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在山庄长大,说没有感情是假的。我为山庄的生意走南闯北,积累下了许多财富不说,更重要的是有了广大的人际网。我若离开山庄,就会失去这张网,而一旦没了这张网,我要做的事将变得举步维艰。这么多年的名来利往,我早已厌倦,只是眼下还不是放弃的时候!”
于冰晨的目光在方志宏的脸上徘徊了片刻,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事这么重要?我能不能帮上什么?”
见于冰晨双眸盈盈,方志宏揽她入怀轻叹道:“晨儿,我不是有意要瞒你什么,我只是不希望把你牵扯进来。这两年里,我已让你受到了太多的委屈,我不想你再受到任何伤害。我们虽已离开京城,却难保宫中不会派人对你暗下杀手。水伊山庄在江南一带财大势大,等闲之辈都得望而远之。我带你进山庄,也是保你安全的权宜之计。”
于冰晨认真道:“你做什么,其实我并无权过问。你若愿意说给我听,我便做个听众。你若有苦衷难言,我也不会因此而怪你。这一路走来,所经历的风风雨雨,虽有艰辛坎坷,却也有收获。这大概就是你所说的祸福相依吧!”
她顿了顿继续道,“其实我来到扬州也不过是多此一举。皇宫里的人若是不想放过我,我躲到哪里都不安全,包括水伊山庄。我在此地多留一时,便会给山庄多带来一分危险。志宏哥哥应该也是明白的……”
“明白!我怎么能不明白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的道理?归根结底,还是要想办法隐瞒你的身份。”
“如何隐瞒得了?”
方志宏沉思起来,半晌道:“换个身份吧?就如我,‘方志宏’这三个字只是我的化名而已,这你也知道的。时间久了,慢慢的你就会发现其实你就是方志宏。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只要你认得我相信我,叫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啊!”
方志宏见于冰晨脸色黯淡,心里绞痛起来,饶是心中百般纠结,但脸上却仍是挂着如春的暖容。
方志宏不禁意间的眨眼想要隐去慌乱的动作,却真真切切的落入到于冰晨那双潭水眼眸中。于冰晨暗自伤神,不知道该相信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知道该相信谁,还能相信谁。
她挤出一丝浅笑:“名字只是代号而已……也许哪一天你发现我并不是我时,你会怎么做?”
“晨儿,别开这样的玩笑。”方志宏忙解释道,“我相信时间可以改变一切,颠覆一切。就算有一天,你真的不再是你,但这个你会依旧留在我心里,至死方休!”
“志宏哥哥,有时候承诺给别人的太多,不但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别人!”于冰晨缓缓地走向船舱,撩起竹帘,便隐了去。
她的背影有几许寂落和凄然。
方志宏喃喃道:“晨儿你总是这么敏感,何不学会让自己糊涂一次,不再这么较真?有时候聪明过了,不见的是件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六章
夏天本就多雨,尤其是在江南一带,一连几日暴雨连连。水伊山庄中有一极大的睡莲池。池中睡莲时值夏季开得十分妩媚娇艳。红的,粉的,黄的,紫的,相交呼应,映出一池的生机和活力。只可惜,多日的大雨,打残了花蕊,打落了花瓣,打折了莲梗。满满的池水,吞没了莲叶,一眼望去,尽是残败之色。
于冰晨由红叶陪着,在雨中静静地踱着步子,徐徐走向一雨亭,手中捏拿的书卷,早已被雨点浸湿。
“冰晨姑娘,雨这么大还是回屋歇着吧,免得受寒着凉!”红叶立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提醒起来。
“也好!”于冰晨一把拿过红叶手中的雨伞,抢先迈开了雨亭。
红叶说的这番话像极了浅秋平日里的唠叨,只是红叶的话中却没有她熟悉的味道。或许从那时起她便没有可以信赖的人了……
“浅秋……”她锁眉望向渺渺茫茫的天空禁不住暗念起来。
恍了神的她刚走上回廊收起雨伞,迎面便撞上了一人。
“哟——谁啊?这么不长眼?”那身影不耐烦地大声怒喝道。
“对不起,水姑娘,是我!”
那身影有些尴尬地笑起来,“你看看我,这一忙便忙晕了头,没头没脑的说起这混账话来,妹妹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说着水晓如伸手拉起于冰晨的手,不待于冰晨抽回,水晓如便睁大美目,惊讶道:“妹妹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该不是病了吧?要赶紧叫庄里的大夫看看才行!”
于冰晨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笑道:“有劳水姑娘费心了,冰晨身体并无大碍。姑娘有事还是去忙吧,冰晨不打扰了!”
“妹妹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做姐姐也不说什么没用的话!大雨天的,妹妹身子骨弱,最好是待在屋里,可千万不要感上风寒的好。我就先去忙了,妹妹也早点回屋休息吧!”
语毕,水晓如眼中流出一股深深的厌恶之色。自从于冰晨来到庄里,方志宏就再也不似以前那般对她好,总是时不时的借故事多,没事时间来陪她。但从红叶口中却得知,方志宏有事没事总去找于冰晨。这可把水晓如的醋意和妒意一下子煽上了顶峰。
于冰晨依礼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京城,意醉楼仍是人来人往,过往的食客并没有觉得楼中少了个老板而感到奇怪。他们照旧吃喝谈笑,生活在他们眼中似乎很容易满足,也很容易让自己沉溺于自己编织的网中。梦中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但有时候美梦带来的却是最丑恶的东西。
二楼那间雅间,一黑色劲装的男子危然而坐,一旁坐着一穿大红衣群和一穿鹅黄罗纱裙的女子,他们前面恭恭敬敬地立着意醉搂的掌柜。
“掌柜的,你们老板什么时候能回来?”那大红衣群的女子首先开口急问道。
“这个……这个小人无从得知啊!”掌柜面色诚恳,无半点隐瞒之色。
“真的不知道?他是你们老板,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和什么时候回来呢?”
“小人真的不知啊,方老板一向喜欢四处游历,即使想找他也不容易啊!”
“这么大的一个意醉搂难道就由你一个管理么?”
“那倒不是,方老板走后,一直都由思思姑娘帮忙照应着呢!我们老板已经快两年没有回过意醉楼了,这期间音信全无,小人真的无从联系啊!”
看着王掌柜一面急匆匆擦着额上的汗,一面慌乱乱地下楼,红衣女子对着黑色劲装男子叹气道:“现在该怎么办?这个方志宏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一点头绪都没有。”
“回去!”黑色劲装男子霍然起身,眨眼间便出了雅间。
鹅黄罗纱裙的女子疾步跟上他,一路走一路喊:“二哥!二哥!你等等我啊!”
“什么事?”于子耀骤然停下脚,却没有转身,眼光有些散乱。
“二哥,我不想嫁给什么皇子……”于冰清鼓足了勇气,犹豫半晌才惶惶地问出这句话。
于子耀道:“这不是正如你所愿吗?”
于冰清连连摇头,“我在家里不敢跟二哥说,其实我的心早有所属。我想明白了,名誉地位不过身外之物,若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再多荣誉也不敢是烟云。”
“冰清,你这话说的太晚了……”于子耀感觉浑身乏力,忍不住叹息道,“忘了吧,对你对他对我们大家都好!”
于冰清红着眼道:“所以……所以我才想请二哥帮帮我!”
“不是二哥不愿帮你,而是无能为力!”于子耀顿了顿,“你……跟他是不可能的!”
见于子耀迈开步子要走,于冰清连忙上前拦住道:“是,我知道我们没有可能了,但总比你强!”
她含着泪,“我只恨自己明白的太晚,这一切的苦果我承担便是。但是,这并不能妨碍我的心!就如二哥你,你连一个死人都没办法忘记,更何况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我的心一直都将属于他!”
“住口!”于子耀忽然狠狠地瞪着于冰清,却又很快地别过头一字一顿道,“以后不准在我面前提她!”
“二哥,你别自欺欺人了!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我却很清楚,你心里一直都深爱着她,即使她是你妹妹,你也不在乎!二哥你连死人都没办法忘记,更何况要我忘记一个活人……二哥,你们不能对我这么残忍!”
“我叫你住口!”于子耀怒火终于爆发出来,大声喝道。
于冰清倔强道:“我偏要说!你喜欢上了自己的妹妹,不敢承认,却又不愿放手,是你自己将她逼上死路的!”
于冰清越说脸上越是凄楚。她和他有什么结果,她比谁都清楚,此时只不过逞口舌之能罢了。
“够了!”于子耀满眼怒意和伤痛,如夜的黑眸变得血红血红,“我叫你住口,听到没有?”
他好不容易埋好的心伤,再次不堪一击的复发。他承认被于冰清说中了心事,这种又酸又苦的味道,每每午夜绞的他心神俱伤。虽说他知道于冰晨还活着,可如今咫尺天涯的无奈,更是让人柔肠百结。所以从于冰晨离开京城以后,他便一步一步开始自我放涿,自我麻痹,直至无以自拔痛不欲生的地步。
于冰清咽了咽气,声音几近哀求,“二哥,你帮帮我吧……”
于子耀看着她满眼的泪,心中不禁痛苦难堪,也不知是为了于冰清还是为了自己。“冰清,我本是人微言轻,如今又打算辞官,所以……这个忙我帮不了你!”
“……二哥……”于子耀看了看由远及近的席灵雅道:“如何决断,你该清楚。你去求爹爹吧!”
“什么事情要求人?”那大红衣群的女子如风般一闪而来,“依我看肯定没好事!”她转着机灵的大眼,调皮的笑着。
“没……没什么事!”于冰清急忙转身,偷偷地抹了抹泪。
“真的?”席灵雅睁大原本就很大的眼睛,满脸狐疑的看了看于子耀和于冰清,“要不要找我哥哥帮忙?”
“不不不!”于冰清脸上一红,忙阻止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跟我二哥闹着玩的!”
于子耀迈开脚步,疲惫道:“你们自己去逛吧,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方志宏带着于冰晨远走高飞了,于子耀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于振阳越是不肯说出于冰晨的真实身份,就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所以,他想再看到于冰晨,这想是那么的厉害,那么的彻骨,而又那么的不甘。
于冰清不依不饶道:“二哥……”
于子耀回过头,木然地看了眼于冰清道:“好了,别再说了!”
“喂!你们说什么哑谜?有什么事就不能告诉我一声吗?”席灵雅极是不满,“还当不当我是朋友了?”
“雅妹……我们自己去逛吧!二哥……二哥想必是真的累了!”说话间于冰清已经拉住了欲言还未休的席灵雅。
席灵雅挣扎了半天,大声道:“你们怎么了嘛?找不到方志宏那混蛋也用不着这么不高兴吧?再说,这意醉搂是他的,他早晚有一天会回来的,只不过要等上一段日子罢了!难道就你们就不能耐些性子吗?”
“这谁啊?大街上吵吵闹闹的,哪里还有个姑娘家的样子!唉,啧啧——”
不远处传来一阵调侃声,接着迎面走来一冰蓝错绣衣袍的男子,脸带面具,手持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一脸自得其乐的神情。
席灵雅对着来人恶狠狠瞪了眼,道:“你谁啊?要你管!”
“你再这么张牙舞爪的,小心没人要哦!”楚允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满脸邪笑的瞅了瞅于子耀。
“你……哼!”席灵雅气红了双颊,指着司马哲愤然道,“你以为你是皇帝老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没事别多管闲事!”
席灵雅话一落音,楚允心里突然一阵刺痛,脸色也变得有几许苍白。自从政变他被幽禁后,彻底成了无所事事卧病在床的废人。府里的人遣散的遣散,抓走的抓走,一个诺大的六皇子府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他若想出来,只能借着楚允的身份活动。好在楚允这个身份也在京城存在了六七年,一切倒也自然,未让人在意。
于冰清看着对方一身华服,知道非富即贵,当下急忙道:“雅妹,不可如此无礼!”
“无妨!”楚允回转过来,扯了扯嘴角。也只有象他这种放荡不羁的性子,才会不计小节。
“好了小丫头,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吵架的!我来呢,是来找他的!”说着楚允用折扇指了指有些怠倦的于子耀。
“你找他干什么?”席灵雅撇了撇嘴,“肯定没好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恋恋不舍地看了眼于子耀。
“怎么,舍不得了?”楚允又调侃起来。
席灵雅顿时脸颊绯红,“什么舍不得?”
“他啊!”楚允再次指向于子耀。
“你别胡说八道!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干嘛舍不得他?”她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脸红的跟煮熟的螃蟹一样,最后索性低下头来,揉起衣角来。
“呵呵……被我说中了是不是?”楚允得意洋洋,不依不饶起来,手中的折扇舞得跟耍杂一般,一会转个身,一会打个圈,开了又收,收了又开。
“你……”
“找我什么事,不妨直说,别拐弯抹角的!”于子耀终于不耐烦起来,声音冰冷彻骨,不带丝毫人气。
“不用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楚允挑了挑他那浓黑的剑眉,负手而立,神情不似刚才那般玩世不恭,“到画舫一叙,意下如何?”于子耀没有开口,率先朝碧水湖的方向走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七章
“好了,现在我们安全多了!”楚允打发走两名艺妓后,看着湖中央,未见任何船只,非常满意地长长舒了口气。
“说吧,什么事?”于子耀冷不防的扔出两句冰冷的话。
“听说你要辞官?为何?”楚允一本正经地给于子耀倒了杯酒。
“你兴师动众的就是为了问这个?”
“目前看来是这样!”
“奇怪吗?”
楚允道:“奇怪,当然奇怪!你于大人可是一向心系国家大事,为国为民死而后已。如果辞了官,你还如何为民请命,如何为君分忧?”
楚允看着于子耀仰头饮完了杯中的酒,笑了笑又道:“说说,为何这么突然?莫不是你对现在的君主有意见?”
于子耀给自己斟了杯酒,“有时候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楚允笑道:“但我相信你是有理由的,而且理由绝对的充分,起码它说服了你!”
“自然有了我更想做的事!”
半晌,于子耀才悠悠开口,目光却移向了湖面上波光闪闪的金蝴蝶。二年前刚开春,那会碧水湖两畔的垂柳还未完全长出嫩叶,满枝头的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