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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眼底倏忽有一层阴翳,就在那一瞬间,轻轻地打开,折纸扇似的,呈展开来,背后,藏着润酥的春雨,淅淅沥沥,滴滴答答地,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浸湿。他走了神,神思已去了远边,低“唔”了声……
“陛下,您去瞧瞧吧,这深宫深院,此时最可怜的,当算陈后。馆陶大长公主并不在皇后身边,前遭儿,太皇太后又……您瞒着唁信,想来最可怜是陈后……”卫子夫情至深处,愈说愈伤心,掏了绢帕来,轻轻抹泪:“这回……堂邑侯又……”
皇帝一触,像遭了雷击似的,愣愣杵在那儿。卫子夫言之有理,最可怜是阿娇,是阿娇啊……长乐宫阿祖往生,于她,已是天大的打击,她病着,浸了寒气,高烧不退,若再叫她知道了……
那可要怎么收场?
阿娇一定恨毒了他!
杨得意一瞧情势不对,忙一个箭步谒前,磕头如捣蒜:“陛下、陛下!您……珍重!”
皇帝回过神来,空洞的眼神扫了扫杨得意,微抬手,示意他搀扶圣躬,杨得意机灵,忙蹿前来,躬身小意扶着皇帝,心里正乱呢,只听皇帝道:“摆驾……”皇帝声音喑哑,又重复了声:“摆驾——长门……”
杨得意一怔,半晌回过神来,猫着腰轻声应:“诺。”
皇帝御驾行起,承明殿很快又复归平静。
婉心扶卫子夫坐下,为她舒了舒背心:“娘娘,您慢喘……真真吓坏人了!”
“你也吓着了?”卫子夫小心翼翼揉着胸口,低声问道。
“可不是么,”婉心惊魂未定,“雷打的怪耍咀影胍贡痪眩业畹氖檀永辞箧咀用八廊乓蝗疟菹拢狻怄咀幽母夷兀实鬯薰薰蟀胍沟模刂倒佑屑缚拍源胰ゾ牛磕皇遣灰嗣矗】捎暗娜丝薜澳锏厍箧咀樱等翩咀硬豢闲校欠浅忻鞯畹耐馊耸檀樱母掖彻薰苦扔矗畹愫版咀庸媚棠蹋咀幽哪艹惺埽坏姆ㄗ樱阒挥杏沧磐菲っ八莱遄彩ゼ荨哪芟肽兀倮锛蛹保顾屠凑饷锤鱿ⅰ!�
卫子夫叹息:“也怪可怜的——那位……”
婉心自然知卫子夫所言是谁,眼中颇有忿忿:“娘娘,您太心善,心里总挂记旁人。不肯硬着心肠来,在这宫里,总会吃亏。——您瞧瞧,陛下这做法,岂不是要寒了人心?这才几更天呢?外头黑漆漆的,陛下竟摆驾长门宫……”
卫子夫唬的一凛:“婉心,莫胡说。小心祸从口出,隔墙有耳啊……”言罢,下意识瞅了瞅窗外。
冷风卷着绡纱帐,扬起,又抛下。淡色流苏尾仍在风涡中打着转,不断地旋、不断地旋……少顷,方才停下来,又复归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好似那阵风,从未漏进来。
她的手,覆着胸口,轻轻地滑下来,似在喃喃:“……不管怎样,是本宫亏负陈后,”她摸着隆起的肚皮,“但……本宫没法子……”
但,没有法子呀。
这后/宫里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为了腹中的骨肉,为了累世的荣华,……没半点法子。
“——今儿即便陛下不去长门宫,本宫拼死也要劝陛下去。今儿,皇帝必须在长门宫。必须。”
她这样说道。
长门。
唯有春/光未漏了这个偏僻的角落,枝上新陌,是春风催开的千树桃花,团团的,沉甸甸缀着。风一吹,就这么摇曳,落英缤纷,四散皆是花瓣,滚着尘土,卷进了泥中,与春天,和融一体……
天未亮,一轮缺月仍悬半空,月中是广寒月桂,阴翳分明是仙子的影儿,抱着玉兔,茕茕立着。影中有流动的云,掠过的清风……
天上人间。
此时宫中无日月。
皇帝并不叫人通传,怕惊扰了她。天色仍然早,她尚病着,他总想,让她好生歇歇,哪怕就那么一会儿,一会儿,也好。
杨得意躬身随御驾后,见皇帝满腹心事,踱步在外殿徘徊,想进去,却又似不敢,他便壮着胆子,揣圣意,向皇帝道:“陛下,皇后娘娘这会子未必醒着,您去瞧瞧她罢?”
皇帝觑了他一眼,他不敢迎视,猫着身子退后,皇帝轻“嗤”一声,笑道:“不必这样小心翼翼,你是朕肚里的蛔虫,朕能摘了你脑袋么?”皇帝轻轻吸了声,略一沉吟:“——只不过,朕不知,要怎么跟她说。”
杨得意低头,劝道:“堂邑侯战场亡故,本是刀枪无眼,与陛下无关。况且,陈氏本是叛臣,陛下派将将兵平乱,师出有名,天命所归,皇后娘娘原不该有所怨言。陛下慈仁,陈氏之逆,莫迁责皇后娘娘,已是大仁……”
“那应当,那是自然,”皇帝连道,“朕不怪她,朕绝不迁咎于她……”
“那便好了,”杨得意说道,“久之,皇后娘娘必能明白陛下一片苦心,陛下的无奈与决然,娘娘日后必定会想明白,必不怨怪陛下。陛下若仍心有愧疚,便是借着这个机会,将皇后娘娘迁出长门,复归椒房殿,将凤仪荣光重新还给皇后娘娘,娘娘颖慧,陛下所做一切,她定然都会记在心里……”
皇帝连连称“是”,道:“你言之有理。朕马上命人去办,稍后下一道恩旨,着阿娇复迁椒房殿,——朕不愿再教她受苦了,”皇帝环视四下,“这里阴糟糟的,没病也要洇出病来了,阿娇还烧着,这里不适宜养病,朕带她回椒房——”
杨得意跟着皇帝的步子,一路向各从侍、宫女子做噤声的手势,猫腰轻手轻脚随侍,依皇帝的意思,不作任何通报。
春雷隆隆,乍然似在皇帝脚边劈开,皇帝却连眉都未皱一下,穿廊走巷,熟练地拐着弯,红烛宫灯那一簇火光,在风中摇曳,时明时灭……
冕冠十二旒撞击,依然簌簌有声,帝王威仪俱在,玉旒之声,似淅淅沥沥的春雨,在这巍巍汉宫之中,回荡……
作者有话要说:55555555555…… 作者刷了无数遍,刷了几个小时的后台,才登陆上来更新啊啊啊啊啊!!123言情抽成这个样子!!!! 若明天无更新,应该是作者无恒心登陆…5555
这周还是五更,作者会休息两天。一般来讲,一周,是从周四到下周三,这样算是一周,因为我们一般周四换榜,所以周四才是新一轮更新的开始,嗯,就酱紫~~
第40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10)
殿外风凉初透,殿内是微微生暖的气息和着黄铜镂丝香炉里袅袅而上的香烟,一缕一缕,窜入鼻息,清清淡淡,煞是养神。曳动的烛光在绡纱帐外圈下层层叠进的阴影,似竹息,悄没声的,恍然入画。
安睡的夜里,皇后帐外却无一人侍候。
分明是晴暖的春夜,却冷的很,极冷。背后陡生一阵寒意,玄色朝服影在青琉地上的一隅,竟在微微抖动……
杨得意心里“咯噔”着,那腿直跟筛糠似的,憋着慌,却不想,已起了满背的鸡皮疙瘩……心忖着,难怪这一路来,竟无一人掌灯侍立,皇后帐里,当真是情浓,景长。
只不知,要怎么收场呢。
殿外夜正浓,春/色好长。殿内,春/光正缱绻。绡纱青罗帐,似薄透的蝉翼,帐中人影煌煌,很清晰的,一落一个轮廓,皇帝的手抖的很厉害,连唇色都发了青,是惊骇,更甚于悲伤,他不信是这样的结局,连皇帝万金之躯都主宰不了的结局,她给了他这样的伤害。
很安静。静的没有一丝气息。
黄铜镂丝的香炉里,仍吐烟气,分明是清淡的线香,此时入了鼻,他却觉烦躁,似与先前吸进的香气,是完全不一的感觉。窒闷,烦躁,有一股翻覆的力量在身体里涌动,压抑着,却似翻江倒海一样又窜上来……
他只觉一阵反胃。味觉里掺杂了一种微妙的恶心,直想吐。
杨得意腿肚子打着哆嗦,再也站不稳,索性屈膝一打弯,直愣愣跪在冰凉的地上……他骇的紧,想劝皇帝,却又不敢,想说些旁的话,舌头似打了结,半点也说不上来。
只能这样跪着。浑身都在发抖,就像冒雨在殿外跪了一夜,被人捞了上来,身子已褪不尽寒气,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生着冷,抖的他早已耐不住,一颗心仿佛马上要从喉咙口窜出来似的……
帐中两重人影,一起一合,正缱绻,正缠绵,情至深处,竟未发觉寝殿内,皇帝已立在那里,正眼不打转地盯着她们。
从未有过的温柔与情浓,陈阿娇却不肯花在他身上,在另一个……另一个男人身上,这般投入,这般……情深意浓。
他是吃味儿了。更负气,她竟敢如此藐视天威,把他对她的爱与包容弃如敝屣,秽/乱后/宫……好一个秽/乱后/宫!
他待她还不够好么?竟要叫他忍这样的屈辱!
他是皇帝,大汉王朝唯一的、普天之下唯唯一的帝君!天下的女人,只要他想要,哪个不屈首承宠、日日瞻仰他的恩泽?
负他是她,陈阿娇。
那个男人身骨瘦削,绡帐很薄,站在这个角度,能够很清晰地看清那个人的轮廓,他身量想必不足,但身骨轻盈,侧面轮廓极美,是狭长的绣眉,用青黛,翠的就似一枝柳,这么微微弯着,挺的鼻,鼻尖坠着一滴汗,小口微张,红似樱桃。那副皮相,竟似女子。男生女相,人中极品。
皇帝站在那里,心中是生了极深的恨意,微嗔,却不张口。他只觉手心底密匝匝的汗生了又褪,褪了又生,他背抵着一阵寒意,胀着胸腔里的怒火,两重极端,冰与火,就这么冲撞,只觉得,要将他整个人都撕裂了。
皇帝仍冷眼看着,连杨得意都不忍了,发着憷,小心地匍匐在地,轻轻拽皇帝的玄色冕服一角,压低着嘶哑的嗓音:“陛下,您……您颁旨吧……”
是废是剐,总要有个旨意。触帝王天威之怒,十颗脑袋也要搬家了!杨得意心里暗暗叫苦,自己前番才为陈后讲话,好不容易说动了皇帝……这回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皇帝会否迁怒自己……陈后也是命舛,自己不惜福,皇帝已生了要复位于她的心思,这回巴巴来“请”她,却不想撞上了这遭儿腌臜事……
皇帝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立着,分明满肺腑都藏着怒气,却不肯说话,分明有千万道诏令能杀能剐,反是怒极无话。很奇怪的心思,他死盯着绣床上那“男人”,总在挑着细节,那男人哪处比他好,陈阿娇肯与那人生出这些污秽来,却不要他这个万圣至尊的皇帝!
那男人穿青色衣,襟下微微敞露着,肤色竟莹润似雪,真正的冰肌玉骨,很难想见,这样的“美”,竟生在一个男人身上!原是这样,她也爱俏生啊……皇帝喉间嘶哑,竟想笑,舌尖却生苦涩,怎样也笑不出来。
她也爱俏生,她与万众女子是同一的,有爱有欲,亦有恨,却不肯给他,连“恨”都不肯给他。这近十年的恩爱,料是全错的,他装给了世人看,骗了旁的人,也骗了自己。
原来竟是笑话一场。
帐里鸳鸯竟未动,苦的是他,是他啊!
皇帝终于再也忍不住,行前两步,杨得意匍地上,用额头擦着冰冷的地面,随行圣躬。
绡纱帐内,春意正浓。
她舌尖生着淡淡的温软,极好听的音色,从前帝后和谐时,他们也曾有过这样……这样的云雨温柔。她极美,极柔,圈着他脖颈的胳膊,似雪白的藕段,仿佛还生着一股青莲的香气,教人欲罢……不能。
此时任何秽声都是对他皇权的蔑视,他深恶痛绝,恨不能除之后快,陈阿娇啊陈阿娇,你可真狠,当真恨毒了朕,才要这样凌迟朕!对付一位马上操戈、胸藏经纬、狼子野心的帝王,最好的方法不是触逆,而是叫他深觉受辱!用他的女人,去侍奉旁的男人,深深地,一刀一刀地,剐他的心、挖他的肝!
皇帝反身,狠狠推翻了漏架!
“哐当”一声,架上诸物翻倒下来,带倒了几盏烛台,曳动的烛光顿时偃息下去,扑着木架,发出兹兹的声音,幸而未燃起来。
杨得意像条死鱼似的,几乎平触地面,惊惶失措地匍匐而谒,呼吸贴着冰凉的青琉地,怎么也顺不了气儿……
帐内人影一动,像贴窗纸的影儿,霎时粘住不晃了。连口嚼的温软都窒住,她再也不出声儿了。
被人撞破了天大的秘密似的,惊魂仍未定,仿佛平湖中被砸入无数石子,破开的波皱中涟漪叠起,绣床春/光,那样惊慌失措地收场。
先回头的人,是“他”,不想皇帝与“他”撞上了眼色,只觉这俏生好眼熟,是见过的,却又想不起来,哪儿哪回见过呢?
他们总算也慌了。那俏生自绣床上滑下来,连滚带爬地跪在榻下,很瘦小的身骨,怵着,又抖着,内衬是丝绣的白色,青衣已落下,“他”低头,想来是惊惶失措,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皇帝仍声色未动。
杨得意不敢擅叫羽林军入门,毕竟家丑难堪,皇帝乃万圣之尊,显贵无比,这后院起了火头,如何能叫旁人知道呢?
说来天家无面。天家的颜面,比千百条人命,更贵重。
帐内只剩下一人。
皇帝愈走愈近。
是一张煞白的脸,无半分血丝,却仍美貌。皇帝心中冷笑,可真真是个美人坯子,承馆陶大长公主的轮廓,她窦氏的血脉,哪怕她只是续承三分,亦是足够艳冠后/宫。
他终不曾想,娇娇,有那么一日,他们见面,是这样的画面。秽/乱,淫/色,与怨憎……
她看着他,眼神是空洞的,似被人剥离了灵魂。
她衣襟半敞,额上冒着汗,半靠着迎枕,仿佛仍是虚弱的样子,皇帝胸中升起一股火,她病着,尚未痊愈,连他都不忍幸,她却……她却!!
“你知罪?”皇帝哑着嗓子问,话一出口,连他都骇了一跳,他的声音……竟是这般粗哑、生倦,不过个把时辰,他却像一瞬苍老了几十年。杨得意嘶声,额头砸着皇帝脚边一方青琉地:“陛下保重圣躬、保重圣躬!!”
陈阿娇抬头望他,唯只眼神是空洞的,那双眼睛,仍是美艳无双。她脑中一片懵懵,似在回忆……却紧皱着眉,脑子胀的很,好似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一个糊混的轮廓在脑中膨胀……发了疯似的膨胀……
“陛下怎么来了?”
她像在说梦话,声音低的连自己都听不清。
“朕来,”皇帝冷笑,漫胀的情绪早已将他逼的发了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