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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凉如水,空气中缭绕着寒意。
梅园中的几品梅花,却在此时,稍稍的渗出沁意。
一绝色美人立于梅园角落,眺望西南方的那一簇昏然灯火,心下冷凉愈深,眸色阴沉。
她看见那人终是没有踏进梅园,而是如昨夜般绕去了那个女人的卧房。
……
他变了。
她不知他如何被那个哑巴蛊惑的如此之深,却已然认清,他对那个哑巴,比对她来得上心入情。
那个女人姿容平淡,毫无才色,甚至是个哑巴,全然不及她一毫……
她心中的不甘酸妒如同燎原星火渐渐熊燃,越烧越炽,恨不能将原处卧厢付之一炬。
表哥,你是我的,司徒家的少夫人,也迟早是我!
她对自己说的字字明晰决切,嘴角浮起一丝鸷沉阴郁的笑意,片刻,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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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深浓,冬寒缓至。
清晨起床,变成一件愈发艰难的事情。
光线朦胧,薄晕的微明萦绕开来,帐暖情浓,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他的一只手被她枕着,另一只手环搂着她的腰,交叠的体温有相互依偎的痕迹。
他先她睁开眼睛,半睡半醒的晨意,渐渐因怀中人而清明。
长睫翩然,随着淡定的呼吸而轻微起伏,睡容静好。
她肤白细腻,宛若莹白的珍珠,总是让人难以释手,黑发顺滑,亮泽柔软,他俯首贴近,又闻见那一股若有似无的馨香。
她在他越发灼热的鼻息中缓缓醒转过来,眸光迷蒙,无辜可爱。
“醒了。”他轻道,语气里带着宠溺,像是怕惊扰了她。
她面色泛红,敛下眉眼。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邪魅的笑,不规矩的手轻探入她的衫内,她一怔,随即羞恼不已的制住他的动作,脸色越发红艳,杏眼圆瞠。
“好好好,我不乱来。”司徒宇用指轻刮她的鼻尖,却是有些不甘心的没有将手撤出来,将她拥拦入怀,“那你允我抱会。”
闻言,她轻弱一叹,却不再挣扎,知这是他的边线,若不依,他定是会强意索欢,而昨夜彼此已然太过荒唐……
她咬下唇,闭目敛神,不允自己再有丝毫绮思。
他神下温柔,将她搂的更紧。
锦被之外,是泛寒的气流,她被他暖热的胸膛熨帖着,却只感到一番煨烫的暖意。
她睁开双目,不由得轻轻回抱住他,心下却陡然升起一丝感伤,寂寥凄凄。
如果,永远都能这样,那该多好。
只是,两个人相拥的宁静。
……
这是第五个清晨。
他新娶别人,却每日在她屋内醒来的第五个清晨。
每夜,她等他的出现,却又想着,他不该来,她不能再留他。
可是,只要他的影子在薄脆的纸窗上映现,她便迫不及待的去开了门。
片刻的相顾无言,随之而来的却是莫名难耐的渴求,他拥抱她,她回应他……
仿佛,只能借由身体的纠缠来确定彼此的存在,销魂缠绵后心中难掩疚凉,却怎样都不想松开怀抱。
他们都知道,这么做,是对另一个人的伤害。
每每,江宛心以一脸无害,甚至毫无介意的笑容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总能更深的揪起他们心中难抑的愧疚。
她望着他的脸色,她知道,那里面终是有牵挂。
他私下命人为江宛心送去不少上好的首饰绸缎,可是,物质的荣华是否就真能弥补心伤和痛楚呢?
江宛心对她恭敬有加,凡是以她为尊,可是,就真的对她不怨不恨么?
而她,到底又能把他留在身边多久?
她仰眸凝望他,他俯首,亲吻她的额头,目光添了些许复杂隐忧,半晌,只道,“是我的错,与你无关。”
他的语气,听似淡定,却又夹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疚意,她敛下眉头,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回握住她,不再说什么。
娘,若慈做不到——把心守好。
任是害怕伤害,却不愿放下他给的温暖和安抚。
他们总是后知后觉,因为固执倔强而对峙,却又因孤独情动而相守,仿佛,只有对方才能给对方真实的温暖……
心中幽叹,晨光已盛,她不舍却终是从他怀中撤身,片刻,他也跟着起身坐起。
太多时候,贪恋,却不能就此停留。
……
穿衣洗漱后,他与她相携入了饭厅,下人已将早点备好,桌上满满齐齐的放着碗筷和早点,刚坐定,司徒晴便踏进屋来,见他两人一起,困顿的乏意大去,欢欢喜喜的坐在位上,拿起糕饼就吃。
方若慈却上前按住她的手,笑着摇了摇头,小丫头嘟着嘴,软声道,“嫂嫂……”
“没关系,让她吃吧。”司徒宇在一旁道,却是对她点了点头,他知道,她是为了等宛心,觉得若然开始,不合礼数,她就是如此,别人敬她一尺,她便会加倍相待,在这种小细节上也不会疏忽。
她颔首敛眉。
司徒晴嘴角微扬,继续吃着糕饼,她就是知表姐没来,才要吃。
司徒宇笑笑,随即自己也端起粥来,这次,她却是一脸认真的再次摇了摇头。
他不置可否的一叹,又放下了碗。
只是,过了半晌,饭已凉些许,江宛心才来到饭厅。
“表姐,你怎么这才来,哥哥嫂嫂都等着你,饭都凉了。”江宛心一入门,司徒晴便扬声出口,带着些许质问的意思。
江宛心一脸措然,面色有些苍白,“我……”。
却见江宛心只说了一字,便若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宛心!”司徒宇一鄂,立刻伸手扶起昏到在地的江宛心。
她鄂然,心下惊悸,隐发不安。
无声站立
“二夫人只是受了寒,体虚阴盛,加之近日寒潮愈凛,身子经不住,才致昏厥,老夫这就开副驱寒煨体的方子,按时服用,好生调养,也就无碍了。”语落,一把白须虬髯的老医收了把脉的指触,伏案写了药方,递交于司徒宇手中,又继续道,“二夫人虽身无大碍,但胸中郁气颇重,那只怕是,心病还需心药医。”
闻言,司徒宇眉头一蹙,微微颔首,然后躬身示谢,命下人随大夫去抓药。
不一会儿,屋内人已渐去,方才的混乱忙碌跟着寂然停息下来,但床榻之上的江宛心却尚未醒转。
隔着漆木圆桌,他与她对望一眼,彼此的脸上带了相似的复杂神色,眉目间的隐忧疚然也再无法遮掩。
一句心病还需心药医,说者只如实相禀,却是字字若刺,且不偏不倚的扎在听者心上敏感一处,引发暗痛,涩然难抑。
蓦地,一直在江宛心身边伺着的丫鬟,走到他们面前,跪倒在地,哽咽着对他们说,“少爷,夫人,请你们可怜可怜我家小姐……不,可怜可怜二夫人吧!”
他与她皆是一阵怔忡,片刻,司徒宇凛声道,“你什么意思!”
丫鬟一阵抽噎,嗫嚅道,“二夫人……是因为夜里在门外等少爷,才会受寒的。”
“什么?”他讶然扬声,眉宇间的纠结却是越发深蹙。
“二夫人夜夜都等到三更天,怎么劝都不听,她说……说只要能看少爷一眼,也就足够了,可是,可是……”
可是,他没有在梅园出现过。
她在心里,无声地接了下句。
江宛心,没有等到过他。
因为,他去了她房里,每夜都和她在一起。
她望向他,他却像无法去触碰她的目光一般,别过了视线。
她看着他低下头,走到床前,凝视着江宛心苍白的睡颜,一声叹息。
那一声叹息,轻缓又沉重,听来,却显得格外清晰。
他背过身,只留下一个背影给她,往日挺拔的身姿,此刻却像是耸落下来,犹发落寞。
她的面色越发苍白起来,心中泛着难抑的揪疼酸楚,却不知到底是为谁,但她想靠近他,伤害是他们两个人造成的,她愿意,也想要和他一起面对。
只是,她尚未近一步,却听见他背身说了一句,“你们都先出去吧,我在这守着。”
丫鬟起身,望了她一眼,如是低首离去。
阳光落落照进屋内,缓淡了晨寒,却驱不走心下忽然泛冒的寒意。
她敛下眉眼,终是默默地走出房门,最后一眼望去时,他已坐到了床畔,似是伸手想要去触碰那即便带了病色却依然美丽妩媚的睡容……
她,为他们轻轻地掩上了房门。
屋内种种,却是再不愿知晓,不想看见。
他不是她一个人的……
当她亲耳听见丫鬟开口所说的关于江宛心的一字一句时,她才真的意识到:他还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
无论如何,江宛心,也已是他的妻妾,身心都念予在自家夫君身上,一番期盼和苦等。
那样等一个人的滋味,有多么孤单和绝望,她懂的比谁都深。
卫离开的那三年,纵使深信着他的负心辜负,可她心里却依旧深深牵挂,抱着几乎毫不存在的希望度日如年的等他回来……
而江宛心对司徒宇的等待,……
她无意伤害,却身不由己。
自私一词,何其容易,又何其难。
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意在前,却因她的出现而覆灭,事到如今,他与她,皆是罪过。
可是,仅见他对江宛心面露心怜的之色,她便觉如此酸涩,男子三妻四妾,明明只是常事,可为何,这般让人难以忍受。
……
“表哥,别离开我。”
忽地,屋内传来一声略带凄迫的呼喊,让她定住了脚步,屏住了呼吸。
“你睡吧,我不走。”那人的声音,随之而来。
“表哥,是不是……你的心里再也没有宛心的立锥之地了。”哭泣的声音传来,带了楚然的哽咽。
片刻,她听见他说,“没有,我没忘了你。”
她一凛,心像是被什么一把抓住,然后越攥越紧。
“我从没奢望能与姐姐平起平座,只求……只求表哥能偶尔来看我一眼,也就知足了。”
她知道自己该走,可是,脚下却想生根,铅一般的沉重,让她无法动弹,只能僵直了身子,任不安的虫爬嗜全身。
“宛心……你先休息吧,我会常来看你。”那人的声音低低的,却听得出不是敷衍。
“表哥,宛心从小最大的祈愿就是能做你的妻子,与你白头到老,为司徒家开枝散叶,可是,为何……表哥连碰都不愿碰我?”
屋内,久久静默之后,是一句“别哭,是表哥不对。”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却依旧能听见那人话里的温柔。
她微微的闭上了眼睛,心被攥的越来越紧,越来越疼,纵使脚下铅般重,也终是阻不了她离开的步伐。
不管他会再说什么,她都再也不想听下去。
*
江宛心倚靠在他身上,无辜的表情似是柔弱,又带着无邪,如泣如诉的对他说着心中的点点委屈。
他不能不为所动,于是尽量安抚她,温声轻语,给她想要的安慰,脑海中,却恍惚出没着,另一个人的无声和静默。
她受了委屈时,却好像从来都不示弱,不会向他乞求抚慰,可一双倔强的眼睛里却会不由自主的流下泪来。
宛心的泪水和委屈,让他心疚,可是她的泪水和委屈,却会让他心疼。
除了她,他的确不想碰任何女人,即便,是宛心。
甚至,子嗣,他也只愿,是她所出。
因为,感受过身心相依,灵肉共舞的缠绵激情之后,他知道,再也不会有其他任何女子能给他如此深刻的快慰和欲暖。
那种彼此属于的感知,深深萦绕着他,让他流连索取,难以释怀,而他更是明白,如果他真要了宛心,她会受到多大的伤害。
他不愿再去伤她,被她冷视和漠然,对他而言,太过无法忍受。
即使,他知道她心里也许还有别人,……
黑眸凛然,眉下不由一紧。
他起身,轻轻将江宛心扶躺下来,“大夫说,你要好生调养,你先休息吧,以后的事……我们从长计议。”
他终是有了推脱之辞,纵使有些残忍。
江宛心却是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楚楚可怜乞声道,“表哥,你别走。”
他目泛犹豫,却还是顿了脚步,“好,我看着你睡。”
半晌,他望着江宛心缓然闭目入睡,脸上的泪痕未干,嘴角却带了一丝模糊的笑意,像是有了些许的心安。
可,他皱紧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松缓,视线别走,落到屋内一簇阳光照进的地方,那处她方才曾无声站立的地方……
一日之久
日出日落,当终于迎来夕阳西下的时候,她才发觉,这一天过得如此之久。
将近整整一昼的光景,他都留在梅园。
她备好了午膳,等了许久,却是他命下人来告之:将饭食拿去二夫人房中。
晚餐时,亦是如此。
……
他留在江宛心身边,未曾离步。
……
皆是应该的。
她想,她明白。
只是,记忆里不知怎么,就涌来了自己那段生病染寒的日子,他也是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她的病症让她在低烧和盗汗中反复,伴着炎热的暑气,醒来睡去,混沌无着,梦里梦外,迷蒙一片。
可是,每每醒转,定睛望去,总能看见他在身边,他蹙紧的浓眉会现出稍缓的痕迹,但脸上的关切和不安却是依旧一览无余。
他温声细语地问她有没有好些,却又掩不住言语里的焦急,端茶伺药,全然没了脾气。
她觉得药苦,他就备了酸甜的梅子和蜂蜜茶,笨拙又悉心的像哄稚童一般,劝她喝药,满脸讨好,那时的他,一点都不像司徒宇。
第一次喂她吃药时,是他亲自将药汁渡到她口中,纵使他也尝到药中苦涩,可是她却听见他说:我想与你同甘共苦。
……
而现在的他,会不会也以同样的方式喂那个女子吃药,会不会也说着相同的甜言蜜语。
毕竟,江宛心亦是他的妻。
……
她不敢再想,可那种漫天的不安思绪,却又能轻易的把她吞噬。
她觉得害怕,明明也不过一日,但跟他之间的某种支撑却仿佛在一寸寸地被抽丝断线,然后在可预见的以后里支离破碎的再也拼不回去。
一次又一次,他的任性和伤害,让她心伤不已,可她还是心不由己的想要原谅,但这次,却好像不同。
她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不想伤害她,但他为难。
……
夕阳的余晖在无声中褪去,黑夜缓至,当她再敛回心神的时候,屋内早已一片黢黑。
她起身,点了蜡烛,门畔却在这时,传来了声响。
心一颤,莫名地,她知是他。
纸窗上,他的影子跃然。
她走到门前,没有为他开门,而是背过身,抵住了门。
“若慈,是我。”他低低的唤着她的名字,突然让她想念他英俊的脸庞,但她却只是闭上眼睛没有转过身。
“给我开门,我知道你难受,你听我解释,好吗。”他的声音略带急迫,又夹杂着几不可识的隐约疲倦。
“我和宛心之间什么都没发生,我只是想给她一些安慰……我是为了我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