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时间再犹豫了。秦铮命令何四海第一个跳过铁门;然后他和路家兴架起赵丰年托到栅栏门的上方;何四海登上栅栏门的一道横栏,一只脚死死地勾住铁管。稳住身体后他伸出双臂托住了赵丰年的腰部。此时赵丰年的上半身已经越过铁门,秦铮和路家兴正在帮助他把腿蜷起来。
赵丰年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过了铁门。即使何四海力大无比仍然没有阻挡住这股力量。他和赵丰年一起摔在了地板上。他感到一股热流从赵丰年的身体里喷涌而出。他连忙把他的身体翻了过来。在赵丰年的左胸前一股鲜血像泉水一样汩汩流出。
秦铮夺过汤姆逊冲锋枪回身一通狂扫,一个刚刚冲出拐角的特务几乎被打成了筛子。
何四海感觉到赵丰年的身体正在迅速凉下来。从来不知道害怕的他此时却手足无措。直到赵丰年睁开眼睛,费力地抬起手臂指了指秦铮。何四海这才醒悟过来连忙抱起赵丰年凑到栅栏门前。
秦铮跪在铁门的另一侧抓住了赵丰年冰冷苍白的手。
“十月……初……八……”赵丰年临终前望着秦铮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秦铮明白那不是因为肉体的疼痛也不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那是因为没有把完整的任务交给秦铮而产生的深深的遗憾和自责。
何四海认识的秦铮不见了,那个曾经镇定自若,临危不惧、宠辱不惊的秦铮不见了。他跪在赵丰年身前,由于支撑身体的双臂失去了力量,他的头几乎垂到了地面上。他是那么的疲惫、颓丧、和绝望。越来越多的子弹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他却浑然不觉。
余悦石已经退到了离他们很近的位置。路家兴已经开始协助他压制几个已经窜入这条走廊并借着门洞的遮掩向他们射击的特务。
“撤吧,我们的弹药不多了。”路家兴头也不回地对秦铮说道。
何四海没有吝惜弹药。他的双手伸过栅栏把两只手枪的子弹全部倾泻到特务们的藏身之处。借着这个时机,几个人很快越过了铁门。
秦铮最后看了一眼赵丰年,心中默念:“我最终还是把你留在了这里。”
9。残缺的纸条
这又是一个薄雾弥漫的清晨。偌大的机关本部大院仿佛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几座办公楼、仓库简化成了一团团灰蒙蒙的轮廓。而草坪尽头那十几棵挺拔茂盛的大树此刻只不过给这幅晦暗苦涩的画卷添上了一抹似有如无的阴影而已。
没有风,一丝风也没有。
因此凭窗远眺的寺尾谦一并没有感受到早晨的清爽反而陷入了一种黄昏时才有的沉闷。
“咔,咔,咔,咔……”
比寺尾预计的时间要长一些,那队士兵才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最前面的两个宪兵,架着一个穿黑衣服的人。尽管在薄雾中每一个身影都是那么的模糊但仍然可以看到那个人在拼命地挣扎着。
寺尾知道,他不是不想喊,而是声带被割断了。
因为当那个人被拖出他的办公室的时候,他又加了一句:“让他安静下来!”
整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士兵们的身影消失在草坪深处的雾气中。
“呯——呯——”两声枪响之后,一群栖息在树丛中的鸟儿被惊得四处乱飞。几道黑色的影子像子弹一样掠过寺尾的眼前。
行刑完毕了,寺尾仍呆呆地立在窗前良久未动。
处决这个玩忽职守的特务小队长丝毫没有让他的心情稍稍好起来。说起来,当初选择这个人看守赵丰年也是寺尾本人的决定。而且,在昨夜的战斗中此人身先士卒,一直冲在前面,身上还中了两弹。可是当他询问现场的情况之时此人竟无耻地撒了谎。
敌人化装成医生,戴着帽子和口罩因此无法看清面容和年龄倒也说得过去。可他竟信誓旦旦地说偷袭者有二十人以上。此外他也无法解释值守人员是怎么被接近并干掉的。如果不是在“A”先生的建议下更换了后门的铁链,恐怕赵丰年已经真的被他们救走了。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也许赵丰年在临死之前已经把那个秘密告诉了他的同伙。为了获得这个秘密寺尾呕心沥血,可是得到的仅仅是那片残缺的纸条!
接到报告之后,寺尾立刻赶到了医院。从另一个特务口中寺尾获悉,凭借着曲折的楼道阻击他们的只有一个人。寺尾断定,不是他们不想争取到更多的时间而是他们的确抽不出人手了。在那道铁栅栏门前,寺尾命人做了一个实验,事实证明只要三个人就可以将铁门顶端的矛尖拉弯。再加上一个警戒铁门后面楼梯的成员。那么这个小组的人员最多不超过六个人。难道这真的又是刺杀焦仁志的那伙人的杰作?
不!不可能!他马上否定了这一闪而过的怀疑。他们的武器还留在带阁楼的民房里。他们的经费是那样的捉襟见肘。他们有什么能力拥有汤姆逊冲锋枪那样价格昂贵的武器?
正是建立在“敌人暂时失去了战斗的能力”这一基础之上,寺尾才没有进一步加强益民医院的防卫措施。在益民医院,青木建议搜查那座民房。寺尾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敌人一定会在那里露面的。决不能打草惊蛇!
寺尾一直对自己的学者气质感到满意。他总是教导下属绝不要因为敌人的猖獗而愤怒。“不要愤怒,要冷静。要死死地盯住他们,直到最后时刻,果断出手,毫不留情地干掉他们。”
然而在这个早上,在这间宽敞的办公室内,独处的寺尾机关长终于违背了他的原则,他压低了声音向窗外恶狠狠地骂道:“这些该死的畜生……”
在同一时间,在法租界的一座独栋别墅里。黄玉明熄灭了一盏台灯。因为此时外面的光亮已经透过窗帘渗入了这个小小的房间。
“你们两个都不要过于自责了,即使再完美的计划也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不确定性。只能说我们的运气实在不好。好在我们的行动组没有伤亡,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秦铮和余悦石沉默无语。两个人都陷在椅子里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为了鼓舞斗志,黄玉明接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会再次派人与根据地联系的。我们绝不会让敌人困住。”
余悦石突然从怀里掏出钱夹,从最里层抽出一张照片推到了桌子中央。
“这是什么?”黄玉明问道。
“这是我那位内线的同志搞到的。在老赵被捕时,特务从他嘴里夺下的。冒了很大的风险才搞到它。本来我想等救出老赵一切就都会水落石出,可现在……”
秦铮拿起照片,上面拍摄的是一张残破的纸条。纸条上面写着几个英文字母——onemucitux。
“这是什么意思?”秦铮问道。
“你的英文比我要好。”
秦铮摇了摇头:“不懂。看起来,应该是英文。前面这个词的意思是‘一’,后面这个我却不认识,而且中间这道连线又是什么意思?这也不符合英语的书写习惯。”
余悦石说:“据我所知,敌人也没有查清纸片上文字的含义。老黄,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黄玉明也拿起照片反复端详着。
“这件事就交给秦铮去办吧。老余,你有新的任务。”
“哦?”
“你去一趟苏州。要想尽办法建立起一个新的的交通站。这种工作,可是你的强项。”
“老黄,这种时刻我怎么离得开?一旦敌人那边有了什么新变动怎么办?”
“同内线的联系可不可以由别的同志代替?”
“我们一直都是单线联系,换了别人我怕……”
“做做他的工作嘛。这样吧,由你太太和他联系,怎么样?”
余悦石点了点头:“我试试吧。”
黄玉明:“这次去苏州时间也不会太长。这一段时间,如果敌人那边有什么新情况,可以派她同秦铮直接联系。
秦铮:“你太太?”
余悦石:“也是咱们的人。”
黄玉明:“秦铮,如果你真查到什么线索的话,只能向我一个人汇报明白吗?”
“是。”
秦铮和余悦石又商量了一下,制定了紧急联络的暗号,然后辞别了二人。回到诊所之后,他把书架上的几本英语字词典全部搬到了卧室。可是他都翻遍了竟然找不到那个单词。毕竟一夜未睡,况且又经历了激烈的战斗。秦铮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秦铮胡乱吃了几口谷子端来的饭菜,就穿好衣服出了门。
秦铮知道,位于静安寺路的中段坐落着一家由教会开办的图书馆。虽说是免费的,可那里几乎是上海滩图书最全的地方。为了诊所业务上的事情,秦铮经常跑到那里查资料。光顾的中国人大多是一些大学的教师和学生。果然,当秦铮来到标有“西文字词典”字样的区域之后看到这里比平时多了一些身穿着西装或学生装的年轻人。
从第一排起,秦铮飞速地翻阅着每一本书。不但英文的,连法文,德文等也统统没有放过。几个小时之后,几乎查阅了各种版本的秦铮明白他不会获得任何收获了。在最后一排书架前面,当他把手伸向一本拉丁文词典的时候,恰巧另一个人的手也伸向了这本书。秦铮抬眼观瞧,只见一个身穿合体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圆眼镜片的知识分子模样的小伙子也在打量着他。
“您先请。”那人很有礼貌。
“还是您先请吧”。
“我不急的,还是您先。”
“那就谢谢了。”
秦铮向其点头致谢后取出那本书看起来。小伙子又看了郑铮一眼才绕过他查阅其他的书籍。
秦铮翻着这本书,心底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可他自己无法找到这种感觉的来源。
秦铮离开之后,又过了一会,小伙子也停止了查阅,他靠在书架上表情失落。另外几个人从别的书架后面绕过来聚拢到他的跟前,几个人都摇了摇头。
“收了吧,王组长。”其中一个穿学生装的说道。
“收!”王组长带着一干人也离开了图书馆。
回到机关本部,王组长立刻向佐藤汇报了一天的工作。当得知毫无进展时,他再次被佐藤痛骂了一顿。不过佐藤也没有办法只好去向寺尾做了汇报。然而这一切似乎早在佐藤的预料之中。他示意佐藤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见到‘A’先生了吗?”寺尾问道。
“是的。”
“他怎么说?”
“不好查,要慢慢来。但他已经肯定此人是很久之前就潜入了上海的共党分子。当时圣战还没有开始。”
寺尾知道,想当年国共双方内斗之时上海就是一个云集了共产党及国民党各派系的谍报分子的舞台。日军占领上海之后,受降了相当一批原来的军警人员。寺尾也知道这些人当中必定隐藏着某些身份特殊的角色,但由于力量有限,大规模地排查工作迟迟没有展开。
“不过,他提到有一个人可能帮得上忙。”
“谁?”
“这个人目前在南京,叫田贵品,也是共党早期派到上海警界内部的谍报人员;投诚之后立过几次功。据说在南京混的不错。”
“嗯,我知道这个人。他是不是也在参与筹建特别支队的事情?
“是的。说起来,还是焦仁志的竞争对手呢。”
“也好,先借过来用用。‘A’先生那边的事情进展如何?”
“遇到一些困难。他要求了解我们这边的一切进展情况。他还提出需要更多的经费”
“可以满足他。”
10。重逢
路家兴的公开身份是警察局的巡警,何四海就更不用说了。两个人的文化水平显然不能胜任这项特殊的任务。秦铮只能依靠廖言来协助自己。
廖言毕业于燕京大学。因此当初秦铮向组织申请开设一家照相馆作为一个联络点的时候,廖言毫无悬念地成了最佳人选。作为物理系的高材生,外加心灵手巧,廖言玩起相机来可谓得心应手。不但很好地开展了工作,生意兴隆的照相馆还定期地为组织提供一笔活动经费。
然而这些并不是秦铮的真实目的。他明白,作为一个战斗在城市的地下组织,必须拥有自己独立的证件制造能力。伪造证件也是秦铮在海参崴学习的一个重要课程。在他精心地培养之下,廖言很快就掌握了这项技能。得益于他多年养成的好学,善于钻研的习惯,廖言甚至在这方面超越了秦铮,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伪造证件的专家。
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离十月初八也不到一个月了。秦铮和廖言分头跑遍了各个租界的图书馆,书店,以及洋人开办的餐厅酒馆。可仍然查不到那个单词的意义。秦铮没有别的办法,他多么希望能够从从字条的纸质,墨迹等方面下手。可是余悦石也无法搞到原件。这是一个巨大的谜,可是他连最表面的部分都没有进入。此时的秦铮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
整整一个上午,秦铮都没有一点空闲的时间。当他把听诊器放到最后一名患者的胸口时,他吩咐谷子把歇业的牌子挂上大门。因为下午有出诊。
没想到谷子很快就回来了,说有门口来了一位太太,谷子请她去别处她却不肯。她说上个月初十就跟你约好了的。
秦铮心头不禁一动,这是他和余悦石约好的暗号,分明是内线那里有紧急的事情。
“先请她去处置室,我很快就到。”
秦铮飞快地开了一张药单,待患者离开之后,他让谷子立刻关上院门和房门。然后他快步来到了处置室。
在门口,他看到了一个年轻女人的背影。乌黑的微烫的头发松散地披到肩头。一件合体的旗袍包裹着颀长苗条的身躯。她正在左右打量着房间里的布置,挂在白皙的耳垂上的一对耳坠随之轻轻地晃动着。
秦铮无力地倚在门框上,他的心似乎要跳出胸腔。他曾经百次千次地设想了重逢的场景,没想到这一刻竟然以如此突然、意外的方式来临了。
沈琼感觉到了什么,她猛地转过身来。四目相交时她不禁呆住了。几秒钟之后,她抓起桌上的手袋冲出了房间。秦铮不自觉地闪开了门口。当沈琼经过他的身旁之时,从余光里,她看到那本来在秦铮的双眸中跳动着的炫目的光彩一瞬间就消失了。
沈琼跌跌撞撞的跑到门口,就在她拉开房门的一刻。秦铮的手有力地摁在了门缝处。
“放我出去!”沈琼小声但却坚定地说。
秦铮低着头,仿佛丧失了和沈琼对视的勇气:“无论你怎么看我,这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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