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黄的纸质,上有丝绣般的小字:“精识高道,深达摄生”。下面则是光绪的御章图案。图案一旁则是木头针孔,每一根针都有各自的归宿。
雷徒咂咂嘴:“我说,你们家这套玩意儿值得不少钱吧?可要收好,万一有一天你雷爷爷没钱了,说不定一个顺手牵羊反手拐牛,就弄去换钱花了。”
易惕却没有搭理他的打趣。却走到窗前。风从窗外刮进来,带来些许凉意和一阵诱人的食堂炉灶特有的味道,带动着易惕盘起的长发下的一些发丝飘起。雷徒看见,她似乎像一个成年人一样高了,她的身段和脸庞不仅可爱,而更有了丝动人。在她的眼中有一种东西,那是雷徒曾经在她父亲易振国的眼中见过的,那种刚毅和果决。雷徒知道自己在注意一件有相当长时间都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小妮子长大了。
末了,她忽然道:“雷爷爷,这次真的能成吗?”
雷徒叹了口气:“应该行吧。振国虽然比我小辈份,却只比我小八岁,我们从小就像兄弟一样。虽然这一次时机很突然,但从你母亲和步尧的事发了之后,他就一直在想了。这次他能这么快搞出这个计划,其实我一点不奇怪。每次在他面前提步尧的名字,我在他眼睛里就只看到两个字,杀人!”
“步尧当初把老爸赶出医院,取消中医科,也是和这个有关吗?”
“我猜他是没脸见你父亲,最后就把他赶走了事。我也不知道。你去问你父亲吧。”
易惕回头:“不,我问你。雷爷爷,以前你从来不回答这个问题。今天这个时候应该可以回答了吧?你为什么老住院?我天天给你号脉,你根本就没病。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可以赖在一个单人病房里十多年时间,从来就没有人怀疑过这一点吗?”
“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易惕幽幽道:“因为,说不定,一会儿大家伙儿都得死。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
雷徒叹道,“我患有癌症。”
易惕一愣:“又胡说八道,你?我隔天号一次脉做一回针灸。我还不知道?”
雷徒道:“十多年前就是,胰腺癌,不算晚期,也不太早。干啥也没用,于是吃了种新出产的抗癌新药,当时的新药,于是癌就转移到了胃。”
易惕皱眉道:“我没在开玩笑。”
雷徒道:“我也没有。说来也奇怪,那胰腺的癌转移到了胃,可真是‘转移’呢,胰腺的癌全不见了,全到胃里去了。于是那家抗癌新药火了。隔了一阵,那家药不好卖了,于是胃癌就恰好转移到肠,胃癌又好了。于是又火了种抗癌新新药。然后再转移到直肠,然后一轮又一轮,这癌细胞他妈像把我身体里各个器官当风景区一样搞自驾游,逛了一圈又一圈。市面上的抗癌新药果然火了一轮又一轮”
易惕点头:“我明白了,原来……”她被打断了。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易振国和郑翼走了进来。
易惕道:“出事了?”
易振国道:“对,尹鹏飞不干,他们两个也被尹鹏飞说动了。”
“时间太紧了,现在距离平时步尧的下班时间只剩下不到三个小时。”
“对,”易振国道,“我们人手不够。要不是时间紧迫,易惕,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参加进来的。老雷,这回大家都得上阵了。这位是给你讲过的郑大夫。”
易惕道:“知道,郑大夫的遭遇就是老爸你的翻版,只是缺了一个我。”
郑翼怔怔地看了易振国,难怪他总是说相信他,他的一切感受他都非常了解。原来如此。郑翼想起MP3上妻子的话,不是第一次,蒋小雪也不是第一个……易振国笑了笑:“你个鬼精灵。这位是我的小女,易惕。这位,就是我一切消息的来源,雷徒。按照辈份,他还是我叔叔。”
郑翼好奇地看向雷徒,雷徒笑呵呵道:“我也不用不好意思。步尧的假药有一半是从我手里销售到全国的药店的,要说药品销售,这个国家比我更强的有很多,但比我更懂的不出五个。如果要是说比我家更懂的,那就一个也没有了。如果说傅大年的证据都被步尧捏在手里,那么步尧的命脉就在我手上。这个杀步尧的计划,有一半是我想出来的。”
郑翼看看易振国,又看看易惕,再看看雷徒。忽然,他伸手向易振国:“给我来口酒。”他接过酒仰头猛灌一口,“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
“这是什么酒?”
“药酒,”易振国得意地双手抱在胸前,“家传配方。”
得意地将双手抱在胸前正是李子平,他抱着手,叼着牙签,脚靠在墙边上,看着面前的木门。这里是市中级人民法院。正是下午两点三十的上班时间,法院里各种人员来往不断。但这里稍微好些。这条走廊只有一个门,正是临时关押所,专门关押马上出庭受审的犯人。
而现在临时关押所这扇门里面的,正是李子平自己亲手擒住的,猖獗一时的剧盗,神偷侠盗罗汉。帅,真他妈帅啊!简直太崇拜自己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咂着口水挺直身体,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英姿飒爽,无一处不可以拿来形容威武英俊这四个字。配上警服和配枪,现在他简直觉得这些法院的小姑娘哪个走过时候不拿眼睛瞟他,都应该拖到审判厅判剜眼刑。法院的工作人员在一边上下来往,有些熟识的不时停下来招呼:“小李队,有任务啊?”“哟,李子平李队长来了,你父亲还好?”很遗憾,这些打招呼的人个个都是审判员一类有头有脸的角色,就是没有一个漂亮女孩子。
李子平不得不把抱着的手和蹬在雪白墙壁上的脚放了下来,规规矩矩地把帽子夹在腋下——而不是大腿之间,挺直身上的蓝黑制服,装出笑脸一一回应。李子平心里盘算,估计十个里面有十个是冲着他位高权重的父亲才搭理他的。尽管他今天是出庭作证,有公事在身,他也不得不一边点头哈腰微笑着应酬,一边心下牢骚老爹的势力影响无所不在。
李子平心里叹了口气,转念开始想象木门里面的“神偷侠盗”罗汉现在的落魄样子。抛开其它的不谈,神偷侠盗罗汉还是蛮有意思的。之所以说神偷,是这厮从黑山白水一路偷到天涯海角,啥都偷,从装钞票金条的银行到装唐碗宋盆的博物馆,但不伤人不使坏,就是不失手见不着人。之所以称侠盗,则尤其让人啼笑皆非:每偷一处,变卖赃款之后就拿出一小部分,罗汉这厮就以“神偷侠盗”署名捐给当地的红十字会或者希望工程,搞得人家接受也不是不接受也不是。后来人家都作为赃款交上来,这厮也不知道以什么途径打听到了,又变花招:不留姓名匿名捐,但记下钞票号码,待差不多人家入账了再写信来表示身份。事实上,李子平知道早些时候罗汉的绰号正是“贼王”,估计罗汉署名捐赠是嫌弃这个绰号不好,花钱买名,而他也果然得了“神偷侠盗”的称号。
名号倒也罢了,最让李子平气愤的是,这厮竟然写得一手好字!每次写信给慈善机构半文不白咬文嚼字也罢,有时候还连诗带词那也不提,还居然是大不咧咧的一篇宣纸上的毛笔书法!而看过的居然人人看得连连点头。市公安局一个副局长是市作协副主席,算是懂行的,看过都说这文章文理细腻,这大字笔意高雅,说此人文化修养极为深厚之余还大加击节赞叹。李子平自己看罗汉的草书连字都认不全,当然对此极忿忿不平。不过,话说回来,李子平自己平心而论,觉得这厮哪怕光凭捐款这一手,记载进中国盗窃史也是当当然的。
“当当”的一声轻响,门开了。几个法警押着“神偷侠盗”罗汉走了出来。李子平这时候已经叼着牙签走神到天涯海角去了。他一贯觉得叼牙签很酷,但只是为了在女孩子面前装神,绝对犯不着在这个男人面前摆。“神偷侠盗”罗汉不到二十五岁,名字很威武,样子却出乎所有人预料:眉清目秀斯斯文文,星目柳眉薄唇粉面,又留着齐肩发型,真人比照片更有点阴柔美的感觉。逮他的那天要不是眼见他跟个小姐在床上打滚,连李子平都会觉得这会不会是个女人——女侠盗,更让人觉得传奇,大家更喜欢听也更倾向于相信这一类故事。马上要押罗汉去审判厅读宣判书了,这时候罗汉还没剃发,只是用橡皮筋把头发绑在脑后,拷着手。罗汉看到他,本来就沮丧的眼皮更垂了下去。
李子平冷笑两声:“我操!别他妈一脸活不出来的样子,不就是去新疆种棉花么?你偷钱捐给人家还写信嚷嚷得振振有词,说要为祖国慈善事业做贡献,这个为他妈祖国纺织事业做贡献也一样不是?在社会主义国家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众法警哈哈大笑,法警队长道:“小李队早来了?”
“刚来刚来。几点开庭啊这是,下午还有场球赛。”
“一会儿,就一会儿。我们也没办法,上面交代说这家伙身手好,你亲自逮过他,让你一路跟着他看着点别出什么岔子。下午谁打谁?”
李子平眉毛一挑正待说话,罗汉忽然道:“李队,栽你手上我服了。可你怎么知道是去新疆种棉花的?严重盗窃可是有死刑先例的。”
法警队长道:“你他妈给我住嘴!”回头对李子平道:“听说这厮捐钱给希望工程是真的?”
李子平摇头:“估计不会承认,承认就不好判了。”
罗汉抬起头:“我真有捐的。”
李子平道:“去你妈的,你以为你是亿万富豪啊,还他妈搞慈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他妈是为了以后万一失手留条后路。还假惺惺问会不会有死刑,哼,给我造舆论压力?大善人神偷侠盗罗汉被恶少衙内李子平打死了?”
罗汉抿嘴微笑起来,李子平一呆,继而一阵恶心,要不是看过他光屁股的样子,真想再脱了这厮的内裤再检查检查清楚到底性别是什么。他怒道:“兔儿爷!他妈笑什么?对了,我那天想到你为什么叫罗汉了。”
法警队长:“这厮真姓罗名汉,也真好笑人。”
李子平道:“呸,这个肯定是假名!你想想,侠盗,侠盗是他妈谁?侠盗罗宾汉么,对不对?”他回头把脸凑上去,“个人好奇问一下,你他妈把宾字弄哪儿去了?偷了么?还是捐给红十字会了?”
罗汉忽然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一样,眼光一闪,道:“报告队长。我要报告犯罪团伙内幕,争取宽大处理。”
李子平和法警队长对视一眼,李子平道:“狗屁,什么犯罪团伙。现在说也晚了点。”
罗汉瞪大眼睛:“真的,队长,你凭什么相信,这么多案子是我一个人做的?我有同伙。我……我不是神偷侠盗,神偷侠盗不止一个人!”
李子平和法警队长再次对视一眼,李子平把牙签拿在手里:“你说。但是判决肯定不会改了,进去减刑。”
罗汉道:“不行,只能给你一个人说。他们在公安系统里面有内应。你逮我证明你清白,我只敢给你说。”
李子平看向法警队长,法警队长点点头,一挥手,几个法警朝走廊另一头走出十来米。李子平皱眉道:“说吧,他们听不见。”
罗汉把嘴凑到李子平耳边,飞快道:“宾字给你妈,你妈那儿有病!”接着用头重重一甩撞在李子平的下巴上。
李子平只觉眼前一抖,就知道坏事了。下巴一阵剧痛,待他睁开眼的时候,罗汉的身影已经闪过了走廊拐角。几个法警在走廊另一端,离李子平他们更远。李子平没有犹豫,他几步冲上前,闪过拐角拔枪就打。“砰砰砰砰”四枪连射。在部队和特警队的几年训练在这时候体现出成果,他清楚地看到罗汉的左肩在枪声中晃了一下。
子弹面前人人平等,法院里法官律师检查官嫌疑犯纷纷尖叫一片,全都抱头蹲地一个动作。法警队长一边冲上来一边喝道:“不能开枪!”但李子平根本就不理他。罗汉的身手他相信,他更相信全中国没有谁比自己更了解罗汉这个人。这个时候不开枪那么这辈子都甭想再看到这个人了。他和几个法警朝前跑去。血渍在罗汉中枪的地方出现,但再拐一处就连人带血不见了踪影!李子平想了想,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回到罗汉中枪的地方。他看见带血的手铐被扔在一边,他蹲下仔细地找,终于找到他想要的东西——那根牙签!罗汉就是这样开手铐的!
他四下看了看,用脚把牙签踢到果屑桶外面的那堆垃圾里去。法警队长如同没头的苍蝇一样,哭丧着脸见他跑上前就跑上前,见他回来也跟着回来。李子平知道原则上说罗汉仍然在法警的手上,罗汉这个时候脱逃他李子平
不负主要责任——至少,在没人知道牙签的情况下。于是他大喝道:“愣什么?马上拉警报!封锁!他妈的,所有门,窗,走廊,都必须在视线控制之内!马上!”
众法警一哄而散,法警队长蹲下来,看着那个带血的打开的手铐,喃喃道:“是神偷侠盗……这是神偷侠盗……”
汉反手用指头塞在肩膀的弹孔上,冲到女厕所里,一间一间格间的推门,里面都没有人。直到最后一间,门从里面锁上。他一纵身,脸上痛得抽了起来。一个胖女人正抱着头坐在马桶上直哆嗦。他跳了下去,一掌击在胖女人的后脑上,胖女人哼都没哼就晕了过去。他满意地看到胖女人黄色的大眼镜很合他意。他开始飞快地脱自己身上的衣服,并将胖女人身上的衣物一一除去,一路脱到胸罩,他恶心地看到胖女人母猪一样的哺乳器官上竟然还纹有蓝色“Suck Me”的字样。他只愣了半秒钟,一咬牙脱掉胖女人的胸罩。接着他打开抽水马桶盖子清洗伤口。二十秒后,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伙同所有尖叫的法院工作人员涌出了法院大门。
罗汉肩上的剧烈疼痛在减轻,但他知道那是错觉。李子平的子弹从背后穿入,塞在了他锁骨与肩膀之间,他无法判定是否伤到了骨头。他只好庆幸现在警察都不用五四大手枪了,否则他的肌肉会被绞碎,甚至可能直接一枪把整个肩胛肌打飞。
罗汉心里估算了一下,塞在弹孔上卫生纸只能维持衣服不见血大约一分钟,而他散开的头发的遮挡作用更有限了。至于伤口感染与否,那就只有交给老天爷定夺。想到这里他感到腿有点发软,于是不得不抬头打望,前面一幢白色的十多层高的建筑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满意地看到了红色的十字架和“东湖医院”几个字。他急需找到僻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