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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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歌-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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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歌   作者:花言无忌 



这世上有很多事不能选择,譬如,出身。

苏夏建国数百年,礼制森严,然而随着时光流转也会渐渐松动,苏夏初期卑微如尘的商贾之流也在努力挣扎着挤上鹿台。

顾清淮便是其中之一。

其实,背井离乡来到富贵如云的京都,并不是件有趣的事,顾清淮在过去的十八年里也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顾家在清远县也算小富,顾千金虽不说自幼锦衣玉食,却也算是衣食无忧。她母亲也乐得女儿承欢膝下,享受天伦之乐,对她管得不严。

   所以,每每见到同窗因为学业被家里人拎着油光鲜亮的鸡毛掸子在后面追打时,顾清淮便会由衷地觉得自己很幸福——她兴致来时会努力读上一夜书,没精打采的 时候就窝在家中喝两盅温酒,偶尔装装病,偶尔约上几个朋友蹬个山,赏个花,吟个诗……父母感情深笃,只她这一个女儿,没那些嫡庶之间乌七八糟的事情,这样的日子简直赛过了神仙。

变故就出在她十八岁生辰那天。

顾家有两处产业,云深楼,顾方斋,一座酒楼,一家古玩铺。

苏夏女子十八岁称元服,便是成人了。顾清淮乖巧,顾夫人疼爱女儿,这元服的束发礼便想办得隆重点儿,请了不少县里的名绅,在云深楼也摆了酒席。

顾清淮那天穿着墨色的新衣,朱色的绶带,腰间挂着白润的玉佩,看着母亲与宾客说话,笑得牙都快没了,她心里也有些激动。

然后发生了什么,顾清淮自己也记不大清楚了——只要回想起来,那天发生的事情一枝一末她都记得清楚,唯一就是想不起自己那时的心情,大约是吓懵了,也大约是气傻了。

院中忽然闯入一队挎着腰刀的衙役,领头的那个穿着一身红色官袍,人模人样,一脸严肃,正是本县的县令。身后还跟着一个穿金色衫子的女人,从头到脚一身金光闪闪,刺得人眼睛生疼。

那县令平日去云深楼吃酒时能笑得脸上皱纹都一颤一颤地,如今却板着脸好像被泼了冰碴子,没等顾夫人上前见礼,便喝了一声,说有人状告顾夫人霸占田宅,纵仆伤人,不由分说便叫人将顾夫人锁上链子押回县衙。

顾清淮和父亲吓了一跳,上前去拦,自然打不过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顾清淮既要抢母亲,又要护着父亲,脸上腿上不知道挨了多少,还是没能拦住母亲被带走。

待人一走,顾清淮顾不得身上的伤势,让小厮将父亲扶回去,吩咐人去请大夫,自己则慌忙去找平日与母亲交好的长辈。

顾清淮平时被母亲宠着,却不是不明道理的人,明眼人看着就知道这是个局。官府想要寻个罪名,那实在是简单地很,无论顾清淮怎么求人,怎么递银子,等顾夫人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似垂垂暮年,苦病缠身,知道顾清淮把祖业都搭了进去,气愤难平,又病了几分。

顾清淮眼睁睁看着原来安安乐乐的生活一夕倾塌,快乐二字自此与己绝缘。

就这么凑合着过了一个冬天,那个薄墙小院子里整日弥漫着浓浓的药味,耳边不是母亲的咳嗽声就是父亲的抽泣声,放眼看去,满园都是萧索,家不再是家。

过了冬天,天气转暖一些,顾夫人也慢慢认命,只是仍旧不能展眉,顾清淮眼见家中山穷水尽,一日比一日心焦。

开春的时候,几个平时收过顾清淮恩惠的同窗来找她。

年前顾清淮参加乡试的时候,顾夫人当时想给女儿元服之时添个彩头,也使了不少银子,博了个不错的名次,可以去参加京试。

几个人看顾家潦倒,心中不忿,奈何民斗不过官,如今便鼓动顾清淮去参加科考。若是得了功名,一举报了家仇,也不是难事。

顾清淮以前读书,全凭兴趣,考的功名也是因为有家里帮衬。她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可仍旧被说得心动——即便考不上功名,在京都,若是能瞅着机会,就能找个比县令更大的官儿诉冤。

顾清淮走的时候,就带了二两碎银子,她父亲觉得少,但无论怎么劝说,顾清淮都不要。她很清楚家里的状况,母亲有病,父亲不能劳作,处处都要花钱。她不在家中,父母若有事又要邻里照顾,少不了也是花销。

顾清淮安抚父亲:“不用担心,我有办法的。”

但她其实没有任何办法。

两个铜板能买五个粗窝头,她仔细盘算,觉得可以一天只吃两顿,二两银子够走到京城,考试前或许还可以找个便宜点的地方住下温书。




顾清淮本来打算得好,也严格按照自己的打算来做了,每天五个窝头,绝不多吃一口,喝的是自己带的一个大葫芦装的清水,几个同行的都看得直皱眉——顾清淮昔日虽不是一掷千金,却也从未为钱财发愁,如今竟然落魄至斯。想要劝解却都被她摇摇头避开了。。

顾清淮倒是不觉得难堪,唯一让她担心的是,离京城越近,东西越贵,两个铜板已经不能再买到五个窝头了。

难得她身体争气,一路这么苛待自己,竟也没有怎么生病,有两次发烧也给她咬牙抗过去了,只是瘦的厉害。

她半厘钱都没有乱花,到了京城却发现自己咬牙省下的钱连吃饭都难,更别想找个地方落脚温书了。

路上走了两个月,到京中时,已经是春夏之际。

走投无路的顾清淮背着个旧书箧,静静地看着湖面,觉得有些麻木。

她不是假清高,同来的几个人,能说得上话的家境都不怎么样,囊中羞涩,勉强能护住自己。其实说起来,彼此也没什么大的交情,不必为了一时意气叫自己有苦难言。

顾夫人出事时,顾清淮跑来跑去地求人,将世态冷暖尝了个遍,心也就渐渐凉了。

能不麻烦别人,有时候便给自己多留下了个朋友。

顾清淮背着那个杂物篓子,里头装了两个窝头,几本快翻烂的破书,砚台,笔墨和几件被换下来的旧衣衫,慢慢往城郊走去。

别的城外还有可能有一两个破庙落脚,可京城富贵之地,几家庙宇都香火鼎盛,又值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之时,真是车马不断,香客如云。

顾清淮远远地看着,终于露出一丝苦笑。紧了紧身上的书篓,转身朝山下走去。

还能撑多久?

觉得腹中火烧一样,顾清淮饿得两眼都要冒金星了,却还在犹豫是否该拿个窝头出来先垫一垫。

就在她咽了咽口水,抖着手摸出那个葫芦打算喝两口水哄哄自己的肚子时,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还有人高声喊到:“五皇子办差,闲人避让!”

顾清淮听得蹄声越来越近,忙合上葫芦,将自己缩在一旁——山道并不宽敞,前后都远,只能尽量向一旁避。顾清淮本人清瘦,但是身上那个书箧却比较占地方,顾清淮试了试,就将书箧抱在怀里省些地方。

马蹄声到了身侧,顾清淮本能地努力再向旁边躲了躲,整个身子都贴在土壁上了。可那马还没行到她面前,她手里的书箧倒先飞了出去。

顾清淮一愣,见书箧里的东西零零碎碎落了一地,她饿了半天不舍得吃的窝头在地上滚了滚,一个沾满土在地上转圈,一个干脆蹦蹦跳跳地滚下山了。

“找死!”来人厉喝一声,纵马从她身侧疾驰而过。

随后,大概又过去七八匹马,山道上才安静下来。

顾清淮眨眨眼,慢慢走过去将那个快散了架子的书箧捡起来放在一旁,再慢慢将散得四零八落的物品一一捡起,末了才拾起那个已经变成土团的窝头,仔细擦了擦,放入怀里,重新抱起那个书箧,平静地继续往山下走。

这就是京城。这就是皇族。

霸道骄纵,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你,便已经定断。

若是碰上更嚣张些的,那被鞭子卷飞出去的估计就不止是那个书箧,而是她顾清淮了。

慢慢行到山下,顾清淮觉得自己两腿发颤,寻了个干净的石头坐在上头。

春末夏初的风和缓温柔,带着暖意缓缓吹来,顾清淮浑身都在发抖。

过了一会儿,顾清淮被气得发木的脑子才转了起来,也重新察觉到腹中难受,想了想,伸手去破篓子里找那个窝头,使袖子狠劲擦了擦,放进嘴里咬。

入口就是沙土,顾清淮的眼泪忽地就流了下来,拿袖子再怎么使劲擦,再怎么强忍着面无表情,都止不住那眼泪一直往外涌。




满腔的酸苦憋得顾清淮几要发昏,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又听到先前那种马蹄声,顾清淮脸上的泪水还没停,便先抱起自己的竹篓子懵懵地快步往前跑。

“呸,不过扔了你几件破烂东西,就哭成这样,丢人!”先前那个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的时候,顾清淮暗叫糟糕,果不其然,这句话刚传到顾清淮耳朵里,她怀里抱的那个书箧又飞了出去,不过这次却是彻底散了。

顾清淮呆呆地看着地上又落了一地的东西。

“这是五殿下赏你的!”墨竹是个急性子,看着她那副呆样子就来火,但见苏榕风皱眉,便不再责骂,而从怀里掏出一小块儿金裸,扔在顾清淮面前,便匆忙拨转马头迎上苏榕风。

   五皇子苏榕风,自幼习武,皇帝溺爱这个儿子,让他掌了一小队禁卫军,整日在京中纵马横行,嚣张得叫他那几个姐姐都嫉妒。昨天他府中的一个小侍被人调戏, 今日便带着人马来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抓了个正着,一队人个个带着一腔怒火,气势汹汹,见有人挡在路上碍事,难免迁怒。

苏榕风擒人下山,远远就看见先前那人抱着那个破竹篓子在哭,虽然动作不大,却叫人觉得很可怜,难得心软一次,叫墨竹扔了银子,便抬头看了那可怜虫一眼。

那本来就是打算草草看上一眼的,可能连对方是黑是白都看不清的一眼。

毁就毁在这一眼上。

苏榕风觉得手脚都不再是自己的,一时间居然也忘了自己身处何处。还是墨竹问了他一声,他才醒过神来,压住心中震动,狠狠催鞭,纵马而去。

顾清淮从头到尾都只是盯着自己那只书箧,静立了好一会儿才挪动脚步过去细细将地上的书箧和杂物捡起,又仔细擦擦,小心放入书箧,最后拾起那块儿金子,分量十足,想笑一笑,却比哭还难看。

靠着那小块儿金子,顾清淮在京城落了脚,只是仍旧清苦。京中少有临工,顾清淮又要备考,没有旁的法子筹钱,就指着那点儿钱坚持到考完。

等最后一场结束,顾清淮从考场出来时便像是在飘着,真是耗尽了她的心血,她本来就没甚么才华,卷子上每一个字都是她绞尽脑汁斟酌了又斟酌才答上去的。

考完之后她提着的一口心气就松了下来,浑浑噩噩地连睡了几天才重新打起精神梳洗了出来见人。

放榜时顾清淮和那几个同乡去看榜。同伴中有才智过人的刘思谐榜上有名自然是情理之中。但文采平平的顾清淮也堪堪上了榜,便有些奇怪。

不过思及她近日发疯苦读的样子,几个人也只当天道公允,冥冥中老天也帮顾家翻身。虽有些悻悻,倒也无甚敌意,只说让她请酒。

顾清淮是有些像做梦,她的名次虽然靠后,却是一笔一划写得清楚,容不得她不信。面对同乡的打趣,实在也想撑起面子带人去饮两杯,却只能一昧地笑,话都不敢说。

最后还是刘思谐出头,一人担了,买了几瓶劣酒,两斤熟食,回了住处,几个穷酸敲敲闹闹,发了一夜狂态。

顾清淮酒也不敢多喝,但还是醉了,清晨被凉风一吹,又结结实实醒了。

她开始盼着能早点殿试。

苏夏自多了一位商家出身的皇后,商贾地位便渐渐提高了些,但仍旧是低。顾清淮想,她这一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见到皇帝,不知道那九五之尊在大殿上被人揪着袖子喊冤会是什么反应。

然而真到了殿试那日,顾清淮才知道,她根本没有哭诉的机会,更别提拽着皇帝的袖子了。

宽敞的大殿中站满了心绪激动的学仕,从前头排到顾清淮,中间隔了许多人,个个静地大气都不敢喘,顾清淮与女帝不知道隔了多远,别说从这里跑到女帝面前,只怕她敢往前多走几步,出了她的位置,就已经被侍立在旁的侍卫拿下了。

女皇笑着说了什么,她也听不大清楚,只是摊开卷子的时候松了口气。

女皇出的题目并不刁,她老老实实写,虽然不会出彩,可至少不犯错。

当今女皇性子比较温和,治国之策也偏重和庸之道。顾清淮以“和”字为中心,缓缓阐述,得的也是个比较“中”的名次。

状元等前三名自然由女帝亲自授官,其他人则要再经吏部考核一次,才会授予官职。

顾清淮听了名次,便知道自己该收拾包袱回乡了。

到了京城,她多少也听了些规矩,知道这所谓吏部考核,其实是要看各人的门路了。她没背景,没师承,没银子,没才华,多半也是要考试不过的。当初搏功名报家仇的打算实在可笑。

她阅历太少,有很多不懂,到了京城才知道自己过去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未来简直一片迷茫。

到了夜间,皇帝在宫中设宴。

顾清淮见识了什么是皇家气派,也见到了什么是纸醉金迷。

女皇似乎心情很好,席间命众人作画助兴,倒没指定题目。

便有人眼睛亮了。

这似乎是苏夏的惯例,若有适龄皇子待字阁中,殿试之后宴前作画,必会有人被女皇指为驸马。

顾清淮自然不知这些,察觉气氛忽然热烈紧张,也只当是要在皇帝面前争宠。

顾清淮想了想,提笔画了一轮弯月。那轮孤月一落到纸面上,她便好像收不住笔了,等到那寥月空庭将成,才恍然醒悟自己画了什么,满篇落魄。

刘思谐坐在她身边见了便皱眉:“虽是无题,你总也要作个讨喜的来!”

顾清淮愣了愣,又提笔将那荒凉的画勾了,老老实实一笔一笔画了个满月清荷。




等到女皇将众人的画翻看,席间就更静了,简直静过了殿试的时候。

过了一会儿,女皇从中间抽出三幅,指着道:“去拿给五殿下看看。”

众人一听五殿下,有一两个方才还志在必得的女子就有些收敛地往座上收了收身子。

过了片刻那侍人将画捧了回来道:“殿下说这副意境不错。”

女皇往席间扫了一眼,笑道“众卿都是好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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