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跌跌撞撞的跑到门口,就在她拉开房门的一刻。秦铮的手有力地摁在了门缝处。
“放我出去!”沈琼小声但却坚定地说。
秦铮低着头,仿佛丧失了和沈琼对视的勇气:“无论你怎么看我,这都不重要。我不想解释什么。不过你今天到这里来,就一定有紧急的事情,你必须告诉我……别误了大事!”
沈琼依然沉默着,目光里充满着鄙视和愤怒。丰满的胸口一起一伏。她忽然向楼梯上瞟了一眼。
谷子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俩。
“余太太,你把预约的日子记错了。应该是这个月的初十。”
一分钟之后,沈琼离开了“回春”诊所。又过了一分钟,谷子骑上单车飞一般冲出了那条弄堂。他三拐两拐超近进入一条大街,路过站在路边执勤的路家兴时他的手指用力地拨弄着车铃。很快,他又在一家照相馆门前刹住单车。
“廖先生,大夫让我来取照片。”他向敞开的门内喊道。
“还没洗好呢,你告诉大夫我一会就给他送去。”廖言在屋里回话。
赶到海滩的时候,谷子已经累得满头冒汗。
“四海哥,有新鲜的海鱼吗?”
何四海把渔网扔进船舱里:“没有,你去别处看看吧。”
目送着谷子离去之后,何四海立即把渔船拴好赶往诊所。他知道,这是一次非常紧急的任务。
何四海跟着秦铮进入房间之后,看到廖言和路家兴已经等在那里了。
秦铮从枕头下面取出一个信封。信封里只有一张照片。
“这个人名叫田贵品。”秦铮指着桌上的照片说道。“是一个臭名昭着的汉奸。此人不日将到达上海。这将严重威胁到我们一位内线同志的安全。因此上级指示我们必须在其到达上海之前解决这个问题。”
三个人传看了这张照片,这是一张多人的合影。一个钢笔画出的箭头指着其中一个瘦瘦的中年人。
“多看几遍,我要求你们每一个人都要把这个人的面孔深深地印在脑海里。”秦铮一边说着一边在本来就不大的房间内来回踱着步。
凭着几年合作的经验,路家兴感觉到了秦铮的不安。于是便问道:“是不是我们准备的时间非常紧?”
“的确如此,此人明天就要从南京的下关码头登上一艘名叫‘永泰’的客轮。”
“为什么不坐火车呢?”路家兴疑惑地问。
“这正是敌人的欲擒故纵之计。经过这两次的打击,他们已经有了惊弓之鸟般的恐惧。在敌特的高层之中普遍获得的信息是田贵品将于五日后乘坐火车抵达。而只有很少数的人才知道他明天一早就会启程动身,而且是走水路。”
“如果我们干掉了田贵品,那么内线同志的身份也会有很大的暴露风险。毕竟知道真实情况的人数很少。”路家兴不无忧虑地说。
“所以,我们就要选择在远离上海的的地方动手。争取使敌人感觉到除掉田贵品的力量来自南京而不是上海。”
秦铮说完这句话就取出了一张地图铺在桌子上。他的手指顺着长江朔流而上停在了扬州的位置上。
“扬州,这是永泰号客轮驶离南京的第一站。我们应该在这里动手。”秦铮坚定的说。
一直瞅着照片的廖言突然说:“田贵品身边有几个随从?住在几号船舱?船上的地形布局又是怎样的情况?”
秦铮摇摇头:“一无所知。一切只能上船后再作打算。”
这是房间外面有些响动。几个人屏声静气地停了一会,秦铮说:“不妨事,是谷子回来了。”
谷子带回了轮渡公司的运行时刻表。
秦铮看了一下就对大家说:“‘永泰号’客轮明天清晨六时从南京起航,到达扬州的时间是中午十一时,停泊四十分钟。我们必须在十一时四十分之前登上这艘客轮。”
秦铮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路家兴退出此次行动。
“这样一来,你们肩上的担子就更加沉重了。”路家兴不无忧虑。
秦铮也明白,每一次行动有老路在自己就多一份踏实多一份信心。秦铮欣赏他的沉稳、坚韧和精细。更钦佩他每每在紧要关头所表现出来的镇定和从容。他知道这种品格正是多年残酷的斗争经验和视死如归的决心所孕育出来的。但这一次老路只能退出。一方面路家兴公务在身不便请假,更主要的还是事后敌人一旦从内部追查起来,难免有些不必要的麻烦。从内心深处,秦铮也最在意老路的安危,毕竟在他这个小组里,路家兴是唯一一个有家室的人。
黄昏时分,秦铮等一行三人来到了远离市区的一座荒废的仓库附近。为了安全起见,秦铮等人躲进了一片小树林。直到天黑下来,廖言才从树林里走出来。他摸着黑走了几百米才来到了仓库门前。
仓库是战前一个经营棉纱纺织行业的富商产业。战争开始后富商变卖了产业商举家内迁,只剩下这么一座地处偏远的仓库无法脱手。便将仓库和看仓库的老头一起留在了这里。廖言管那老头叫了声大爷。老头什么也没说就举着一盏提灯引着廖言来到后院的一座库房。两个人一起将一垛厚厚的干草清到了一边。干草下面一辆“别克”牌轿车渐渐显露出来。清理完干草,老头又取来了湿布,两人把车子前到后擦拭了一遍。直到廖言坐进驾驶的座位,老头才开了口。
“孩子,记得平平安安地把车送回来。”
“哎,大爷。”廖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尽管黑暗之中谁也看不清谁。
当初,老人唯一的儿子也是小组的成员。那一次当廖言艰难地把那个噩耗说出口的时候,老人啥也没说,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把那几块银元又塞给了廖言。
“我一个孤老头子用钱干啥?”
老人话少,只是尽心尽力地帮秦铮他们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按秦铮的交待,廖言没有打开车灯,他借着月光把车慢慢开到先前藏身的小树林才踩住刹车。
秦铮与何四海走出树林,他向这条土路的两端观望了很久确认无人才允许何四海钻到了车子下面。何四海嘴里咬着一个手电筒找到了隐藏在车底的一个暗盒。秦铮把三只手枪和弹药一一递到何四海手里。
这辆车是两年以前秦铮与路家兴搞到的。由于车子性能良好他们决定留下它。路家兴找到了他的一个可靠的朋友。那是一个技艺娴熟的老工人,曾经在北伐时期参加过上海的工人武装起义。他也是除了小组内部之外唯一了解路家兴真实身份的人。连老路的老婆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还有另一个职业。车底下的这个暗盒以及后来插进看押赵丰年特务胸口的那把被加工过的刺刀都是此人的杰作。
武器已经藏好,深夜出行的理由三个人也对了好几遍,每个人的口袋里都有了一张新的身份证明,那是廖言用了一下午的时间精心伪造的。秦铮相信即使是专家也难以看出其中的破绽。
“出发吧。”秦铮最后一个钻进车子,关上了车门。
廖言发动车子,打开了车灯。两道雪亮的光柱瞬间就刺破浓厚的夜幕。
11。没有计划的行动
“永泰”号客轮到达扬州的是时候晚点了大约半个钟头。随着人流,秦铮三人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上了船。秦铮和廖言分别扮作小职员和学生。而何四海的衣着打扮一看就是一个生意非常过得去的商人。
秦铮认为这类身份的人最适合购买二等舱的船票。早在上海,他就了解到“永泰”号客轮的客舱分为头等、二等、三等。秦铮设身处地地为田贵品想了想:首先,这一次出门带几个保镖是毋庸置疑的,但人数不会太多。太多反而惹眼。在南通一带河汊纵横的水域就经常有新四军领导下的水上游击队踪迹。这一点,敌人不会不考虑。其次,虽说一等舱豪华舒适但只能住两个人。而像田贵品这种血债累累的人住在里面必定缺乏安全感。最后,田贵品绝不会忍受三等舱的大通铺。因此秦铮断定田贵品必然住在二等舱之内。二等舱分上下铺有六个铺位。跟自己的五个保镖共处一室相对而言也是最踏实的了。
三个人分别买了不同舱室的铺位。简单地安顿了一下他们如约来到了甲板上。他们没有交谈,只是互相对了一下眼神就各自散去。廖言与何四海分别沿着船舷两侧闲逛,目光却是在人群里搜索着可疑的人物。
此时正值午后,大多数乘客不愿呆在狭小沉闷的舱室里纷纷来到甲板上观赏沿江两岸的景致,而船舱里就略显空荡一些。
秦铮不紧不慢地走在二等舱的过道上。他的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边慢悠悠地嗑着一边用余光把左右两侧的舱房扫了一遍。过道本不过百十多步长,秦铮很快就走了一个来回。在敞开的舱房里秦铮没有看到任何异样的情况,但是他发现有三间舱房的门是紧紧关闭着的。
秦铮出了舱房,他靠在船尾的栏杆上看上去懒洋洋的。从这里,二等舱每一个房间的人员进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但是他不能等,他明白时间拖得越长对自己、对那位内线的同志都越不利。从南京到上海本来就没有多长的航程,在这个没有计划的行动中争取主动是他唯一的选择。
廖言与何四海从船舷的两侧分别向他靠了过来。两个人的眼神都在告诉他“没有任何收获”。这一点根本没有走出秦铮的意料之外。他给了廖言一个眼神,廖言慢慢地走向了别处。这样何四海就来到了他的身边。两个人转过身子面对着江面。秦铮低声地交待了几句话,何四海点了点头转身就进了舱房。
一分钟之后,舱房里传来了何四海的大嗓门。
“这船上有贼!这船上有贼!”何四海一边喊着一边从仓房里奔出来,他的身边很快就聚集了一些围观者。乘务警察也闻讯赶了过来。
“谁让你把怀表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枕头底下啦?船上到处都有标示——贵重物品、随身携带。你认识字吗……”警察不但拒绝了何四海提出的全船搜查的要求反而把他臭训了一顿。
听到船上有贼,大部分旅客都回到了自己的舱房检查行李。刚才还冷冷清清的过道里一下子热闹起来。由于没有新的失窃者,船舱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人们检查好自身的贵重物品之后依旧是该干嘛干嘛。
秦铮从仓房里走了出来压低声音对何四海和廖言说:“215,只有215号舱房没有旅客回去。”
两个人都明白那是因为里面的人根本就没有走出来过。他俩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秦铮。可是秦铮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也无法拿出一个完整的计划出来。
强攻是根本行不通的。为了便于携带,秦铮三人使用的都是短枪。船舱的门口狭小,根本无法展开攻击。对手从人数上不但占了优势而且秦铮判断他们的武器至少是二十响的快慢机。以他们三个人的力量是完全禁不起这一拼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走出舱房来。”廖言突然冒出来一句。
秦铮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内心却非常赞赏这一想法。看来,经过几年的磨练廖言已经成了一个合格的战士。他的思考直接切中了问题的关键部分。
“你让人家出来就出来?人家听你的……”何四海忍不住说道。
秦铮撇开他俩一个人走到船舷的一侧,他凭栏远眺,此时天色已经慢慢接近黄昏了。秦铮无心观赏岸边的风景,时间的流逝只能加重他内心的焦灼。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他必须集中精力尽快拿出一个办法来。
忽然,秦铮注意到在船舷下面的船体上固定着一艘救生艇。小艇虽然不大但乘坐五六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他突然感到这艘救生艇就是为田贵品等人准备的。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动不动,目光牢牢地盯着那艘救生艇。
十五分钟以后,一个详细的计划已经在他的头脑里构建完毕。
他转身示意二人走了过来。
“四海,如果让你事先躲在水下,你有没有把握把这艘小船弄翻。然后泅渡到江岸上去?”
何四海顺着秦铮的手指向下看了看笑着说:“大夫,你也太瞧不起人了,我何四海就是在海浪里泡大的。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好!”秦铮这才彻底踏实了下来。“我们从现在就开始准备,我估计船到南通一带天色就彻底黑下来了。到那时我们就开始行动!”
随后,秦铮把计划的每一个步骤详细的他们讲解了一遍。然后三人分散行动。
秦铮找到乘务长。果不出所料船上的确还有剩余的头等舱包间。乘务长说就是二等舱的船票是退不了的。秦铮说没关系还随手给了他一点小费。在他的引领下秦铮爬上轮船的顶层进入了一个包间。
刚刚安顿好廖言就找了上来。他俩把门锁好,窗帘拉上之后,廖言取出了包里的东西。一罐马口铁包装的鱼罐头,一卷电工胶布,一把钳子、一个手电筒和一段细细的电线,以及几张废报纸。除了罐头是在船上的小商店购买的,其他东西都是廖言趁人不备溜进底舱的修理间搞到的。按照秦铮的指示,廖言在买罐头时戴上一个大号的墨镜。
秦铮把罐头打开,里面的东西统统清理干净。廖言把他们携带的子弹集中到一起用钳子拔下弹头后把火药倒入了空罐头盒中。秦铮把手电筒拆开,用胶布把导线固定在灯泡底部之后,用钳子小心地把灯泡夹碎,然后把带着完整的钨丝的灯头轻轻地埋进罐头盒中的火药堆里。廖言这时已经把报纸撕成了碎片,一层一层地铺进罐头盒,实在放不进去了才取来盖子把罐头盒压紧。最后他们用胶布一圈圈把盒子缠得紧紧地,只有两根电线露在了外面。这样,一个简易但威力却毫不简易的炸弹做好了。他俩把炸弹藏好就赶紧出了舱房来到甲板上。
只见何四海在几个乘客的簇拥之下聊得正欢。搭乘这艘船的旅客大多是些小商人,并没有见过大世面。何四海编造了的一些在上海大把赚钱的故事产生了极强的吸引力。秦铮与廖言相视一笑也凑了过去。没过多久大家就熟络了起来。又聊了一会,看看时机差不多了,秦铮给了何四海一个暗示。何四海慢慢退出人堆向二等舱房内走去。
何四海径直来到215房间门口,猛地拉开了房门。躺在铺位上的几个人立时就跳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走错屋了。”何四海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扫视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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