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道路渐渐开阔,从一条狭小的甬道变成了一个大厅。迷迷糊糊之中顾清风看到了两具白玉棺椁安静地摆放在大厅中,另外还有几具石头棺椁,这些棺椁头朝内围成一个圈,圈中心是一小片水潭。
“谢谢你。”连璧突然开口,对着江璇说,“我能想到你会厚葬她,却没想到连我都有份。”
江璇哼了一声,不以为意。“别谢我,要谢就谢她。”
若不是那个傻子,自己才不会顾及他人,谁叫你连璧是她最喜欢的人,又是谁让自己这么喜欢那个傻子……
手握成了拳头,然后渐渐松开,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
“下一步,怎么带她回去?”
连璧抬手指着棺椁中心的潭水道:“潜下去,送她到阎罗之殿,我们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她的睫毛眨动,眼里流露出不舍。
“这一次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江璇听了,低下头,喃喃道:“她回去了,我也该回去。付华侬被我占了许久的身体恢复起来不太容易,你替我照顾好她。”
顾清风听见这一句,下意识就抓住了江璇的手腕。“你去哪里?”
江璇没料到她会如此,心里划过一丝甜蜜,但旋即化作了无奈。“清风,我回去我的世界,没有你的世界。希望你……”她顿了一顿,“希望你好好善待那个叫你小乞丐的女孩,不枉我痴心。”
顾清风见她落寞,鼻头一酸。“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我答应你。”
“谢谢。”江璇站起身,对着连璧说道:“你若敢再欺负她,无论是过去的江璇还是现在的江璇,决然不会放过你。”
连璧苦笑:“过去的连璧我不能控制,现在的连璧也根本无能为力。江璇,你何必为难我?”
江璇转过身,不去看她们,她怕自己一个不忍心就会抱住那个人,死也不让她走,毕竟这一走就是一辈子。
“不管过程,只求结果。连璧,你欠我的无论如何你都要办到。”江璇落下一句话,转身就走。瘦削的背影一点一点离开,消失在漆黑的甬道里,一次也没有回头,走的那样决然干练。
“江璇,你也一点儿没有变。”连璧似是在对自己说。回头看着顾清风,她的脸色越加不好。“清风,你也该走了。”
“去哪儿?”顾清风嘴唇泛白,脸色发紫。“我觉得灵魂都快出窍了,连璧,出去之后叫夏城别和李月秦说,我妈妈她,身体不好。”
“嗯。”
“叫夏城也别难过……就算是我顾清风对不起他。我知道他对我一直……一直……但是实在是……”
“嗯。我明白。”
“连璧,告诉夏城,付华侬是个好姑娘。刚我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她会瞧我不顺眼。原来是这样,哈哈。”顾清风勉强笑了笑。
“知道了。”连璧每听她一句,心里就越加的不舍得。前世负了她那么多次,到最后一刻才觉悟,现在让她回去,当初的自己又会如何伤她?希望裴先生说的没错,顾清风回去是完成她的宿命,她可以改写当初。
顾清风突然不说话了,手握住连璧的手,紧紧拽着。
连璧知道大事不好,如果再不送她下去,那么现世的顾清风也会死去。一咬牙,将她拖到了潭水边。
“再见了,清风。”
看着她的身体一点一点没入乳白色的潭水中,连璧的心在滴血。如果当初……
乳白色的潭水将顾清风淹没那一刻,连璧的心都被抽离。腿失去了力量,瘫倒在潭水边缘。
晶莹的白色液体从眼眶中溢出,拉成长丝,静静地落在地上,打湿一点,旋即又散开来,渐渐地消失不见……
清风……
越世
这片黑不简单。
顾清风的手脚恢复了力气,但发现自己在一片黑色当中,但是却不是平常的黑,这黑里混杂了一种宝石般的味道,带着圣洁,冰凉。
“你是何人?”一个嘶哑的声音低沉地问,这声摄人心魄,似乎能够穿透一个人。
“我叫顾清风,你是谁?”
“原来你就是顾清风,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速速离去。”那个声音说。
顾清风转了一个大圈,可是眼前除了黑色还是黑色。
“你让我到哪儿去啊?给条路成不?”
“来即是去。我受人之托给你开一路,希望你莫要辜负一番苦心才是。孽债,孽债……”
那声音渐渐消退,忽然之间,在顾清风面前裂开了一束光线。
顾清风下意识就眯上了眼睛,半摸索着前进。虽然眼睛几乎不可见,耳畔却响起了有点儿熟悉的声音。那些声音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萦绕在自己耳边。
元丰初年,新天子即位,大赦天下。
经过历代帝王的治理,可谓国泰民安。尤其在京都更形成了“一条渠水通天路,两岸灯火万家明” 的繁华景象。渠水两岸,有一些酒楼,茶座,更多的就是青楼。
什么“万花楼”、“青翠楼”、“倚花楼”多不胜数。而最有意境的莫过于“镜花缘”。
如若到了京城不进此楼,简直就不算到过京城。但是此楼来头却非一般,王公贵族常来于此,因此又有了个“富贵楼”的别称。
“连璧,这是嬷嬷给你送来的小丫头,瞅这模样还行,就是脑子可能笨了点,你就先将就着用。”一个穿红带绿的女人扭动着不太灵光的腰肢,牵着一个大约十岁的小姑娘站在了房门前。
屋子里,一个女孩背对着她们,直挺挺地坐在梳妆镜前。
“嬷嬷做主就是。”
门外的小女孩儿本来心不在焉,阿娘说要她来她就来了。一到了这里发现比之前住的地方好得多,于是便渐渐高兴起来。现在又见到自己未来要跟随的人,声音很是好听,心情越加愉悦。
“我叫清风,你叫什么名字?”因为没听清刚才嬷嬷叫的,清风又问了一声。
她跑到那个女孩儿跟前,发现她的年龄和自己差不了多少,却出落的五官标志,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不禁赞叹出声:“你好漂亮。”
女孩儿并没有因为清风的称赞而高兴,相反只是送给她一个冷冷的眼神。
“混账东西,从今以后她就是你的小姐,你要服侍的人。不准这么没大没小的明白没有!”嬷嬷冲上去就甩清风一巴掌,直把她打到了地上,稚嫩的小脸上印上五指印。
“知……知道了……”
嬷嬷后来又说了许多话,清风并没有听进去。小小的人儿站在房间内,笔直地挺着,阿娘说,只要装傻变丑,自己便会安全。
越过嬷嬷的身体,清风的视线落在后边那个女孩儿身上。连背影都是这样清冷迷人,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希望以后相处不会太艰难。
不一会儿嬷嬷就离开了。
没有小姐的吩咐,清风不敢妄动,只能像是木头一样杵在原处,愣愣地管自己出神。她在想家里的弟弟是不是还在哭闹,她在想阿娘会不会思念自己,她还在想今夜会不会下雨。因为下雨了,阿娘和弟弟住的屋子就会漏水……
滴答……
滴答……一声声落下,很有节奏感,很有韵律……
“清风,开窗。”
“嗯?”清风突然回神,瞪着圆圆的大眼。刚才是她在说话?
“开窗。”小姐又重复了一遍。
清风这次真的听清楚了,答应了一声就匆忙去开。一推开窗户,看见外边的景色,瞬间就呆愣住了。
这是如何一副华丽场景!
镜花缘就在渠水边上,不远处就是一座古色古香的石桥,石桥上的人来来往往。桥下的乌篷船划过,传来鼓乐声。灯火窜了两岸,映照得通片红色。
清风沉醉在这片景色中,毕竟是年幼的小孩子,蹦蹦跳跳指着这个那个,想要和同龄的小姐分享。
“只想替换室内的脂粉味,却没想到越加浓烈。关上吧,我不需要了。”
“哦。”清风慢慢关上窗,将繁华隔离在外。她觉得这小姐有点儿奇怪,和自己这个年龄的人不太一样。但再想想可能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都有点儿骄傲,看不起像自己这样的小孩。
清风越想越自卑,于是傻呆呆地站在原处再次做木头状。
连璧也不多话,感觉累了就自己躺下,完全没有在意这多出来的一个人。父亲早就在自己出生那天去世,而母亲在狱中郁郁而终。自己出来无处可去,被人拐骗到了这里,看见镜花缘这三字的时候连璧知道,自己断然是逃不出这地方了。
纵然只有十一岁,连璧晓得自己将来面对的是什么。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噙着泪,不让啜泣声发出。
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得知自己的软弱!
清风这一觉睡的很好,在小姐的房间里有一张躺椅,容得下她小小的身体。这里比家里要暖和的很多,舒服的很多。
天明她就起,她明白自己被卖到这里来就是为服侍小姐的,而小姐,就是未来镜花缘的招牌。清风不懂什么叫招牌,只觉得这里的姑娘全都锦衣玉食,吃的好穿的暖,一想到自己的小姐能够成为这里最厉害的人她就开心。
打好洗脸水,清风对着泛着水波的睡眠想起了来到这里之前的场景。
一个夏天,也是在那石桥之上,天很闷很热。清风想到石桥上捡点东西吃,这里一般会有一些食物残渣留下。
但搜寻了半天却是一无所获,正失望之余,依稀瞧见远处来了一匹小马驹。上面坐着一个小女孩儿,英姿飒爽,束发,身上穿着丝绸做的衣服,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
清风本不应该去看那人的,命运却让她鬼使神差地冒犯了一下富贵。那个骑马的女孩子咬着一个苹果,啃了几口发现有个洞,于是就嫌恶地皱眉,果断扔了。
苹果滚到了清风面前,她的眼睛瞬时间就亮了。急忙捡了起来,吹掉上面的尘土,喜滋滋地拿在手里。
刚要走,却被身后的人喊住。
“站住!”
“嗯?”清风回头。
骑马的女孩子高傲地扬着头,“这是我的苹果,谁让你拿走了?”
“你不是扔了么,我以为你不要了。还给你就是。”说罢清风不舍得拿出苹果递到那人跟前,“给你。”
骑马的女孩斜睨一眼,那苹果虽然红艳,但上面那个洞依旧显眼。一甩鞭子,将苹果打落,丝毫不差。
清风着急,冲上去去捡,却没想到惊到了小马驹,小马驹前腿抬起,将背上的女孩子抖落下去。直接滚到了河里,扑通一声落水。
“啊呀,糟糕!”清风急忙跳了下水,捞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女孩带上岸,穷人家的小孩好就好在这个地方,皮糙肉硬,清风也是落水几次命大死不了才学会这扑腾的本事。
“你可千万不能有事。”清风对女孩子说。她的腰带恐怕都比自己的命值钱,如果死了可怎么办?
“放肆!”小女孩一醒过来就赏了清风一个大巴掌,“竟敢冒犯本……本姑娘!”
“我也不是故意的。”清风很委屈,为了一个苹果差点连命都丢了,以后可得小心点。“你没事吧?”
“我有事你就完蛋了!”女孩站了起来,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看的清风出神。
她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越过清风在远处瞧见了几个人影朝自己跑来。瞪了清风一眼,跨上自己的小马驹,“你叫什么名字?!”
清风只得老实回答:“我叫清风。”
“你等着,我记住你了!”
女孩子留下这么一句话,骑着小马驹迅速跑走。
清风捡起苹果,吹了吹,满意道:“不错,还能吃。”
耳畔有声隆隆作响,顾清风被这声拉回到了现实。
“那些是什么?”她问。
“你们第一次见面,却不是相识。”嘶哑的声音回答。“现在我就送你回去十年之后,你的病就看自身的造化了。记住,无论对何人都不可说出你的身份,否则——”
“否则怎么样?”顾清风问。
“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晓。好了,毋须废话,送你走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7点多再来更新一章节
伊人
伊人河畔兮,婷婷而立。顾盼生辉兮,弗水袖上。倾国倾城兮,奈何镜花。
顾清风迷迷糊糊之中就听见有人在吟唱,曲风婉转动人。即使是在睡梦中,她的指节也忍不住替那人打着节奏。
“这是,哪里?”
醒过来第一眼就瞧见雕栏玉砌,不像是现代场景。苦笑,自己倒真穿越了,回到了一个不知的时代。
她坐了起来,发现身边有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等着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自己,她的怀里抱着琴,那琴被锦缎包裹着,只露出一角。看得出主人很爱惜。
地面摇晃了一下,顾清风以为是地震,再一想,走出房门,才知自己在一艘船上。
“姑娘方才落水,死里逃生。”小女孩跟出来说。
“嗯。”顾清风望着这点点波光,忽而记起来这里之前那几副画卷,脱口而出,“现在是何时?”
“元丰十年。”
又是元丰十年!
顾清风踱步,忽而发现手上有点异样。皱眉道:“我的手怎么了?”
“姑娘的手——”小女孩迟疑,但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姑娘的手被废,再也不能够抚琴了。”说话间隐约听见哭腔。
顾清风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尖有厚茧,再看那琴。想必之前的自己极爱琴。是谁这么狠心?
“是谁?”
“姑娘,这——”小女孩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顾清风,她觉得她的姑娘不对劲,连说话都比以前大声了许多。
“说吧,我不会找他麻烦的。”顾清风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她初来乍到,总不可能与什么人产生纠纷自惹麻烦。不过认识一下自己的敌人也是必要,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岂不是白来这一次?
必须先要去找连璧说的“裴先生”自己的病才有救。
“是连璧姑娘。”小姑娘许久才终于下足勇气将那个人说出了口。清风许久之前不是告诉过自己不可以再提这件事情,为何这次又让自己主动说出?
“姑娘您没事吧?”她觉得姑娘很不正常。
“是她?”顾清风倒真的有些诧异,怎么会是她?
与此同时,镜花缘朝渠水的那一面露天舞台上,歌舞声响起。一个团红色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在众多舞伴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眉心一点朱砂,眉梢若有似无微微上翘的妆容,一双桃花眼,迷离了渠水上所有人的眼。
真当是绝代妖姬!
顾清风立在船头,站的笔直。视线落在远处台上那抹影子,久久挪移不开。
“姑娘——”小女孩见她这样有点担心,怕她再次跳水自杀。“姑娘你——”
“嗯?她是谁?”顾清风遥手一指,赫然就是台上的人。她觉得这个人非常熟悉。
小女孩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清风。
“怎么了?”顾清风不明所以。“哦,对了,我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