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叶道,“你不会等我脱衣服验证?”说出口了这话,觉得有点挑逗的意思在里面,怕他误会就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何家福含笑看着她,丁大叶被他瞧得有些寒碜,别扭地转头,“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何家福点点头,“喝了醒酒汤,再小睡一会儿头就不痛了。”
丁大叶头朝着床内侧,闷闷道,“醒酒汤你叫下人煮的?”
何家福本是端着碗走到门口,道,“我煮的,这毕竟是别人家,麻烦主人总不太好意思。”
丁大叶闷闷的哦了声,侧着身子,轻轻地咳了声,口中还有酸苦的味道,她伸手在唇边呵了一口气,凑着鼻子去闻了闻,这就是醒酒汤吗?这还是第一次喝过,第一次有人煮给她喝。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头痛仿佛一下子减轻了许多,感觉到暖洋洋的阳光从窗口斜下落在身上,照得浑身都暖洋洋的。
丁大叶不觉又睡着,梦里不知怎得又回到少年时住过的一座古寺。
一个面目模糊的少年与她肩并肩地坐在雪地里烤火聊天,漫天的星光泼洒夜穹。
两人缩在一件披风之下,隐隐约约地可见他的脸,怯生生的,俊俏地像个小姑娘。
那少年不是斐东玉,那时她负起搬去山上古寺小住就是与斐东玉闹了些别扭。
她不知为何突然会想起这样一个人来,记忆力模模糊糊地记得他姓喻,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性格极为内向怯懦。
就在此刻,京城里某个深府里,有一修长身影仰头望着墙上的一幅古寺少女舞剑图,静静出神。
丁大叶也不知自己又睡了多久,浑浑噩噩的醒来,仰面躺在床上,门是开着的,窗子也是开着的,照进屋里来的已经是夕阳了,整个屋子都仿佛镀了一层金,灿灿闪光。她扶着头自床上站起来,缓缓地走到门口。
扶着门框,院子里有几个家仆悠悠走过,一人正站在树下仰着脸看着树上。心还未思考,脚就先迈了过去,他仿佛早知道她就站在他的身后,甚至都没回头便轻声道,“头还痛吗?”
丁大叶摇摇头,“还要谢谢你的醒酒汤。”
何家福回头看着她,笑道,“最近你谢谢说得比较多。”
丁大叶斜睨了他一眼,“我就这么像那种不识好歹的人?”
何家福笑着仍仰着脸看树上,丁大叶不禁也好奇地随着他的目光朝着树顶望去,树梢已经有层层叠叠的树叶了,斑驳的树影落在两人身上,“看什么?”她大部分时候说话时总是简单明了。
何家福道,“我只是想起了几年前,就是在这样一棵参天大树下,我的一位朋友告诉我一段话。”
丁大叶道,“什么话?”
何家福看了她一眼,低头含笑道,“罪从心生还从心灭。所以心为根本也。若求解脱者,先须识根本。若不达此理,虚费功劳,于外相求,无有是处。”
丁大叶挑眉,“这么高深?”
何家福笑道,“我这位朋友是位得道高僧,差点就作了最年轻的住持,只可惜他后来还俗了。”他似乎并不想聊这个话题,不着痕迹地就带了过去。
何家福此时正躺在屋顶上,他喜欢站在高处,整个周围的一切都会尽收眼底,看着远处的云雾朦朦胧胧地飘在天际,“罪从心生还从心灭。所以心为根本也。若求解脱者,先须识根本。若不达此理,虚费功劳,于外相求,无有是处。”他慢慢地沉思领悟这一句佛语,目光凝视着一望无际的苍穹,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中……
他这个人从来都是一帆风顺,聪慧年轻,相貌好看,又有数不尽的钱财,众星捧月般长大的人,人生堪说完美。几年前,一次沉重的打击彻底打垮了他。
钱真多是从大街上将烂醉如泥的他背回了寺庙,将他扔在寺庙里最大的一棵树下,他睁着醉眼朦胧的眼睛看着头顶,璀璨的阳光渗进枝桠间与绿叶的缝隙,零零碎碎地落下树影斑驳。
“你痛苦?”钱真多淡淡的问他。
何家福点点头,已经说不清话,但是他的大脑还是清醒的。他虽然在外从不多喝酒,但是他的酒量还是很好的。平日里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所以不贪杯,但是一个人痛苦的时候总想用酒来麻醉自己,却不知道,酒这东西入了肚,只会让痛苦在肚里发酵而越来越痛苦,逼迫清醒。
“值得吗?”钱真多垂拜着手,那时的钱真多还叫谨言,他是谨字辈最出色的弟子,一身浅灰的寺袍,手中执着一串念珠,淡然的面容无杂的眼神里有着深深担忧,为他整个童年少年时的朋友担忧,他那总是带着一脸笑容的朋友,亲切的笑容像是被黑夜里的猫咬噬了一般,天生就微翘的唇角微微的下垂,他的弯月般的眼眸漾着悲伤。
值得吗?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他已经无法再去多思考,他只想让自己永远醉死过去,于是摇摇晃晃地又站起来,“拿酒来。”他冷漠地命令他最好的朋友。
酒当然没有,来的是重重一拳,何家福被打趴下,弯着身子躺倒在地上,钱真多仍是低头垂眼合拜着,何家福又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再次被打趴下。何家福是个倔强的年轻人,于是他支撑着发软的双脚,拼命地让自己再次直立起来,但是下一瞬,又一次被打趴下,这次他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何家福静静地躺在树下,好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谨言双手合拜垂眼静默无言地陪站在他的身边。
疗伤的过程……或许是艰难的……是痛苦的……是刺人心肺的……但万幸,他终究是挺过来了。
第30章
方诗诗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他的身边,蹲坐着不说话。坐了半天才道,“严芸似乎喜欢你。”
何家福笑道,“可是我不喜欢她啊。”他爽快直接。
方诗诗像是十分吃惊,“你怎么会不喜欢她,严芸她,她是那么的可爱……那么的……我简直不能用言辞来形容她。”
何家福看着方诗诗激动的神情,“你告诉过她吗?”
方诗诗怔了下,“告诉她什么?”
何家福仰躺在屋顶上,双手枕在脑下,眼睛看着天边的白云飘远,“告诉你喜欢她。”
方诗诗连忙摆手,“不……不……我不喜欢她……”他低垂下头,挫败地喃喃道,“我怕她不喜欢我……我以前的几个哥哥都骂我是娘娘腔,说我从来就没有男子气概,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有一个女人喜欢我,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娘娘腔的。”
何家福侧脸看着他,“试过了?”
方诗诗缓缓摇头,何家福笑道,“既然没试过,又怎么知道不行?”说着又闭目静静躺着。
方诗诗低垂着眼,其实他也是个漂亮的年轻人,个子高挑,五官精致,皮肤白玉细腻,身上永远穿着最时新漂亮的款式,身上永远有着淡淡惹人喜欢的清香。他许久都不再说话,等何家福再次睁开眼睛时,方诗诗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离去了。
“丁老大!”何家福听得屋下有人在喊丁大叶,坐起身子望着屋檐下。只见屋下小张正提着一坛子酒跟在丁大叶身后跑,丁大叶脚步急匆匆,头也不回,口中含含糊糊道,“我不喝酒,我怕头痛,我不喝酒。”她面露难色,似难拒绝。
小张笑道,“丁老大怎么会怕头痛,你最喜欢喝酒的!”他脚步不停,誓要追上她。
丁大叶被他追得跑累了,站在原地直喘气,小张将酒坛在丁大叶的面前晃了一晃,这淳淳的酒香简直要将她肚里的几条酒虫都勾了出来,啧啧道,“可都是好酒啊,丁老大。”
丁大叶挑眉,轻咳一声,故作淡漠道,“这……这酒……还不错……是什么酒?”她不自觉地搓搓鼻子,何家福在屋顶上看着,心知她是酒瘾又犯了,忍俊不禁。
小张倾身在丁大叶耳边说了一番,何家福遥遥见丁大叶眼睛都亮了,她又轻咳了一声,“这样似乎不太好吧?”她推辞,“我还是不喝了,最近一喝酒头就痛得像是要炸开了。”
小张长长地哦了一声,“那我就把这酒带走了,我还想着来先来孝敬孝敬丁老大的呢。”他低头深深嗅了一口酒香,做出一副浑身舒坦的模样。
“咳,等一等。”丁大叶叫住了小张,整个身子已经朝着他这里倾来。
小张转过脸,得意笑道,“我这里还准备了两个杯子。”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两只酒杯,递给丁大叶一只。
丁大叶也就假装矜持了一下,接过小张手中的酒坛子在两杯子上倒满了酒,执着这酒杯道,“这严霖瑟还真是吝啬,喝酒就要用这大杯子,用那么小的杯子也只准倒半杯,还不如将那杯子不用的一般截去了拉倒!”小张听了直大笑,丁大叶低头轻啄了口酒,小张等待着,“是好酒吧?”丁大叶细细品味许久才笑道抬头对小张道,“果真是好酒!”
小张得意地豪爽大笑,他今年大约十八九岁,一身皮肤晒得黝黑发亮,是个赶车的粗人,粗人有一个好处,那就不爱说些废话,又爽快又直接,他喜欢丁大叶何家福他们,就是真心的喜欢这些朋友,肝胆相照就是肝胆相照。
何家福饶有兴趣地看着丁大叶一杯接一杯的饮酒,丁大叶终于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目光四转寻找,皱着眉头却寻不着人影,无意中一抬头触到在屋顶上的何家福,他明亮的弯月笑眼是那么的迷人,她微怔了下,何家福摆摆手朝她打了个招呼,自屋顶上翩翩跃了下来。
小张笑道,“公子也来了,一起喝酒!”他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个酒杯,何家福含笑着接过,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不再迟疑,仰首一口饮下,丁大叶挑眉,“真少见。”
何家福笑道,“今天难得高兴。”
丁大叶瞥了他一眼,何家福执着酒坛为她斟了杯酒,又为自己和小张斟满了酒,“我敬你们一杯。”
丁大叶小张仰首一口饮下。
一坛酒下来,三个人都喝趴下了,这酒坛可比平日里的酒坛深多了,好似永远也喝不尽似的。
小张彻底醉死,软软地趴在凳子上熟睡。丁大叶伏在石桌上,醉眼朦胧地戏玩着酒杯,何家福撑着脸半眯着眼睛,看着她嘴里叨叨地哼着古怪的曲子,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丁大叶饶舌道,“一首曲子。”她不再说话,染着酒色的薄唇一动一动的,继续自顾自地哼着古怪的曲子,眼皮慢慢的耷拉下,沉重的头渐渐伏在双臂上。
何家福低头看着她瘦削的脸,苍白的脸因为酒晕还有着淡淡薰红,薄唇一动一动的,他看着,看着,忍不住就低下脸,轻轻在她薄唇上印下。
丁大叶眼蓦地睁开,瞪着近在咫尺何家福的脸。
“你……”丁大叶竖眉瞪着他。
何家福含笑,“突然觉得你很可爱。”
丁大叶脸上虽无波澜,心却狂跳,脑子飞快地转。
“他轻薄我,打他一拳!”
“打他一拳太轻了,应该往死里揍!”
“他难道是喝醉了?”
“等等……他说……我很可爱,果然是喝醉了……”
”难道是我喝醉了……这一切都是错觉……错觉……”
太尴尬了,还是装睡吧……
她脑子一番挣扎后,迅速地闭上眼醉睡过去了。
何家福怔怔地看着丁大叶,无奈地笑了,见院子里微凉,伸手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伸了个拦腰,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离开。
待到何家福的身影消失在这个院子里,一直闭眼醉睡的丁大叶缓缓地睁开眼,抚摸着披着身上的外套,怔怔地看着天边的白云彩,复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第31章
正在这时,国字脸怒气冲冲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接着严芸委屈的哭声夹杂在喧闹中,方诗诗忙奔了出去,只见几个家丁正将他们来时的包裹打包扔在院中,国字脸同他们推推嚷嚷,脸红脖子粗地一拳就将几个家丁打倒在地。严芸无措地站在他身后哭泣。
方诗诗忙走去询问,“怎么了,严小姐?”
严芸见是方诗诗,梨花带泪哭道,“大伯要赶我们走。”一边说一边拉国字脸哭劝他,“阿邦,别同他们闹,别同他们闹,别叫哥哥听得了。”国字脸这才收手,但是一脸的怒气迟迟不肯散去。
“发生什么事了?”严崎已经站在门口,冷漠地看着乱成一团的院子,严芸奔到哥哥面前,严崎看着她哭红肿的眼睛,已经全然明白,大伯夫妻是什么为人如何他早清晓了,其实严崎将妹妹安排在这个以吝啬臭名远扬的大伯家实属无奈之举。父亲一死,整个严家几乎分崩离析,再加上惧怕仇家上门寻仇,家里的家客同下人逃得逃,跑得跑,只剩下几个忠心耿耿地誓死相随。严家现在可说只是一个空壳子,连个照顾妹妹衣食起居的下人都没有。他妹妹严芸从小就是娇生惯养,实在不舍得妹妹受苦,大伯虽早与父亲分家在外,但终归是唯一肯收留他严家兄妹的亲戚。没想到终究是世态炎凉。他回头对其他亲信道,“收拾东西,回严家庄。”无奈对丁大叶众人道歉。
众人站在严家庄前傻眼了,严家庄门前来来回回都是陌生的人,门口的家丁也是陌生的,严家庄大门上的牌匾换成了“甄家庄”,一问才知这严家庄这几日已易主,来了位姓甄的大富人家见这严家庄附近环境好就一口气重金买了下来。
严崎气得浑身颤栗,原来大伯接他兄妹去他府上是调虎离山之计,居然暗渡陈仓将他祖宅卖了。他揪着眉冷冷地看着牌匾上的“甄家庄”三个字,突然拔起腰间的软鞭,挥手就将牌匾打了下来,可见他心中的怨恨,崭新的牌匾摔在地上断成两截,严芸扑进他的怀里,“哥哥,我们无家可归了,怎么办?”她失声痛哭。
再回到严府,大门紧锁被告知老爷夫人刚刚已经出门游玩,要几个月才归来。
因为严崎手头紧一时如此多的人住客栈实在难为,正在犯难时,一中年男子自称是严崎父亲朋友,带着众人来到一座别院,傍晚住进时别院还空空四壁,几十个面生的人旁若无人的进进出出搬家具布置装饰,不出两个时辰,这别院已经焕然一新,布置淡雅舒适,温馨如家。
“我父亲的朋友?”严崎不禁有些疑惑,“我如何不记得有这个人。”严芸摇头,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严崎凝眉思索。
何家福悄悄叫丁大叶随他出门,两人走出别院,丁大叶道,“出来做什么?”何家福笑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总要买些米菜回去。”丁大叶听了失笑,“今晚我倒要再尝尝你这‘巧妇’的手艺。”
两人询问了附近的路人知市集路线,一路漫不经心地聊了些关于严家的事情便来到了市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