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炎四下看了看,那些厮杀声还没有蔓延到这里来,看来白邑把第淼的皇城保护得很牢固。并没有什么守卫在这里,他便也顺着半开的宫门走进去。
一如所有的皇宫一般,这里宽大漏风,建筑华而不实。占地广大的宫殿中其实并无人居住,一阵冷风盘旋着从空荡荡的宫殿中吹来。
围城到了这个程度,宫人们早就四散逃命而去。玉炎走在这里,看着宫殿里长出的荒草,冷笑了几声。
不过他的冷笑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听见一阵虚无缥缈的琴声从一间偌大的宫殿里传出来。因为是幻境,他一时竟然无法分辨这个声音究竟是从哪一个方向传来的。
他心中一颤,这琴声,正是当年在东疾山上和君潋的合奏之曲。原本是怡情山水间的清淡之曲,这时被人改动了,转而入商声,平地起绝望。一弦一声,一记记敲击着玉炎的心。
君潋在这里,他的君潋在这里!
他原地仔细辨别着,琴声减弱似乎是奏到了乐章的最末。玉炎在最后的时刻定了方向,一步一步笃定朝那里走去。
正在这时,晚风拂过,空气骤冷。一声一声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楼墙之间,一抹紫色已经登上了最高的那一处楼台,将那琴抱在怀中。
她垂头看着地面上,眼中是和琴声如出一辙的绝望。
“君潋!”玉炎撕心裂肺地迸发出如此一声,脚下狂奔而去。
君潋却似根本没有听到那一声一般,依旧如我们所见,莲步轻点,纵身而下。
玉炎看准了她的方位,腾跃而上,将她一把揽在怀中,稳住了身形,又施展法术全力护住怀中之人,脚尖轻点,逆风擦过耳畔,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君潋!”玉炎半闭了眼睛,轻吻君潋的额头。
而在玉炎怀里的君潋,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玉炎,嘴唇动了一动,又动了一动。
“君潋……我终于救下你了。”
君潋微微皱了眉头,似乎是千回百转一般,最后痛苦又坚决地开口道:“你是……炎……炎哥哥。”
一向不羁的玉炎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半点玩世不恭的笑容。只是认真地皱起眉头,像是痛苦到了极点,又像是喜极而泣,抖着声音说道:“是啊,是我。我来了。”
“……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玉炎抱着君潋,独自哭得像是孩子,眼泪吧嗒吧嗒地滴在君潋脸上。
君潋伸出手来抹掉他的眼泪,然后抚平他的眉头:“炎哥哥,我……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离开了东疾山,然后呢?然后呢……为什么我好像经历了很多,却怎么也记不得了?”
玉炎压着嗓子说道:“对,你离开了东疾山,跑下来玩儿,然后……然后……在这里睡着了,做了个梦……你看,我现在才找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倒数第三章。
总觉得说很多谢谢没有人听,总觉得灯光很亮也没有人可以抱住。
最近爱陈奕迅,所以也有一种叫做陈奕迅的心情。
很快就要完结,昨天写到凌晨三点,终于给了他们一个不像结尾的结尾。
新文会在最后一章有预告,谢谢大家,么么哒。
、旧事:永坠幻境
玉炎抱着君潋站起来,睥睨这虚假的天地之间,他已经做好决定了,或者说是更早之前就已经做好决定了。
他怀中的君潋渐渐沉睡下去,半空中传来雌雄难辨地怒不可遏的声音:“玉炎!你还是不悔悟!”
玉炎昂起头来,对着灵虚中冷笑道:“悔悟什么?绝情断欲么,别想了,我做不到。”
“玉炎!你若放下这执念,走出这弥九劫,依旧可以做随心所欲的帝君,生生世世寿与天齐。若是执迷不悟,就永远只能困死在这里,你自己想清楚!”
玉炎想都没有想,戏谑道:“寿与天齐又如何?和第淼一样喜欢一个人也左右权衡?还是像云铸一样只要有个人陪一下就好?我玉炎早就想清楚了,我就留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你!”半空中那从天命司传来的声音,竟然也有气结的这一天。
玉炎坐在地上,倚靠着断壁残垣,擦拭着君潋的面孔,眉目之间是无限的怜爱。
几个时辰后,弥九劫幻境的出口结界终于封死。
玉炎俯下背,在君潋薄薄的嘴唇上轻轻一碰:“君潋,我不能再许你王后之位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君潋睁开眼睛,朝他浅浅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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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娥始终守在玉炎身边,而玉炎一直都在昏睡着。
“帝君……”念娥擦拭着玉炎的掌心,喃喃道,“现在你听不见,我……可以叫你玉炎么……”
“……”
“好,你没反应,就算这么默许了。”
“……”
“玉炎,那时候,我吓得要死,姐妹们都跑走了,而我总觉得王后一定会回来的,就不想走。对,不是走不了,是不想走。”
“……”
“我念娥虽然从小就进宫,但好在遇到的都是好人,没真正见过什么人耍过没有边际的心眼,更不要说想着上位。”
“……”
“听王后说,玉炎你心中早就有着别的人,这个念娥不想管,只是觉得玉炎对我好,我就要十倍的对你好回来。那时候王后对念娥好,念娥也是这么想的。”
“……”
“念娥还想和您在一起,所以请您醒过来,好不好?”
“……”
玉炎始终都在昏睡。
我站在她身后,觉得浑身无力,从心中酸楚到四肢百骸,抖着声音说道:“念娥,玉炎他醒不过来了,你不要白费力气了。”
念娥浑身发抖,用了平生仅剩的一点脾气,吼道:“你胡说!”然后伏在玉炎床头,恸哭得谁也劝不住。
我只觉得我自己也难过得要窒息得晕过去,第淼在身后一把扶住我,没有说什么。
十多天前,玉炎经受弥九劫。众人把玉炎送回寝殿时,就有人把一封信送到第淼手中。这是一封玉炎的亲笔信,更加是绝笔信。
“我将永远沉寂于梦魇中,众人勿念,也不要白费力气来劝解我。我此生唯爱君潋一人,纵使她失去与我的记忆,纵使如今她也不复存在。
弥九劫若是真由心魔幻化,我必然会在君潋生死关头见到她。若真是这样,我将与她永远活在弥九劫幻境中。
我与你斗了一辈子,争夺土地争夺爱人,想来也全是可笑之至。对于连锡,我本无意,只是为了夺你所爱。只是那念娥,那小姑娘竟然对我动情,还望你帮我去道个歉。
我不得不说天命司真是对我偏心到了极点。若说恨,我唯一所恨就是自己的命局。至于你,还愿你永坐宝座,桎梏至死。死?我差点忘了连死都不是我们可以选择的。那就愿你坐拥天下,桎梏到天荒地老吧。”
然后下面是一方玉炎的小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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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倚靠在第淼身上,只觉得浑身气血逆流,一口血腥堵在喉头,嘴唇脸孔想必是惨淡得没了颜色——当然不只是因为玉炎。
第淼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用手探了额头,又探脉搏,又惊又怒:“你多久没喝药了!”
我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这样生动的表情,一时竟然觉得爽快非常,解恨极了。我咳嗽起来,从腰间抽出块丝怕堵在嘴上,把一口鲜血包好了,又擦了擦嘴唇:“我们出去说吧。”
念娥正沉浸在她的悲痛之中,无暇顾及我们,而我也正不想惊动她。
第淼瞪大了眼睛,半点不敢怠慢,扶着我走出了正殿。
瞬水正下起鹅毛大的雪来,一片片一片片飘荡在天地间。我曾觉得白色是虚伪的,雪是虚伪的。因为它把所有的肮脏全部都掩盖,把所有的尘埃全部变成看似美好的白色。
我抓着第淼的袖子,抿了抿嘴唇,仰头看那漫天的雪花,有气无力说道:“水君啊,我想看看那株萤槐。不如我们坐马车去看吧。”
第淼怒道:“身体都这样了,还想着颠簸!给我回房躺着!”
我看着他的眸子,虚浮的怒气消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举手无措的惶恐。我伸手抚他的脸,似乎是抚着一件精美的物品,我虽然极力地想要笑,眼泪却早就落了出来:“水君啊,天地之灵是洛子欺你早就知道的吧?那块五色金,其实并没有派上用场对吧?”
第淼架着我的手忽然一僵,眼眸中的惊讶更深一分,我知道我说对了。
十多天前,同样是玉炎弥九劫的开始。我收到了那只白鸟送来的信,如果我没有眼花,那就是云锦。
那封信是云锦写的。
他说,你知道第淼的苏醒,为什么要天地之灵么?
第淼早就醒了,只是让云铸逼你要了洛子欺的命。
你知道洛子欺为什么风寒总是不好么?
因为那根本不是什么风寒,你喝的药中有一味药就是天地之灵的血。
你知道洛子欺为什么能让你看见你失去的记忆?
什么医者是收集记忆的人,全是胡扯。他用了禁术,只是为了让你看看第淼多么爱你,让你开心起来。
你知道洛子欺的尸体是什么样子么?
浑身的血几乎都被他自己放光了,瘦得我抱着他都嫌硌手。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心疼洛子欺。我遇到过比洛子欺平淡一些的男孩子,早安晚安的说个不停,似乎很是关心我。可是我不愿意和他看电影,甚至连下个楼都不愿意。我没有办法爱上他。
大家是怎么想的呢?连锡爱上第淼,是她这辈子很没有办法的一件事情。
这个矫情的设定,连我自己都快看不下去了,希望看到这里不要太嫌弃。
谢谢大家,么么哒。
、旧事:放手飞去
我很久之前就想看看一向平淡如水的第淼,如果惊恐起来会是个怎么样可爱的模样。
我想以后我们在一起很久,然后我去弄来各种小动物来吓他,做各种人间的东西逼他吃。
我想我们以后还是可以在天水圣殿里欢喜打闹,就算他是被困在了王座上,那我也陪着他做着永永远远的帝君和王后。
可我第一次见到他惊恐的模样,不是因为我的惊吓,而是我的绝望。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很久了,不可能做永永远远的帝君和王后了。
“你说啊!”我声泪俱下,“你为什么不告诉这些!”
第淼收敛了眉目中的惊惧,冷了声音说道:“你竟然为了洛子欺做到如此?就不怕我再强喂你吃药?”
我似乎看见这么多天温柔的第淼再度消失,多年前不惜用四十九颗人头逼我喝药的第淼重新出现,我也一如那时笑得凄厉:“那些药,我早就埋了去祭奠子欺,这世界上再也没有能救我的药了!”
第淼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怒道:“你又何必如此!”
“何必如此?那帝君告诉我,你又何必如此?洛子欺是我唯一的朋友,是他告诉我,你还爱着我。是他在我最相思的时候,拦着我。是他陪我找到你,在你都不要我的时候,是他一直陪我!”
“……”,第淼看着我,眉目如深潭,不可一测。
我觉得头脑眩晕,一时气急找不出话来,气短地快要噎过去。
“因为我害怕。”第淼挣扎片刻,垂头这样说道。
“我怕他天长日久住在你心中就不肯出来。”他锁紧了眉头,看着我,说不出的揪心,伸手想要抱住我。
我气急,一把推开,只觉得再也不要见到眼前这个人。
没想到身体在这个时候不争气,憋着的那股热血喷薄而出,溅撒在三尺白雪上,眼前亦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
药是真的被我毁了,我把子欺留给我的药拖人送回钥安,交给云锦,让他埋在子欺墓旁,让他转告子欺:连锡知道了,知道了他的情谊,知道他的心思。
这天底下,除了身为天地之灵的洛子欺,是真的没有人能救我了,包括第淼。这个时候,我竟然觉得很愉快。因为我欠了洛子欺一辈子,忽然觉得我可以还点什么给他了。
这伪造之神的身子,原本就是一个普通人的。要用灵药的浇灌,才能勉强维持着。这身子就像是包裹着利剑的剑鞘,虽然利剑随时都能腐蚀众生,却也腐蚀着最为亲近的剑鞘。我的身体没有灵药的浇灌,很快就会被体内这股强行封入的神力腐蚀干净了。
第淼潇洒了一辈子,自以为掌控所有了一辈子,连我的情感也要掌控在手中,倒头来却没有料到我还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心胸宽广到可以容下整个瞬水,甚至容下作为敌人的玉炎,却没有办法容下一个洛子欺。而我,最不愿意失去的,除了他第淼,恰恰就是洛子欺。
洛子欺恐怕是要骂死我,明明花了这么大力气找到的人,就这么又放手了。可我就是软弱,就是没有办法面对一个故意害死洛子欺的第淼。
黑暗,沉寂。
要是永远都不醒过来就好了——不过离那一天也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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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在他怀里。
我再没有力气逃跑,只好任由他抱着。腿被横放着,坐得有些别扭。我才意识到,他坐在地上,而我坐在他腿上。似乎是在一棵树下,阳光透过树叶枝桠斑斑驳驳地在地上映着光影。
我贴着他的胸膛,听见他喃喃说道:“才到瞬水的时候,才那么一点点大。”
“如今真是越长大越不听话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我已经醒了,不知道他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仰头看看,那树萤槐竟然没有在战火中毁掉,在白天也依旧能发出微弱的绿色荧光,很是好看。
“你很吵诶。”我揉着他的脸,笑道。
他竟然有点受宠若惊:“阿连醒了?”
“嗯,醒了。”我窝在他怀里,抬头看他,虽然面色一定惨白,但还是朝他笑。
“阿连还是笑起来好看。”
“是么,那我以后就多笑笑。”
“好,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朝夕集市,不,我们去走遍瞬水的每一寸土地。”他满目柔光如是说。
“好啊,我要搬一块水晶回来当镜子照。”
“好。”
“还要买一只猫,你不陪我的时候,我就逗猫玩。”
“好。”
“还有……”
“我都答应你。”
可是不可能有以后了。
连我自己都觉得说每一句都费劲,这具身体很快就要灰飞烟灭了。像我这样的存在,连下一辈子能不能投胎都不知道。
明明这样的空头许诺只会让人更加难过,可是我们都微微笑着,像是在讨论明天要吃什么。
人啊,是不是就是这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