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天空下,两人似乎都若有所思,皆没人说话,离朱将搭在背上的衣衫向前理了理,侧头望向站在一旁的应龙,他的左手不自觉地往应龙的方向伸了去,却在快要触及手臂时猛地缩了回来。
“你怎么了?”
应龙发觉了他的不对劲,蹲□,凑近一看,发觉他的两颊仿佛微微发红,条件反射般将手背移到了他的额上,只感觉到那单薄的身子颤了一颤,可是以那温度来说应该没有生病才对。
他放下手,随之而来的竟是离朱一个前仰将额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舒服的话,我扶你回房。”
“让我靠一会儿,很快就好。”
离朱说话的声音很弱,跟昨天完全不同,应龙想他大概是真的病了吧,真是个任性的人,病了还跑到外面来吹风。
“应龙是你的本名吗?”
不知道离朱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应龙“嗯”了一声,离朱该不会是在怀疑他的名字是骗人的吧。也对,一开始他连名字都不太想说。
“喜欢这个名字吗?”
“没什么喜不喜欢的,名字又不是我取的。”
“也对。”
真的就如离朱所说,他只这样靠了一会儿就回房去了,可是应龙觉得他似乎有什么心事。离朱的房间也在这边的院子里,不过与应龙的房间隔了一条走廊,国师府之大,足以证明轩辕氏国师之位是何等的高官。
第二天,应龙一大早就独自出门了,直到夜晚才返回,这一整天他都没看见离朱,虽说是随身的侍从,但离朱说,有需要的时候自会找他。
早出夜归,应龙持续了五天,国师府的仆人们也渐渐知道这名高大英气的青年在国师大人那里很得宠,国师府任凭他自由出入,可是到了第六天,府上的人开始奇怪,向来比谁都早外出的应龙,居然到了正午都没跨出房门一步。
负责应龙起居的小丫鬟将饭菜端到了门口,却不知道该不该敲门,国师吩咐她照顾应龙,可是偏偏这位箫公子一点让她伺候的想法都没有,每次都被那冷冰冰的态度给赶了出来。
“丫头,你来送饭的吗。”
小丫鬟吓了一跳,连忙垂下头说:“国师,箫公子一直没出门,所以青儿把饭菜给端来。”
“你下去吧,我来就好了。”
离朱接过碗盘,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进屋一看,发现床上的身躯睡得死死的,他吊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应龙已经不辞而别了。
将碗盘放了下,离朱走到床边,平时总黑着张脸的应龙,睡觉的样子却让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祥和,听着那有节奏的吐纳,离朱几乎可以确定,这人不知有多少天没这样熟睡过了。
他弯下腰,准备将搭在被子向上提一提,却在伸手那一刹那,被一硬物抵住了喉咙。
“谁?”
应龙突然睁开了眼,剑鞘直指向离朱,四目相接后,他才松了口气似的放下了长剑,“原来是你。”
离朱笑,“这是你第二次拿剑对着我了,你知不知道拿剑指着国师,会死多少次?”
应龙撑起身子,望望窗外,已经这么晚了,他尽然睡得这么沉,连离朱进屋都没发现,大概真的累了吧。
“你连睡觉的时候都要将剑放在手边吗?”
“箫某习惯了。”
离朱埋下头,用手指拂过剑鞘的表面,那把剑看上去是那么普通,上面打斗时留下的痕迹却好像记录了它多年来经历过的风霜。
“应龙,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吗?”
应龙觉得现在的离朱很反常,对他的关心有点过了头,但离朱脸上流露出的淡淡悲色又不像假装出来的,这位国师对每个刚认识的人都这么关心吗?
“箫某从没觉得苦过。”
“那就好。”
应龙想起在风家的日子,虽偶尔会有危险,可每一天都与同伴在一起,风府上的人就算没血缘关系,也像家人一样,他面上没表现出来,但他还是很开心。即使是等待公子回来的那七年,他也觉得很充实,因为他知道总有一天公子会回来的。常常都说等待是最漫长的,而现在应龙才发觉,与找寻相比,他宁可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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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太子寿宴(1) 。。。
“你这家伙有点自觉的话,就快点给我滚下车。”
若不是马车空间有限,姬常差点就跳了起来。今天就是太子姬本三十岁生辰,他担心离朱爽约,便特地到国师府与他同行,可是没想到上次那个没礼貌的臭小子居然和身份尊贵的他平起平坐。
“箫某只受命于国师。”
应龙坐在离朱旁边,与姬常面对面,这一句话把那三世子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我看你真的是不想活了,你难道还没搞清楚我是谁吗?”
“箫某知道。”
“知道你还这种态度,小心我砍了你的脑袋。”
“三殿下息怒。”
“你……”
姬常一股闷气突然不知道往哪儿发,他还第一次看到有人用这么嚣张的态度叫他息怒的,最可恨的这人还是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贫民老百姓。没错,他是个下等人,就算因为国师的原因坐在一起,身份也是天壤之别。身为世子,他得在国师面前表现出器量,消气,消气。
“好,本世子今天就不跟你计较。”
姬常说完,立刻合上了双眼,眼不见为净,反正马车还要行驶断时间,他先小睡休息一会儿,等一下看见他那大哥,还有更多的气要受呢。
听着这两人的对话,离朱在一旁止不住偷笑,他真没看出来,应龙还挺能治这位任性世子的。
这两天应龙都没跨出过国师府,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他总觉得前天应龙最后一次出门时,多半发生了什么。应龙不是一直对他家主子的行踪很执着吗,为何这两天如此平静,更贴切地说,接近于死气沉沉的平静。
离朱在想,除了他已经跟他家主子见了面这一个理由外,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应龙,前天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还是问了,他不喜欢一直将疑问憋在心里,他之所以忍到现在,大概是有那么一丝不安,总觉得不该触及到这个话题,他不太想触到应龙的禁地。
“箫某见到公子了。”
这么干脆的回答,就算是预料到的答案,离朱的心也不免提了提,“你昨天为什么不说。”
“你没问。”
“也对,那么恭喜你了。”离朱嘴上平静,心底却是一连串的问题,既然找到了,为什么不留在他家公子身边,为什么又回国师府,是被赶出来了吗,还是说在自己身边有什么目的,可如果有目的的话,又为什么不干脆隐瞒他家公子的事?
从应龙现在脸上什么都观察不出来,平时的话他很容易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可现在,脑子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混乱。
“公子他……不记得箫某了。”
第一次听到应龙的声音里透着这么明显的温度,毫不掩饰的悲伤,平时那对黑眸总是凛冽有神,此刻却是空洞而又不甘心的。
离朱简单地“哦”了一声,不再详问。他不清楚所谓的不记得具体是怎样的,他只是自私地想,若然能颠倒过来,抹去那人在应龙心底的记忆就好了。
太子府位于逐鹿城的深处,今天晚上街道上的马车特别多,基本都是各方前来贺寿的高官贵族。
醒来的姬常在马车停稳后,仍是万分地不想下车,别扭地被侍仆迎下车,姬常朝着离朱的身边靠了靠,总感觉周围的人都在嘲笑他,笑他在大哥面前是个胆小鬼。
像世子或国师这样地位的,带一两个侍卫随身赴宴也没人敢说闲话,甚至是带个娼女或小倌,大家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应龙,跟着我。”
离朱一声令下,却感觉身边那人脚似乎被钉在地上,“公子……”
听到那声低喃,离朱顺着应龙的视线望去,只看到进入太子府大门那一身白衣残留的背影。
“怎么了?”
“公子……也来了。”
应龙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脸色惨白,离朱能感觉到他身体微微的颤抖,他无法理解,应龙这样的情绪变化,真的只是对主子的忠心?傻瓜也看得出来,他家公子在他那里是怎样的刻苦铭心。
又是一阵无名火,他喝道:“看到你家公子来了,就不进去了吗,别忘了,保护我和三殿下的安全,才是你现在的工作。”
宾客陆续进府,不断有人来与离朱和姬常客套,这种场合身为国师的他也经历得不少了,只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心不在焉。
他只感觉到应龙的视线不停在搜寻,而他也变得不太正常了,下意识地也开始寻找那身白衣。
入了大厅,太子还没出现,招待官员们的都是样貌出众的少女少年,离朱和三世子都被迎向了上座。
按照习惯,随身的侍仆一般都站在主子身后两尺的位置,当然这不是律法规定,就是有些人会不在乎这礼节,来参加寿宴也带着自己的小倌同座。
在轩辕氏,这么天不怕地不怕,好色成性,在太子府内也不在乎形象的人,恐怕也就只有那位不计较世俗目光的二世子了。
与在上座的三世子不同,二世子姬邦卉被安排在了中段接近下座的位置,这位世子从出生就因为母亲背叛了轩辕王而一直被冷落,在轩辕氏里可说没什么背景势力。再加上关于他的传言往往都是哪家小姐跟他有暧昧啊,或者他专门修了一座府邸饲养男童什么的,让轩辕王更是不想管他,甚至可说差不多忘了有这个儿子。
好比现在,四周的宾客都在忙碌着攀谈拉关系的时候,这位风流不羁的二世子却堂而皇之地带着他最近最宠的小倌饮酒寻欢。
“二殿下的口味似乎变了。”
“对啊,今次这个真是即清秀又高贵。”
“听说最近二殿下除了他,其他的不管男女,谁都不碰。”
“那是当然,要是下官有个这样气质脱俗的小倌,下官也会死而后已的。”
……
姬邦卉出现的地方,总是争议不断,嘈杂的讨论声仿佛给这无聊的寿宴增添了份乐趣。一声鹅黄衣衫的姬邦卉,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议论,搂着身边的白衣青年就似在自个家中般随便。
换作平时的离朱,哪儿有闲心关注这位二世子复杂的男女关系,只是当下,他无法将那两人当作空气,从迈进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发现应龙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被姬邦卉搂在怀中的白衣。
他的背脊不断感到股股寒意,他知道应龙对姬邦卉的杀气已经无法压得下去,还好这场内都是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大概也没几个感觉到他这位侍从掩不住的愤怒。
有那么一瞬间,离朱感觉到那位白衣青年与自己视线相接,那双眼睛无形中流露出的自信,使他完全无法与小倌二字联系在一起。
或许是他的错觉,刚才眼神对上的时候,白衣青年竟然笑了,不知道这个笑容有没有什么涵义,离朱小啄了一口杯中的佳酿,轻晃杯中的液体,他的眼角眯了眯,心情舒爽了许多。
原来这就是风后,比他想象中还要有趣。
7
07 太子寿宴(2) 。。。
“二弟,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你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太子姬本在高座上向着四周一扫,厅堂里立刻静了下来,大部分人都很识趣,在这喜庆的日子,谁也不愿惹太子生气。
姬本与两位弟弟比起来要魁梧许多,身材倒有武夫的架势,可面上却是带着一分书卷气,他也不是想在这场合上使脸色,不过听到那二世子就跟在青楼里一样随便的嬉笑声,让正统的他忍不住出声制止那荒谬的行为。
宴会还没开始,姬邦卉已经不知道几杯下肚了,颊上微红,他将手从身旁白衣的要上缩了回来,打了个打哈欠,声调里尽显慵懒:“谨遵大哥教诲,我下次会注意了,等私下无人时再慢慢抱。”
听了这话不仅太子姬本,下面的大臣们也一个个脸色铁青,却听那最年幼的三世子姬常“扑哧”一声大笑,使得本来聚集在姬邦卉身上的目光,全转移到了他这儿来。
他看着太子涨红的脸,心下一阵暗爽,感觉到旁边的离朱瞪了他一眼,他才发现似乎表现得太明显了,赶忙对着姬本道:“今天是大哥的寿辰,这么高兴的日子何必动怒,大家开心就行了嘛,我看全场最替大哥开心的就是二哥了,哪儿像下面这些人一个个死气沉沉的。”
“三弟你年纪尚小,对礼义廉耻方面的事情还不够了解。”
“那大哥的意思是说,二哥他不懂礼义廉耻咯?”
姬本一时咋舌,为了不在这里跟姬常撕破脸,含蓄道:“三弟你今天未免也太不分尊卑了。”
两位世子的争论,让下面更是鸦雀无声,这争论的话题表面上是围绕着二世子,实际却是他们两人的暗暗较劲,姬常才不管他是大世子还是太子呢,总之他今天能发泄多少算多少,借姬邦卉的名义让这位新任太子下不了台也好。
“大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姬本已经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没想到这位三世子却不依不饶,而最可恶的是那个引起一切争端的二世子也跟似事不关己似的,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继续喝着他的酒。
可恶,姬本大怒,他这两个弟弟完全没有把身为太子的他放在眼里。
“来人,把那小倌给我扔出去。”
这一生叱令,把在场的人吓得目瞪口呆,好好一个寿宴,竟是如此尴尬的氛围。不过大家也知道,太子把目标锁在了那位小倌身上,也算给三兄弟间留了个情面。
“切。”
姬常跟个孩子一样不屑地嘟哝一声,他那向来死板的大哥当了太子后,好像变得圆滑些了。
两个兵将应声而来,走到中段位置正要把那俊秀的白衣青年架起时,却硬生生被姬邦卉制止了,只见他站起身,一把将青年拉入自己怀中,对着姬本道:“人是我带来的,既然大哥看不惯,我现在带回去则是,就不麻烦这些兵爷了。”
说完,他刚转身离座半步,就听到姬本拍案的大喝声:“不许走,我太子府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