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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午后,烈日炎炎。
郑陆终于被楼下忽然又高涨起来的一阵搓麻声给吵醒了。
打麻将就打麻将,这么吵吵是想闹哪样啊。把头掉个方向看了看外面,阳光亮得晃人眼。伸手擦了一下嘴角,一大片的口水。咝!一阵剧痛。睡醒了,该死的牙疼又回来了。
郑陆懒懒地下床,汲着拖鞋到了浴室,镜子一照,长智齿的半个腮帮子已经红肿了,比睡前更严重了,一碰就疼。另外半张脸上则是密密的凉席印子。真好看。
操了!
“饭在厨房,要不要吃一口。牙还疼不疼了?”郑妈见儿子下楼了,招呼了一声,手上又去摸了一张牌。
“哦。”郑陆含糊着应一声,往客厅里几个只要坐倒了摸上麻将就不用挪地方的中年妇女们瞟了一眼,坐到玄关的台阶上换鞋。
“脸怎么好像肿了……幺鸡……过来我看看。”
“没事儿。”说着开门就要出去。
“去拔了吧。让承柏带你去。”
“哦。”郑陆随口应付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了一句:“他什么时候走的?”
“你刚睡就走了。”
外头果然是热气腾腾的。郑陆差点被热浪给逼退回空调房里。院子里大杨树上的知了吵得人脑仁疼。
大太阳底下闷头往前走。往陶承柏家去的路,郑陆就算闭着眼也能走到,从小到大,小二十年,不知道走了多少遍了。
进了院门,先绕到车库去看了一眼,陶承柏的宝贝机车果然不在。
郑陆把一对漂亮的杏仁眼眯紧了,弯起食指,刮了一下下巴上汇聚的汗珠子,直接擦到短裤上。嘴角一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拨了陶承柏的电话,怕耳上的汗粘到手机上,只远远悬在耳边。
“在哪?”
“我这正处理事呢……”陶承柏有些吞吞吐吐的,“你这会怎么没睡觉,牙还疼不疼?”
郑陆冷笑一声,也不问他在处理什么事情,心里却是已经猜出了□分。
“疼死了,现在脸都肿了,马上就去拔掉。”说这句话之前郑陆还没有想去拔的,本来想去药店买点止疼药吃吃对付对付,心想过两天还不好么。可是这句话说出来以后,拔牙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而且立刻就要去给办了。与其这么疼来疼去的,干脆一次了断疼个够。
“你现在在哪呢?”陶承柏声音有些着急了,他知道郑陆从小到大一怕疼,二怕热。
“路上。”郑陆说完就把电话掐了。一路上任电话在口袋里怎么震,也不再瞧一眼。
到路口等了半天也没有出租车,只能耐着性子走了一段到公车站坐公交。
正是盛夏,这个点车上只有零星几个人。虽然号称是空调车收的的是空调车的钱,但是这会子就算没有什么乘客车窗也都是打开的,热风呼呼地吹进来,车里一股子难闻的焦皮子和汽油混合的怪味。郑陆一手虚扶着红肿的腮帮子,一面把眉头皱成个死疙瘩,只半个屁股坐在座位上,因为车窗上到处都是汽车空调滴下来的水珠子。
出了老城区车子就上了大桥。远远地就能看到河对岸林立的十几排崭新的楼房,那是暑假前刚竣工的锦绣华庭小区,听说目前房子正大卖特卖,二期也热火朝天地盖起来了。
过了大桥就是锦绣华庭站,车门一开,上来一个男人,一看就是工地上干活的,裤腿上沾满了白石灰,肩上还扛着两根锈迹斑斑不长不矬的铁管。
胖司机立马扯着破锣嗓子用锦绣当地话喊起来:不能上,这个不能上空调车,等下一班一块钱的。
男人:为啥?
司机:这是规定,赶紧下去。
男人:这是啥规定啊?昨天我也坐的这路车。要不起一份货票?
司机:不行就是不行,快下,这一车人等不起你。
男人:大兄弟行个方便吧。
司机:谁跟你称兄道弟的,也不仔细瞅瞅你自己。
男人: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司机:跟你这样的还用客气,客气请你下去你非站这找不客气。
男人:我这样的是啥样啊?我今天就非坐不可了。
……
……
五分钟以后,胖司机推开车门跳下车,反手砰一声将车门关得震天响。也不理会车上其他的乘客怎么叫骂吵嚷,站在大太阳底下,竟掏出烟来点上,龇牙咧嘴地抽起来了。
操了。
郑陆扶着腮帮子,骂了一句,从座位上站起来,经过那个惹出事来的正气的满面绯红的男人身边,忍着牙疼没好气地说:不下去就找位子坐好。然后直接坐进驾驶室,挂档,加油门,方向一打,车子一下就窜出去了。
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胖司机叉着腿站着,手指夹着烟,楞眼望着车开走,然后骤然一惊,原地一蹦跶,撒丫子就追上来,在后面一边追一边骂。
郑陆虽然没有本,但是早就跟着陶承柏把车练熟了,这会子刚过了大桥,新城区的街道也宽,加上下午这个点车也少,开起来不要太顺手。
到了下一站,郑陆对着面前的按钮不问头青蛋肿啪啪啪就是一通乱按,前后门齐刷刷地开了,喇叭里也开始报站名。乘客该上的上,该下的下。
后视镜里那个胖子远远地落在后头,还张牙舞爪地边追边骂,满头满脑的大汗,那气息早已不够,声音都变了调:妈了个B的,给停下,要撞死人的……
郑陆把车又开了一站,直接停到了大医院的门口,从驾驶室跳下来,三两步就窜进了门诊大厅。
锦绣县的机关行政单位现在已经全部从老城区那边搬过来了,县人民医院也是前年刚搬到新城这边来的,从外面看,几栋大楼很有几分摩登的气派,宽敞的大厅,干净的大理石地面能照出人影来,电梯直通楼上楼下。可惜医生还是那些个医生,老资格的渐渐退了休,新进来的也都是混不进省市的大医院的,越发得没了什么精湛的医术。
郑陆躺在怪模怪样的椅子上,被一管小灯光照着,大张着嘴,处于对疼痛的畏忌,心里着实有几分紧张。
女医生是个医学院毕业没多久的,皮肤倒是很白,中等个头,从郑陆进来两手就一直揣在白大褂的兜里,见到病人是如此一个标志周正的帅小伙,一时之间在心里忍不住赞叹了两声。
她从工具盒里拿出一个榔头一样的东西,和风细雨地说:“可能有些疼,忍着点啊。”
只一下,就把郑陆的冷汗全都敲出来了,尼玛这是敲锣呢?刚才打的是麻药么?
郑陆攥紧扶手,手心里全是冷汗,把面前的女医生祖宗十八代翻来覆去地问候了好几遍。终于在最后一下痛到极点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下意识一出手,一掌将女牙医推开,只觉触手绵软,隐隐竟有一股很强的反弹之力。女牙医还兀自拿着个榔头,那脸上已经是漫天红霞飞了。
郑陆被这一通疼痛折磨得够呛,中午因为牙疼也没有吃饭,肚子早已饿了,再看看外面的白花花的太阳,便站在大厅入口处的空调底下,再也不愿动一下了。
掏出手机来,有十几个未接电话,自然都是陶承柏打来的。虽然还置着气,但眼下更不想遭罪,便给陶承柏发消息:过来接我,在人民医院呢。
刚发过去,陶承柏就把电话打过来了。郑陆一把掐了,回道:老子刚拔了牙,嘴里疼着呢。
陶承柏立刻发了消息过来:马上到。
哼!郑陆从鼻子里细微地哼了一声,看来陶承柏是在新城这边不远。
正望着外面的大太阳出神呢,台阶下面走上来一个浑身乌黑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只两只眼白从一片糟黑里露出来,把一双脏手直直伸到郑陆跟前来:行行好,行行好。
郑陆伸手到裤子口袋里掏了一下,就两个钢镚刚才坐车了,便摸出一张五块的放到那双脏得看不出原样的手里。转开几步,接着看着外头发呆。
哪成想,这小乞丐每日里到处行乞,最是有眼力的,一见郑陆如此慷慨,又见他长得细皮嫩肉的,必是个有钱的少爷,便腆着脸跟了过来:善人,再给点吧,善人。
郑陆把嘴角往里一抿,后槽牙压了压嘴里那一团棉花,又把手伸进了口袋,摸出来一张擦汗用的雪白的餐巾纸,打开捧在手里,搁在小乞丐脸前,一低头,冲上面猛然吐出一大滩血红的东西来,把个小乞丐吓得跟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一溜烟跑得没了影。
老远就听到一阵机车的油门声。陶承柏将车子子弹一样直冲到大厅台阶下面,一个漂亮的摆尾动作,将车稳稳停住。长腿一抻,将车腿子踢出来,潇洒地下了车。穿着灰色的机车裤更显得那一双长腿遒劲有力。
这么热的天,穿这么骚包给谁看呢,也不怕屁股上长痱子。
陶承柏拎着头盔两步就跨到郑陆面前,额前的头发已经整个汗湿了,完全没了造型。一抬手屈起两根指头将郑陆的下巴勾起来,贴着脸左右仔细看了。
“肿了啊,晌午还好好的呢。拔了?疼不疼?”
郑陆拿一双杏仁眼把他脸上的神情划拉了一下,扬手将那只爪子拍掉了,忍着牙疼吐了两个字:回去。
机车嗡得一阵风一样穿过大街,医院门前公交站台等车的人,整齐划一地对其行注目礼。
知道郑陆怕热,陶承柏并没有直接过大桥回老城。两分钟以后,顶着大太阳将机车驶进了县交通局的大院。
陶承柏把车停在楼荫里:“我上去拿钥匙啊,马上下来。”知道郑陆这会不高兴呢,说完也不等郑陆答应,胳膊夹着头盔颠着步子就上楼了。
楼里静悄悄凉阴阴的,这个点人估计全找地方猫起来打盹了。陶承柏直接拧开了出租办主任的办公室门,他表姐夫姚玉东上身只穿着背心正伏在沙发上睡得香呢,制服丢在一边的茶几上。车钥匙从上衣口袋里露出来。陶承柏拿了钥匙也不叫人,将头盔随手往沙发上一扔,直接到楼下取车。
陶承柏把车里空调打得高高的,绕到楼前,将郑陆这面的车门打开,又从车后座掏出一瓶矿泉水递过来。郑陆一猫腰坐进来,也不接水,大呼一口气。直接手脚摊开地靠到座位上。
刚开出交通局大门,陶承柏的电话就开始响了。一看,正是那个刚见过面的刘亚楠。刚才怎么就没想起来关机呢。
郑陆是最烦这刘亚楠的。
陶承柏挠了挠头,他这两天已经被这姓刘的缠得没了脾气。
“干吗不接?”郑陆懒洋洋地出声。
手机再次响的时候陶承柏只得按了接通,并开了外放。
“陶承柏,你在哪儿呢?怎么说走就走啊。”
“我有急事,先走了。茶钱我已经付过了。”
“……那好吧,下次……”
“那什么,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清楚了,我对你没那意思。”陶承柏赶紧在郑陆面前重申立场。
“……我真没别的意思,难道做个朋友也不可以?”
刘亚楠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楚楚可怜了。刘亚楠是跟着父亲调职来锦绣县的,高二下学期进了他们班,对德智体美劳五项全能的陶承柏产生好感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只不过她韧性特别好,被明显地拒绝了也毫不气馁,还是隔三差五地想约陶承柏出去,很有几分牛皮糖的特质。
“不好意思,我开车呢。”陶承柏说着就利索地把电话掐了。往副驾驶看了一眼,郑陆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的,两条长腿从卡其色的短裤里伸出来交叠着翘在车前的台子上,因为副驾驶那边太阳西晒,那腿就斜着往方向盘这半边伸,随着车子行驶轻微地晃荡着,白嫩得跟五月里的两根水葱似的,让人恨不得伸嘴上去咬两口。
小时候郑陆是个标准的胖小子,圆滚滚的像个刚出锅的大白馒头。因为从小到大两人是一直在一起,就算变化了也不大显眼,陶承柏也记不得郑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往下掉膘的。只是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眼睛再也离不开他的时候,人就已经变成一个身量修长的大小子了,倒是脾气跟身材明显成反比地变化,真生气了能十天半月地不搭理人。
陶承柏长到十八岁的这一年夏天,因着心里那不为人知的隐秘欲望,最受不了的就是郑陆不搭理他。
2第二章
陶承柏进了屋第一件事就是奔到楼上把空调打开。再下来的时候,看见郑陆还站在廊下,叉着腿站着,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正漱口呢,嘴里的水全喷到了小花园里的月季花上。
“外面热,还不进来。”
“我现在饿死了。”郑陆还有些余气未消的样子,口气里又带着一点撒娇的味道,“中午牙疼没吃下饭。”牙拔掉了现在讲话觉得怪怪的,总觉得腮帮子那里少了一块。
外面大门响的时候,陶承柏正套着半截花围裙在厨房里给郑陆做菜粥呢,医生说刚拔了牙要吃冷流食。
一个白白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瘦高的小伙子,,身后黄色的面包车车门开着,座位上堆着十来箱不知道什么玩意。“陶承业不在家。”陶承柏一看就知道是找他大哥办事的。
那个中年男人满眼的精光,一听脸前的人直呼陶承业的名字,就知道肯定是家里人。那笑容就更加得热情饱满了,一个劲强调和陶总是说好了的,东西放下来就行了。这样的事是常有的,不过为了保险绝对是要打电话核实一下的。
“郑陆,郑陆!”陶承柏站在大门口的骑楼底下往楼上喊,他刚手机扔楼上了。
二楼阳台的推拉门开了,郑陆把一颗湿漉漉的脑袋探出来:“你丫嚎什么呢?”
“你给哥打个电话,问下是不是有位姓周的找他有要紧事。”
郑陆往楼下看了一眼,知道是正事,便不再废话,回屋打电话了。一分钟以后才出来跟陶承柏说:收吧。
那两人便笑眯眯地把东西一股脑地搬进了陶家客厅,速度简直是快极了,临了又留下一个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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