着回到玲珑阁,眼中尽是喜悦。
安国公夫妇前来的意图,她对三老爷说的是心里话,真担心他们又要出幺蛾子,毕竟,安国公是能无意间把胞妹坑得不轻的人,让她相信他变得明智起来,很难。
别的就不需她管了。
大夫人到底比她多经历了十几年岁月,且是能在太夫人那种恶婆婆的眼皮子底下过得还算不错的人,对内宅很多事兴许比她看得还通透,不用她费思量。
晚间,红蓠则好笑地跟她提起了江素馨:“五小姐像是猜出了安国公夫妇的意图,今日闷在房里哭了一场呢。”
炤宁笑了笑。
这当口,江素馨不难想见安国公夫妇的意图,只是,她怎么就不能反过头来想想江家会不会同意呢?
打量着大老爷很喜欢方家么?这一点,也只有大老爷自己清楚,炤宁不敢下断言。
但是,从哪一方面讲,大老爷都不会同意江素馨嫁到方家。明知女儿糊涂,嫁过去却是长子长媳,年岁大一些还继续糊涂的话,岂不要把方家一大家人都带到沟里去?大方向的轻重,三老爷一句都没说错。
再者,即便是只为着担心日后被方家埋怨,大老爷也不敢应。更何况,方云起那种行径卑劣莽撞的人,若是成为他的女婿,还不把他膈应死?
而江素馨呢?看这情形,是到现在不能死心,还祈盼着出现一丝得到或是走近师庭逸的机会。
那可不行。
想到他被江素馨惦记着,她心里就不痛快,要是江素馨没事就往他跟前凑……
炤宁叹了口气,拢了拢眉心。
再不痛快,她也不好干涉江素馨的姻缘。这回事也挖个坑让大老爷跳下去的话,他不定会气成什么样。能免则免吧。
心念一转,她想到大夫人,心就定下来。
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外面的事兴许懵懂,这类事情一定会想到她前头去,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结果。
翌日,炤宁亲自看了看自己出嫁时的大红喜服,随手翻了翻,问道:“怎么没有夹袄?”
“找那个做什么?”红蓠不明白,“三月初的天气,不冷了。现在我们穿着夹袄都觉得热了。”
“那我也要穿。”炤宁道,“不都是晚间拜堂么?晚间还是很冷的。”
“……”红蓠一副完全被她打败的样子,“好。我去叫人快些给您做出来,做得……”
“做得厚一些。”炤宁叮嘱道,“我本来就怕冷,紧张的时候会觉得更冷,觉得冷的时候会更紧张,一定要做得厚一点儿。”
“好好好……”红蓠啼笑皆非,“估摸着满京城就一个这样的新娘子,也不怕衣服穿得多显得臃肿不好看。”
“我自己又看不到。”炤宁笑着捧了捧自己的脸,“别人主要看的只是我的脸,到时候脸不肿掉就好。”
红蓠哈哈地笑起来,“听着像歪理,细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正说笑着,紫薇走进门来通禀:“大老爷、大夫人房里出事了。”
**
大老爷今日休沐,用过早膳,只想留在房里,陪大夫人说说话。
这时候,大夫人已经显怀了。有经验的妈妈、婆子都说她怀的是男胎。
大老爷对这一胎是男是女并不在意,是女儿的话,像她最好;是男孩子的话,他可以亲自教孩子读书写字。
他这样的态度,正是大夫人喜闻乐见的,只怕他有所寄望,到时孩子落地若不符合他的心愿,她总少不得有点儿失落。
大老爷歪在大炕一侧,她坐在炕桌前给他报账,说的都是府里给炤宁的陪嫁,以及吉日当天的宾客名单。
大老爷时不时地提出自己的看法,让她略作修改,意在让炤宁真正风风光光地出嫁。这一点,他是为着已故的二弟。别说炤宁嫁的是燕王,便是寻常人家,他也要隆重地操办。毋庸置疑,二弟若在世的话,也会这么办。
大夫人笑着一一应下,“得了你的准话,我心里就有底了,先前不敢做主,是担心三房有异议。”
“不会。晚一些我跟三弟说说,让他知会账房,不得作出小家子气的事儿。”
“那再好不过。”大夫人正要继续说什么,丫鬟通禀:江素馨过来请安。
夫妻二人俱是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一想起那个孩子,他们都有点儿头疼。
“让她进来吧。”大老爷坐直身形。
江素馨走进门来,规规矩矩地行礼请安。
大老爷端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大夫人让江素馨落座。
江素馨扯出一抹笑,摇了摇头,“有一件事,我想请爹爹、母亲同意。”
“何事?”大老爷问。
江素馨道:“我自知不够沉稳,想去外面游历一番,沉淀心性。也不是要远走他乡,只是想到京城附近的一些地方看看,听说好几个地方寺里的神佛特别灵验,便想去亲眼目睹,诚心拜佛。”
“……”大老爷垂眸不语,只用盖碗拂着杯里的茶。
大夫人只当没听到,埋头誊录新拟好的嫁妆单子。心里却是冷笑:想走?走个三二年,要是炤宁因为身子羸弱子嗣艰难,你再回来效法佟念柔,到燕王府做侧妃?
倒是没看出,还挺会做梦的。
你就是给燕王一刀,他也不会让你进门。
怎么想的呢?
大老爷出言道:“你这话说得晚了。我已经给你定下了亲事,过段日子会告诉你。回房去吧,安心待嫁。”
“……”江素馨张了张嘴,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爹爹,我不想出嫁……”
“不想出嫁有不想出嫁的路子。”大老爷语声沉冷,“你可以到家庙带发修行,若是有心遁入空门,我也不会阻拦。”
“……”江素馨哭了起来。
“我让你回来,不是要你继续做傻事惹麻烦。”大老爷语声徐徐,不带一点儿情绪:
“以前有些事,我总是愿意往好处想,总以为自己的儿女栽了跟头之后,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幡然醒觉,活得比以前更好。可惜,我看得清外面的人与事,独独看错了你和予茼。
“予茼的事,你该有耳闻。因为他的事,我没少被人同情被人笑。他是江家长子,也是侯爵世子,我到底选择了舍弃。至于你,我不能重蹈覆辙,不能再等人要我出手的时候才发落你。”他把盖碗盖到茶盏上,不轻不重地放到炕桌上,“言尽于此。回房去。”
江素馨被他那看似平静实则冷酷无情的态度激怒了,她用力抹了两把泪,愤愤不平地看着他,“我是你的女儿,江炤宁只是你的侄女!为什么你凡事都要帮着她如愿?你明知道,我的意中人是燕王,从小就喜欢他,你非但不肯帮我,还巴不得我快快出嫁?为什么?!佟家能将两个闺秀先后送到东宫,你为何不能效法?为何连这点儿念想都不肯给我?!”
大夫人心里发笑。自己果然没猜错。
大老爷目光冷森森地在江素馨脸上刮过,微扬了声音:“来人!”
“是。”几名丫鬟齐齐应声。
“把这个孽障关起来!”大老爷抬手指着江素馨,“给她备下白绫、匕首、鹤顶红——她想死就让她死。若是肯安生度日,你们便好生服侍着,直到她出嫁之日!”
到了这地步,话已说尽。
江素馨当然不会自尽,回房哭闹了一通,便一直呆呆地坐在窗前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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