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能烦死。谢敏一上班就喊着要出来。她本来就见不得秦汉,这下倒好,在家里躲不过去,来单位上班还不得清静,要往人眼里搡,谢敏说她头都大了。”
《沉浮》十九(3)
“谢敏跟秦汉不好?”
“冷战多少年了,一直分居着呢。”
“噢。”
“他们最初其实也有过一段情感生活。”静仪说,“但没有几年就不行了。起初还是谢敏追的秦汉,秦汉那时老婆刚死,谢敏还是个姑娘。谢敏那时算个文学青年吧,仰慕作家,就走到一起了。这人要仰慕人了也没办法,你说秦汉跟谢敏论自身条件根本就不般配吧?秦汉又瘦又小,那体重大概从来就没有超过一百斤吧,而谢敏却又高又大的。结婚没有两年,谢敏就心死了。咱也没跟秦汉处过事,谢敏把秦汉说得一文不值,说什么自私,懦弱,还有,就是不读书,也从来不在写作上下工夫,却整天想些邪门歪道的事,勉强出的几本书吧,都在家里阳台上堆着。这人要是轻看另一个人的品质、能力了,慢慢就会发展到厌恶他的形象,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看不顺眼,有些你觉得都像人身攻击了。比如,谢敏总说秦汉脏,身上有一股味儿。又说秦汉轻得跟一只鸡一样,就是当年刚结婚时她也没有一点被征服的激动感。你说这人跟人过着日子,怎么反而过得比路人还仇大呢?”
“谢敏读书吗?”
“那家伙读得多,尤其对欧美二十世纪的文学,头头是道的。她总说秦汉写的书连文通字顺都达不到。嗳,你看过秦汉的书没?”
“翻过,看不进去。”
静仪沉默了一阵,突然说:“不过,谢敏还比我强,她有儿子,学习挺好的。”
静仪说着又低头用手转动她面前的杯子。陆天翔看着静仪手里的杯子没有说话。他知道静仪打电话叫他过来肯定是要说些什么的。自从谢敏那天给他说了那些情况之后,他一直预感到静仪自己会这样做的。
“谢敏那天给你说到我的情况了?”她仍然低头看着手中转动的杯子。
“嗯。”
“唉,”她叹了一声,“按说我内心的苦楚我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尤其是不愿意让你知道。你知道了,还得为我操心。再说也挺难面对的。我都这么些年过来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天谢敏给我说她给你透了一些我的情况,我开始还埋怨她,后来又想你也不是别人,你我认识比我跟谢敏认识早好多年呢,你不但不是看我笑话的人,相反愿意我生活得更好。就想着不如我直接给你讲讲我的情况。”
陆天翔认真地听着。静仪顿了一下接着说:
“我和谢敏同病相怜,但情况又有许多不同。谢敏是为了孩子在维系着她那个家。我呢,你也能看出来,我和老周之间始终是相敬相爱的。尽管前些年他不止一次地劝导我离开他,另组建一个幸福、全面的家,但我一直没有动过那种心思。老周总好像欠我似的,就在其他的方方面面千方百计弥补我,他做得像个朋友,也像个长者,甚至像个父亲,把里里外外的什么心都操了,就是想让我生活得轻松、高兴一些。”
静仪说到这里又停下来,低头用手转动茶杯,眼圈红红的。她似乎有些犹豫,还夹杂着一些羞涩。她要给陆天翔讲的有关自己的事情显然是再三鼓了勇气的。这会儿大概又在考虑怎样表述,表述到什么程度。静仪喝了一口茶水,努力使自己用一种轻松的神情往下说:
“你是八四年那年考上大学的,对吧?咱们那一级承天一中考取了四十多个人,女生只六七个吧,而且还有两个是大专。你知道我们家是七十年代初才安在承天县的,我父亲那一年在承天的那个大军工企业当军代表,后来,就把我母亲和我们几个孩子留在那里,他又继续走南闯北去了。都说你们承天那地方自从埋了武则天,有了那座“姑婆陵”,女人就命硬得没人敢惹了。还有人统计,在承天县当过女书记、女县长的,有多少多少都死了男人。但事实上女人还是不行。承天在外面工作的人多,做大官的、当大老板的、成大文人的,还不都是男人?呵呵,我这是在为自己那年没考上大学找借口了。
霸气书库(Www。87book。Com)好看的txt电子书
《沉浮》十九(4)
“老周那时候对咱们俩是比较偏爱的。当时不少同学背地里不是说什么‘得意门生’、‘金童玉女’吗?……噢,你也听到了。你们那一批人考走了,老周对我特别惋惜,一再安慰说:‘不要紧,不要紧,明年再考,一定会考个好学校的。’他还到我家去动员我不要气馁,不要放弃,于是我就复读了。你也知道,老周那时候带着他的儿子,那孩子那时候刚上小学吧。咱们那时候的学生都还很单纯,不光是男女同学之间不大往来,对老师一般更是敬而远之。你还记得那年五一咱们上秦岭,你拉了我一把,我一下子脸红了,我记得你当时比我还脸红。呵呵,是吧?
“有一天语文课老周没来上课,班长给大家说老师病了,让大家自习。后来就听住校的同学说,周老师的妻子先一天晚上到学校来了,闹了半宿,把周老师的办公室都砸了。我当时就很想去医院看看他,放了学就拉上几个女同学买了水果去了县医院,他一个人住在医院楼梯旁一个只有半间大的病房里,脸上满是抓伤,涂满了红药水。我一见几乎认不出他了,眼泪忍不住就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我这一哭,其他几个女同学也都哭了。老周说:‘老师为人师表,却连个家庭问题都处理不好。不过,这些问题很复杂,你们还小,弄不明白。老师没事,过几天就好了,你们不要操心,努力学习就是了。这几天欠下的课我会补上来的。’我们几个没待多久就走了,从进门看了他一眼,到走我都不敢看他第二眼。隔了一天,下了晚自习,我往家走时走到离医院不远的地方,又突然决定再去看看他。他脸上的伤已开始结痂,像一条条黑褐色的蚯蚓纵横交叉,红药水的颜色也淡了一些。这一回我敢仔细地看他了,在那张脸上,我又看见了他那亲切和善的目光。接下来几天,上完晚自习,我每天都要去他那里,还带上我妈做的饺子呀、馄饨呀,用保温饭盒热腾腾地提过去,他一天在医院里吃那饭肯定吃不好。我妈那人你见过,跟我爸那种威严截然不同,待我们总是很和善,什么事儿都能沟通。我跟她说了老周的情况后,她也很同情,说你老师身边又没有个人,孩子又小,支持我每天去看看他。
“老周就是在我独自去看他时给我讲了他的身世及婚姻情况。他不是一次讲完的,分了几次。他讲得很平静,也很节制,但却让我产生了深刻的记忆。我至今好像还能记得他讲述时的情景。”
静仪停了一会儿,端着杯子喝茶。
“老周的父亲原是国民党的一个小军官,扶眉战役时受伤回了老家,五○年年底镇压反革命时被处决。那一年,老周的姐姐四岁,老周还没有出生,他是三个月后才出生的,是一个‘遗腹子’,长大后在照片上才知道父亲是什么模样。他父亲一死,当时那种政治社会环境,挺着个大肚子的母亲带着幼小的姐姐是怎样的处境可想而知。几个月后,老周出生,见是一个男娃,母亲高兴得哭了,心想他爸也算没有白活一场,有后来人了。老周的母亲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儿子的出生给了她生活的信心,农村里男人干的活她全都干过。她自己吃再大的苦,也不让她的孩子不如人。老周说,他自小穿的衣服在村里的孩子中一直是比较整齐,比较好的,即使是补着补丁,那补丁也整整齐齐。老周从小学习一直很好,为了保证他上学,他姐姐上完小学就不上学了,帮着母亲在农村干活。但等他高中毕业的时候,‘文革’已经闹腾好几年了,那时候兴推荐上大学,以他那样的出身,是没有任何指望的。在农村劳动了几年,就做了民办教师。
“老周是七八年上大学前几年就结了婚,上大学时孩子已经几岁了。妻子是他们邻村的。婆媳矛盾在他上学期间就闹得不可开交,妻子动不动就把孩子扔给母亲,回娘家去住。到后来婆媳矛盾愈演愈烈,就发展到妻子厮打母亲。老周见这样子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就提出了离婚。这一提出,妻子娘家就来了一大帮子人闹事,他母亲也在家里住不成了,就躲到他姐家去。孩子从小是老人带的,一直跟着老人,妻子又跑到他姐家要了回去。后来老周怕影响了孩子,就自己带上。老周在跟我讲到他的这些家事时流泪了,他说,好多人同情弱者,认为他上了大学,有了工作,看不上农村老婆了。可事实是家里的事搅得他一天都不得安生,几乎夜夜从梦中惊醒。‘人都有母亲,可我的母亲跟人不一样啊!她是在什么样子的情况下把我拉扯大的啊……我且不说让她晚年幸福吧,却连个安宁的日子也过不上,真是愧为人子!’老周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我当时也流泪了。老周见我这样又笑笑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是不是说得太啰嗦了?老周的这些情况你原来怕也知道些吧?”
《沉浮》十九(5)
“听说过一点,但具体情况还真是第一次听你说。”陆天翔说。
陆天翔给他们两人的杯子里添上茶水,静仪啜着茶,歇息了一阵(陆天翔能感觉出来静仪讲述这些事情是很累的),又说:
“但就是从那以后,我开始同情老周的命运了。时不时给他们父子送些吃的什么的,还帮过他们洗衣服,拆洗被子。这一年我又以几分之差没有考上,老周那阵子很不安,不住地说都是怪他影响我了。其实我清楚谁都不怪,还是我自己不行啊,火候不到,每次都差那么一点。你也清楚,在高考线上挣扎,人的那种心身压力,可真不轻松。我当时说啥也不愿意再复读了。我父亲那阵子又动员我当兵,我想自己都十九、二十岁的人了,像你们这些都在上大学了,我这时候才去部队从兵娃子当起,我才不去呢!就那么在家待了几个月。年底的一天晚上,老周突然急急忙忙地到家里来,说县上要招一批干部,让我准备复习考试。他来时还带了一沓干部必读、政策法规汇编之类的书,是他从县里找这个那个借的。他一再说,以我的条件,军人子弟,高考又差一点,条件上绝对没问题。他怕我不重视,又说,不过竞争是很激烈的,轻视不得。还说,他有个同学这回就参与这事,只要我考得好,就不会被挤掉。我那几个月在家没事,整天捧着外国小说看,看得都不知身在何处了。《安娜·卡列尼娜》、《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约翰·克利斯朵夫》等大部头的书都是在那时候一字一句啃完的。见我一副大大咧咧、迷迷瞪瞪不灵醒的样子,他临走时又再三叮咛:那些书以后有的是时间看,先放下它们,好好复习,你一定要考好,你一定能考好!之后,又打过来好几个电话询问我的复习情况。那时候县上新成立物价局,我那次被录用为县物价局的干部,可以说是老周一手帮我办成的。我后来知道,他这个轻易不给人开口的人为我找过好多人,还给人送了礼。
“我这人好像成熟得比别人慢,老不开窍似的。起初对老周真没有想过要走到一起,一点都没有。只是觉得佩服过他,又同情过他,后来还感激过他。老周家里那事前后闹腾了有七八年吧,对方一直不愿意离婚,又找人开具这病那病的证明,到九○年年底才终于分开。有一次见了,他已经瘦弱、憔悴得不成样子。他那时候已是承天一中的校长,承天一中就是在他当校长那几年质量直线上去的。那时你已在市政府上班了?”
“嗯。”
“我跟老周明确这层关系已到了九二年。承天县里一片哗然,许多人说怪不得老周跟老婆离婚呢,原来早就有人了。有的人说得更难听,说早就发现我俩在一块儿怎样怎样。我们家是外地人,在承天又没有什么亲戚,更多的话也听不到。只是我在单位看见好多人在用十分异样的眼光看我。有时候他们几个人在一块儿嘀嘀咕咕,一见我进去,就都不吭气了,气氛尴尬而难受。我姐那时候已在军工厂上班了,她能听到一些话,回去就跟我妈说了。我妈倒是不急不恼。有一天晚上我在自己房里看书,她进来说是找剪刀还是什么东西,完了却磨磨蹭蹭地不出去,坐在我床边问这问那,我只好合上书跟她说话。她问我是不是跟老周有那层意思了?我点了点头。她说,感情上的事,妈相信你自己的选择,我跟你爸不会更多地去干预。妈只是提醒你,有些事不妨多从几个角度去考虑考虑,老周比你大十五六岁,这个年龄现在看倒没有什么,你往后推上十年,十五年,二十年,这个差距就明显地显出来了。就是说,当你三十五岁的时候,他已经五十岁了,当你四十几岁的时候,他已经奔六十的人了。人说的少年夫妻老年伴,这后面毕竟要空出十几年的。到那时候我跟你爸都不在了,妈是怕你孤独呢。我那时候哪里听得进去她那些话呢!
“其实要说起来,我跟老周走到一起,还是我妈在这之前无意中的一句话把我提灵醒了的。那是在这次谈话的一年前,我那时候已经是二十五六的人了。县里好些人给我介绍对象,我没有一个看得上的。其实,准确地说,我根本就没有认真看过人家。后来,我爸部队的同志又给我介绍了几个军队院校毕业的青年军官,我也想都不想就给人家回绝了。我上班以后更加没完没了地看那些外国小说,加上自己有了收入,家里又不要我的,就都拿去买了书。那时候脑子里全都装的是那些外国小说里的人和事,好像自己也掺和到人家的生活里去了,压根儿就没有在这土地上生存一样,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我总觉得我这人成熟得慢,就是直到后来,直到现在,我好像都没有成熟,一直生活在一种幻想之中。不过,话说回来,我要不是这样,生活恐怕早就是另一副模样了,怎么也不会跟老周维持到现在。我妈有一次跟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