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无声的流淌着这样的感情,殷桑忽然烦躁起来,把她的手一丢,哑着声音道:“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闹了。”
她整个人一震,睁大了眼睛。
“我送你回去。”他转身走了几步,发现她没有跟上来,回头看,见她立在原地,晚风吹起她的衣衫和长发,那般纤细敏感,怎经得起外界风雨,世情如霜?声音便更加疲软了下去,“走吧,我送你回家。”
她狠狠把袖子一甩,厉声道:“你骗我!”
他望着她,不说话。于是她就更加气恼:“为什么骗我?你要我证明自己能赚钱,我已经证明给你看了。我不是包袱,我不是麻烦,为什么你还要送我回家?为什么?”
一句句,掷地有声。
他终于开口,邪邪一笑道:“看来二小姐真的忘记我是谁了,说谎对我来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而且,偶尔戏弄一下天下第一才女,也是相当有趣的事情……”
她的身子开始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是这样……吗?只是戏弄……而已吗?”
“不然你以为会是什么?”
她低敛下眼睛,感觉自己的心像浸在温吞吞的水中,漂浮着,漂浮着,失重般的迷茫,却不痛苦。真奇怪,被这么讽刺的笑容和冷酷的话语伤害过后,她竟然依旧不觉得痛苦。若被别人知道了,又得说她一个“贱”字了吧?
然而,世人都可以误解他,独她不能;世人都会误解她,独她不会。她不会,她绝对不会!
“伤害我,你很快乐吗?”她轻轻的一语,换来他重重的震撼,脸色顿白。
她看着他失态的表情,声音越发平静:“你这样伤我,你不痛吗?告诉我,你不痛吗?”
“你……”他说了一个字,再也说不下去。
“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我不是其他女子,被你一激,或者一骂就会捂着脸跑开,这种方法对我没有用。殷桑,你这样伤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是你自己啊,你在伤害你自己……”
“够了!”他叱喝,却没有用。
她径自说了下去:“我有两个姐妹,姐姐貌美妹妹性灵,惟独我,从小性格内向,不喜欢说话,因此不被大家喜爱。我不像姐姐,对奶奶言听计从逆来顺受,也不像妹妹八面玲珑能逗奶奶开心,所以一直以来,三姐妹中,我是可有可无的那个。直到十五岁时,当朝太子太傅孟大人无意中看到了我的诗稿,惊叹不已,询问作者,我才被众人所注意。此后两年里,说是风光无限,被吹捧为天下第一才女,但是真正知我懂我者,又有几人?我说这些不是博你同情,而是要告诉你——殷桑,我们一样,我们是一样的人!”
殷桑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她没有挣扎,只是静静的望着他,就那样望着他,一直望到他的心中去。周围的行人街道在她的视线中淡化成虚无,只有他,只有他藏在坚毅容颜下的隐晦秘密,只有他藏在冰冷表情下的柔软感情。
她想,殷桑,你懂我的,你是懂我的啊,对不对?
忽有破空声自后传来,殷桑猛一纵身,抱着她向右滚倒,街上仅有的几个行人惊呼着四下散开,长街那头,一队铁骑飞奔而来。当先一人手持长弓,高声道:“殷桑,你跑不掉了,束手待擒吧!”
一片紊乱中,她看见他的眼睛,里面流露的不是惊慌而是悲凉,一种已欲燃烧但突遭冷水倾覆的悲凉。
她听见他用很暗哑的声音说:“你现在知道了?我们……不一样。”
她身子一轻,人已站稳在地上,殷桑松开手,转身面对来袭者,冷笑道:“堂堂六扇门的越四爷,竟然也做这种暗箭伤人之事。”
铁骑领队看他一眼,目光落到她身上,她咬着唇犹自怔立当场,脸色惨白如纸。
殷桑整个人忽的飞起,几个纵跃飞上屋檐,长笑道:“人道越四爷带领的铁骑乃六扇门里最出名的鬼见愁,只要你们决定逮捕一个人,那人就算插上翅膀也逃不掉。如此我倒要试试,来吧!”
随着最后一个字,他整个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顿时不见人影。
“追!”当下也顾不得她,铁骑们连忙策马追了过去。长街茫茫,百姓都各自躲了起来,唯剩她一人,黄昏最后一丝光线毫不迟疑的敛起,夜幕终于降临。
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空空的屋檐上,脑海里回想着的依旧是他对她说的那句话——
我们,不一样。
我们是不一样的人。起码,你没有性命之忧,没有人处心积虑的想要你的性命,你不必如丧家之犬般东躲西藏,我们,不一样。
这就是他想说的话,而她已经完全明白。
忽然间,泪流满面。
眼泪像储积许久的洪水,趁这功夫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怎么收也收不住。
夜风凉凉,她独自一人站在凄凄冷冷的街上,无声的哭,泪流满面。
**** ** **
床塌上,公子微微睁眼,醒了过来。
床前立刻围拢了一群人,最急噪的还属顾宇成:“如何如何?你觉得可好些了?”
头痛已消减了许多,只是依旧昏沉,公子半坐而起,低声道:“我竟晕了过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
公子回忆刚才那一幕,只觉说不出的怪异。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记忆?好象是谁在他的脑海里劈了一刀,把那些模糊的句子硬塞进去,痛不可支。
柳叶见他面色有异,便道:“公子,要请先生来吗?”
顾宇成奇道:“为什么要请轩辕老人来?”
青砚台的轩辕老人,公子的恩师,当今天下最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什么大事需要惊动到他?
果然,公子连忙摇头道:“不必。不过——”他伸手去按自己的腿,没有,又没有了,先前的那种感觉难道是错觉?本想找大夫来看看的,但既然已没感觉了,那还是不说的好,免得诸人又大惊小怪一场。
公子苦笑:“算了,没事了,你们不必如此紧张。”
一侍婢在锦帘后探头,公子第一眼看见,便道:“什么事?”
侍婢吞吞吐吐道:“那个……少庄主,木先生她好象快不行了……”
公子目光一悸,那边顾宇成已跺脚道:“什么叫不行了?你少咒她!真是的,她可别死在这才好……”一边说着一边匆匆去了。
公子望着他的背影,柳叶察言观色道:“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公子愕然:“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柳叶只是轻轻叹息。
公子沉默。自从木先生抓住他的手问他会不会爱上她时起,她就成了他的一道心结,不碰,它那么真实的存在着;碰一碰,却又觉得心慌意乱。
“你相信吗?柳叶。”公子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一遇到她,我就变得不像我了。我的身体里好象有另一个灵魂,急欲跳出去与她对话……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公子的心乱了。”
“是么?”他轻垂下眼睛,注视自己的手,手白皙如玉,娇好如女子,但大拇指和食指之间却有薄薄一层茧,分明是长年握剑而留下的痕迹,可是,他是不会武功的啊。“柳叶,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是我,那我会是谁?”
“公子为什么会这么想?”
是啊,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他就是他,水无痕,轩辕老人惟一的弟子,青砚台的少主,江湖上的无双公子。如果他不是他,他还能是谁?
可是,为什么她的话会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旁响起?字字清晰——
“身为武林三大圣地之一的青砚台的接班人、世人仰慕皆称公子、显赫家世尊崇地位又有娇眷如花的你,会爱上我吗?会爱上我吗?会爱上我吗!”
他猛然一惊,赶紧闭眼,期翼用当初顾明烟带给他的感动去抵挡这句话给他造成的震撼力,然而,脑海里浮现出的不是顾明烟那句“如果你不肯对自己好一点,那么,让我来对你好一点”,而是另一个声音,另一句话——
“如果你不肯爱你自己,那么让我爱你,有我爱你,这世上有我爱你!”
是谁,是谁?说这话的人是谁?又为什么他会有这句话的记忆?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有木先生,还有钱萃玉,谁是谁?
一时间气息紊乱,浮躁难安。原来,真不幸被柳叶说中——
他的心,乱了。
第六章
纱帘挽起,顾宇成匆匆赶到,正在照顾钱萃玉的丫鬟立刻起身让位。他看见钱萃玉的脸,吓一大跳:“她怎么了?”
“回少庄主,她一直在哭。婢子已经给她擦了三次脸了,但眼泪还是不停。”
昏迷不醒的钱萃玉,脸上全是眼泪,脑袋下的枕头更是濡湿了大片。顾宇成靠近她,看见她的睫毛湿湿的粘在了一起,本是很狼狈的模样,不知为何,仍是觉得美。
她的美已超脱五官的精致,是由文采风流构筑出的独特气质,沧桑历练锤炼出的凝厚风华。妹妹和她一比,就好象多了很多世俗之气。难怪公子会动摇,连他也……
顾宇成忽的站起,有点被自己吓到——不会吧?难道他对她……
再看钱萃玉一眼,更觉她的眉眼她的脸颊她的长发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美,完了完了,他心想,这下可完蛋了。难怪他初见这个女人就觉得她浑身滋延着不祥,根本就是大祸水嘛!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钱萃玉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呻吟,整个人都剧烈的哆嗦了起来。顾宇成看的脸色发白,连声道:“快,快!快去请树大夫,你们都是死人啊,杵这干吗?”
钱萃玉的手伸出来,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东西,他想也没想,就把自己的手给了她,安慰道:“别怕,你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殷桑……殷桑……”他听见她在模糊的叫着这个名字,当即皱起了眉,心中不太高兴。都什么时候了,她心里记挂着的还是那个人。
“救我!殷桑你在哪里?救我!”她猛的抓紧他的手,紧得连指甲都嵌入他的肉中。顾宇成吃痛,忙不迭的把手抽回来。
“树大夫呢?还没到吗!”
**** ** **
她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身体意识到危险,本能的开始瑟缩。
天已黑透,小巷四下静静,唯有面前的那个乞丐猥琐的冲她笑着,走了过来。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转身跑,但没跑几步,腰就被人紧紧箍住,接着一只污秽不堪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巴,非常粗鲁的把她拖进巷子深处。
救命!救命!
喊不出来,她只有拼命挣扎,反抗的结果就是狠狠几巴掌,腰上被踹了一脚,顿时痛得倒地不起。舌尖尝到腥甜的味道,鲜血自唇角溢了出去,顺着脖子往下流淌。
那人抓起她的下巴,把团烂布塞进她的嘴巴,不让她有咬舌自尽的机会。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她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乞丐淫秽的笑着,扯开她的衣服……接下去的画面凌乱不堪,除了痛,还有绝望,一种天崩地裂万物都不复存在的碎裂。
救我,殷桑,你在哪里?救救我,救救我!
身上的男人发出兴奋的呻吟,她忽然全身软了下去,不再抵抗。
乞丐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淫笑道:“知道销魂的滋味了吧?这才乖,你要把我伺候好了,也许我就舍不得杀你了……”
她的手四下摸索着,终于碰到墙角的一块砖头,当即悄悄拿在手中。
风声幽幽,这个长巷不但没有半个人影,连灯光都没有。只有空中一弯冷月,无动于衷的看着她。
冷漠,冷漠,从来都是这样,从不曾有人怜惜过她,今天更要遭遇这样非人的侮辱,她做错什么了?她究竟做错什么了?
乞丐仰头大声呻吟,在他最最极乐的这一刻,她抓起砖头一把往他头上拍过去。乞丐万万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反抗,这一拍又倾尽了她平生最大的力气,顿时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她一把推开他,挖出嘴里的布团,手上不停,顾不得自己衣衫破碎身体裸露,继续用砖狠狠的朝他砸下去,一下又一下,有鲜血和碎砖溅到脸上,疯狂中带着肆意的彪悍,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红着眼睛不停的重复这个动作,直到有人飞速靠近一把抱住她。
她习惯性的挣扎,那人紧紧抱住她道:“是我,萃玉,是我!”
熟悉的声音让她停了下来,手指一松,被砸得只剩半块的砖头啪的落到地上。
来人低哑的声音中有极度的痛苦:“萃玉……萃玉……”
他的声音在这样静谧的空间里,听起来虚无飘渺,仿佛不是真实的。
月光雪白,照得他的脸也一片空白,很长一段时间后,五官才慢慢的浮现出来——飞扬双眉尖锐眼睛不羁唇角,锋芒毕露的一个他。
殷桑,是殷桑啊,是他。
可是,又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了。
他眉眼深邃嘴唇轻颤,抱着她的两只胳膊也在微微的发抖,显得很害怕,也很痛苦,反而比她这个受害者还要激动。
真奇怪,她刚才一直在哀求老天让他出现,可他真的赶来时,她反而整个人都麻木了,只有怔怔的看着他,表情呆滞。
他的手臂一紧,嘶声道:“萃玉,说话!求你……”
自认识他以来,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的跟她说话……她勾起唇,忽然笑:“你在害怕?”
殷桑整个人一震,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惶恐。
“你怕什么?你怕我会寻死?”她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腿,笑得越发诡异,“是啊,失了贞节,如果不是被人抓去浸猪笼,就只有一死了之。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那样?”
“萃玉——”他的声音像受伤的野兽在呻吟,听在耳里,竟奇异的消减了她的疼痛。原来当你痛苦时,唯一不痛苦的方法就是让另一个人比你还痛苦。
于是她又道:“你放心,我不会求死的。贞节算什么?哪比的上性命重要。离开钱家时奶奶说我必定会后悔,我偏不!我烤焦了的鱼,我自己吃下去;我选择的路,我自己走下去;我盲目的抬举自己,以为蒙我垂青对方必定受宠若惊,所以活该被人抛弃;我这么晚还在这里等人,傻到无药可救,所以遇到这个乞丐是我的报应……但是,这一切都休想要我后悔,我不会后悔的!我钱萃玉绝对不会后悔!哈!哈哈……”说着疯狂的大笑起来。
殷桑的眼中渐渐有了泪光。
她在那样悲伤的凝视下收住笑容,呆呆的看了他好久,忽然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我不能……”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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