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子墨的心态,宇妥很清楚——
陶子墨从小几乎是让哥哥陶垚农一手带养,对兄长有某种程度的依恋,如今宇妥的出现,想必带给她不小的危机感。在陶子墨眼里,宇妥杵在她家干扰了她和哥哥平静的生活,比自己更像个大电灯泡!
“是多少瓦数的呢……”面对工具室里大大小小、各式形状的灯管、灯泡,宇妥搞不清楚陶垚农卧室里那盏吊灯用的是什么内件。她拿起架上的螺旋灯管看了看,放回去,换一个天使光圈形的,瞧了瞧,又摆回去。她旋身走出工具室,绕行廊弯,上楼进陶垚农的房间。
白天光线明亮,他的起居室看来也兼书房,满满的书籍占据两面墙,岩洞式壁炉斜对著阳台落地门,柴托架是空的,内炉床没有残余的灰烬,显然他好久没使用这壁炉;金色沙发床上那几个橄榄绿方枕,遗留著他的香味——他应该是常常躺在上头看书,思考事情。
宇妥捡起掉落地毯的一支钢笔,放在充当床畔桌的橡木箱上;打开落地门,让阳光进来、让清新的风吹入,然后旋足走往卧室。她抬头望著天花板吊灯——
船形灯罩,外环带状流星灯,看样子不只坏了一个灯泡……
宇妥挑唇,眸光晶亮,往外走。她会让它恢复自由豪迈风格,大放光芒的——
“款——医师!你没出去呀?”一个声音在楼梯下方响起。
宇妥慢慢下楼,看著米雷和他背后的两名男子。
“什么事?”她问。
米雷摊摊手,答道:“今天轮到我们三个做饭、打扫主屋,医师有什么吩咐吗?”
“哦!你们三个当‘值日生’呀,那——”宇妥神情一闪,说:“你们Farmer哥房里的吊灯坏很久了,记得换——”
“Farmer哥房里的吊灯!?”米雷打断宇妥的嗓音。“医师说的是‘Farmer哥房里的吊灯’?”
宇妥偏首瞧他。“是的。还有他起居室的柴托架空了,记得添新柴。”
“医师,你有没有搞错——”米雷露出一个怪异表情,语气有些无奈。“Farmer哥不喜欢点灯,我们要是帮他换好灯泡,他一定会骂我们多事——”
“你们照我的话做就行。”宇妥说道。“今晚,我一定要看到他房里的灯是好的,壁炉也得燃火,懂吗?”她的眼睛稍微朝三个男人一瞪,似警告又似提醒,仿佛他们没把这事办好会比被陶垚农骂更惨。
米雷明白地点著头。“好吧,医师,我懂了。”他做做手势,领著另外两个人往工具室。三个人边走边低语讨论,其实他们都在码头听皇廉兮说过——这个女医师会是未来的“Farmer嫂”,谁也不要得罪她,比较好……
“对了,米雷……”宇妥叫道。
米雷顿足回身。“米雷细听吩咐,医师——”未来的Farmer嫂。他在心里加了句,脸上露出诚挚恭敬的笑容。
宇妥淡淡撇唇。“你们刚刚进来,小桃子是不是还在露台上吃早餐?”
米雷挑了一下眉角。“桃子?我们没看见她。”他答。
另外两个家伙附和道:“是啊,医师。桃子应该吃饱了,庭园桌上的杯盘,我们收进厨房,待会儿会清洗……”
宇妥皱眉。
“怎么了,医师?”米雷问。
“没什么。”宇妥挥摆柔荑。“你们去忙吧。”她转身离开楼梯口。
采光充足的露台,花儿树木长得极好。风吹响紫藤架下的陶铃,宇妥长腿交叠,优雅地坐在庭园桌前,纤指摩著桌面,美眸凝思地望著花圃。
她一向讨厌不把医师放在眼里的伤患,何况那小丫头也够任性的了,竟当兄长的话是耳边风,用完早餐,就跑得不见人影。陶子墨这回可真惹火宇妥了——
宇妥起身离座,慢条斯理地摆好椅凳,走向石阶,每一步伐都像轻盈、优美的舞步,踩著阶级往下走。
一辆吉普车驶过小场院,一会儿,又倒车,停在宇妥身边。
“你要上哪儿?”皇廉兮探出半个身子,肘臂靠在驾驶座门缘上。
“廉兮!”宇妥惊讶地眨眨眼。“好几天不见,你终于回来了嗯。”她语气和缓地说道。
“我听说子墨摔伤头,连忙回来看看这可怜的小丫头——”皇廉兮打开车门,示意宇妥上车。
宇妥坐上前座。
“去哪儿?”他问。
“那小丫头负伤跑得不见人影,存心考验我这医师呢。”宇妥温柔地笑著,眼眸深处掠过一抹异样光彩。
“哦!这可真是子墨的不对了——”皇廉兮换档往前开。
这名美丽的女医师是越生气,行为越优雅高贵,眸底沉潜的神秘严峻,让她像个女王一样。皇廉兮调调偏斜的照后镜,问:“你要先从哪儿找起?”
宇妥转头,看著皇廉兮。“可以给我建议吗?”
皇廉兮撇唇一笑,转动方向盘,往医护所前进。“那小丫头一定是去找望月了——”
“你倒是很了解她嗯?”宇妥抢白。
皇廉兮望著前方弯弧的上坡道路。“这几天我不在,她受了委屈,也只能找望月。”
“你在暗示我欺负小女孩吗?”宇妥挑眉,眯细瞳眸。
皇廉兮哈哈笑了起来。“我可没这么说,宇妥医师。子墨年纪小,情感脆弱,大概担心你会抢走Farmer,让她变得无依无靠——”
“我会让那小丫头知道,她是多一个依靠。”宇妥抚著长发,看著路边递嬗的柠檬树,轻声唱著那首歌谣。
皇廉兮俊颜保持著浅笑,长指在方向盘上打著拍子。
“慢点儿、慢点儿——”
医护所正门门厅,一具骨董音响,流转出美妙的圆舞曲。女人裸著纤足踩在男人的脚背上,被男人搂著绕圈儿跳舞。男人随著音乐,步伐越移越快,女人柔荑环紧男人的脖子,边笑边叫。
“慢点儿……望月,我头晕了……”
“喝那么多酒,你头不晕,才跳支舞,你就头晕嗯。我就是要你更晕,呵……”男人一把将女人拦腰抱起,大笑转起圈儿来。
“望月!”女人尖叫著。
男人的笑声和著乐音响彻天际。
皇廉兮将车子停在庭园车道上,蹙扭眉心。“这可难得了——望月居然在跳舞!”
宇妥下车,定定看著门厅那对男女,迳直通过庭园,走上庭廊。“小桃子在不在这儿?”她的声音在音乐旋律里,并不被注意。
皇廉兮也走来,看一眼仍在跳舞的男女。他往梁柱旁的骨董音响走去,盯著转动的唱片,挑起唱臂,移至搁臂座,音乐顿时消失。
抱著多婕转圈儿的梁望月停下动作,回头朝骨董音响方向看。“廉兮!?”眼尾余光捕捉到一抹人影掠过,他反射性移动视线焦点,看见宇妥出现在面前。“你也在这儿?”他似乎现在才察觉这儿人数多了起来。
“抱歉打扰你难得的兴致。”皇廉兮走回门厅中央。
“小桃子有没有来这儿?”宇妥再次出声。
“妥妥——”多婕从梁望月怀里转首,张开紧闭的美眸。“妥妥,你怎么来了?”梁望月放下她。她走向宇妥。“有什么事吗?”
宇妥颦蹙柳眉。“我刚刚说了两次——”
“子墨有没来找你?”皇廉兮的嗓音响起。这第三次,由他问梁望月。
“子墨昨天就让Farmer带回主屋——”
“她今早没来找你吗?”宇妥打断梁望月的声音,瞪著他质问道。
梁望月推了推眼镜,别开脸,面向多婕。
多婕走回他身边,看著宇妥说:“子墨已经能到处乱跑,应该不用太担心——”
“那小丫头跟我闹脾气,故意离家。”宇妥说道。
“子墨为什么要跟你闹脾气?她从来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梁望月撇唇,语气明显在质疑著什么。
皇廉兮唇角斜扬,笑著。“望月,你太不了解女孩微妙又单纯却也矛盾的情绪——子墨有时是有点任性。”
“是吗——”梁望月一笑,不反驳,双手一摊,淡淡地说:“肯定搭了什么人的便车,到米家去了。”
宇妥眸光一亮,看向皇廉兮。
“走吧。”皇廉兮伸手恭请。
宇妥又直穿庭园,回到吉普车边。一只黑猫伏在车头盖上晒太阳,皇廉兮一走过来,黑猫立即跳入车道旁的岩石后方,只剩翘起的猫尾巴像根芦苇露在花草间。宇妥瞅著那猫儿,嘀咕一声:“怪东西。”
“怎么了?”皇廉兮已经发动车子,推开车门。
宇妥旋身上车。
车子开出去。医护所门厅下又响起圆舞曲,隐约间,阳光下的美丽花丛似乎有只猫儿在唱歌。
柠檬黄,
黄柠檬,
哥哥摘那柠檬
缘或黄?
陶垚农站在门口,就听到熟悉的歌谣。不同以往的是,唱歌谣的人,从妹妹换做是她。那柔情细腻的嗓音,使他想起昨晚——她赤裸的胴体,洁腻无瑕,丝绸般的光滑触感,标致的腰身曲线,比例完美。他喜欢她躺在他怀里,睫毛忽静忽动、微微喘息的娇媚神态。他不是在昨晚爱上她的,而是在昨晚确定她是他的妻子。如果她每天站在露台送他出门,唱著歌谣迎接他回来,他这一生一定会过得幸福充实,活得比任何男人快乐。
陶垚农推开门板,走进客厅。
宇妥坐在壁炉旁的皇后椅,火光衬映她娴静优美的侧影。那个位置再适合她不过,她柔荑支颐,靠著扶手,唱著歌。
陶垚农走过去,俯身吻她一下。“我回来了。”
宇妥仰起脸庞看他。
陶垚农愣了下,双手捧著她的脸庞。“怎么了,你看起来好累?”
宇妥拉著他的手。“小桃子没跟你一起吗?”
“子墨?”陶垚农皱眉,蹲低身子,大掌放在她膝头。“她不在家吗?”
宇妥摇摇头。“她吃完早餐就跑出去了,我到处找不著她……”她把早上的情形说给他听,包括她打了小丫头两下掌心。
陶垚农神情一凛,猛然站起。
宇妥跟著站起身,握著他的手紧了紧。“抱歉。我答应你要好好照顾她——”
“是我宠坏了她。”陶垚农打断她的嗓音,大掌裹著她颤抖的手。
“她常去的地方,廉兮都带我去过了,就是找不到。廉兮和米雷他们现在还在外面找她;我以为她会去你那儿,与你一起回来——”
“Farmer回来了是吗?”皇廉兮这时从外面进来。
宇妥转头,问:“找到人了吗?”
皇廉兮抱著一只黑猫,走到壁炉前。
宇妥神情凝住,像是在想什么似的。
皇廉兮看著陶垚农,说:“没找到子墨,倒是瞧见神秘黑猫——永夜在路上溜达。”黑猫永夜跳离皇廉兮的臂弯,蹲在做为茶几的骨董宝藏箱上,一双萤光绿的猫眼盯著宇妥。
宇妥突然转身,往门口跑。
陶垚农顿了下。“你要去哪儿?”
“找小桃子!”宇妥回道,身影闪出门外。
陶垚农追上去。
“喂!你们……”皇廉兮一下被弄糊涂了,望著厚重门板砰地关上。
陶垚农一路追著宇妥,跑到医护所。他从来不知道她跑那么快,一直到医护所庭园车道,她停下脚步,他才追上她。
她喘著气,望著车道旁一片黑暗的野花丛。一整天了,夜幕正在降临,草丛里的昆虫鸣叫著。
陶垚农扶著她因喘息而剧烈起伏的双肩,说:“你在看什么?下面是坡坎,别站在这儿。天晚了,子墨由我来找,你回主屋——”
“你去医护所里,拿手电筒来。”宇妥转头,急喘说道。
陶垚农凝眉。
“快去!”她命令,一手推他。
陶垚农不明白她的用意,却还是转身往医护所走,经过半座庭园,他就看到医护所漆黑无光,显然梁望月不在。他在门厅,扳扳大门门把,门锁住了。他转身往回走。
“医护所锁住了。”他边接近宇妥边说。
宇妥发出一声细微的叹息,有些泄气、失望般,然后在令人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突然往下跳。
“宇妥!”陶垚农大叫,快步跑到坡坎边,看见她的身子没入野花丛里。他想也没想,跟著跳下去。
野花丛里竟是一个草皮隧道,像道滑梯,将人往下拽,直到一片平坦的地势。陶垚农看见宇妥趴在矮树篱前,赶紧匍伏爬过去。
“你没事吧?”他翻过她的身子。
宇妥张眸,觉得他们似乎进了小山洞。“我知道小桃子一定在这儿……”她说著,抚开散乱的头发,压低身子,爬进矮树篱里。
“宇妥!”陶垚农弯身弓背,跟著她爬进去。
树篱后是一座长满柔软绿草的平台,边侧围绕大树浓荫,上头星空一片,月光直落,陶子墨就躺在月光里睡觉,旁边的石岩上,放著没吃完的干酪。
宇妥看见这小丫头,总算松了口气。
陶垚农一脸惊讶。“子墨!”他叫了声,将妹妹揪起。
陶子墨从熟睡中醒来,还在茫然。一个巴掌落了下来,掏在她白嫩的小脸上。陶子墨傻住,两眼大睁,颊畔浮现红痕。
“你干么打她!?”宇妥的嗓音传开。她推开陶垚农,将陶子墨揽进怀里。“她还是个孩子!”
陶子墨挣扎起来,用力地推了宇妥一把,快速地往树篱外爬。
“子墨!”陶垚农吼道,生气地要追出去。
宇妥拉住他。“她的伤口在流血——”
陶垚农看著她沉静的神情,眉头深折,显得有些懊悔。
宇妥拉著他刚刚打陶子墨的掌,贴上自己的心口,说:“有事回家说吧——”
第七章
餐桌上方的三盏星状小灯,让桌面菜肴润了一层金黄色泽。陶垚农握著酒杯,满脸愁容,一会儿,手肘撞翻一只空碗,滚出桌边往下掉。皇廉兮见著了,俐落地伸手接住。
“你不想吃饭,就走吧,别在这儿影响我的食欲。”皇廉兮将白瓷碗放回定位,执起筷子,继续用餐。
陶垚农迳自倒酒,仰颈一口喝光,才放开酒杯,离开座位。
皇廉兮低哼了声。陶子墨一冲进家门,他就知道陶垚农把事情搞僵了……
真可惜,这满桌的菜,鱼虾海鲜都是今天进港的新鲜货,煎春卷包的是农场傍晚刚采收、还凝著夕露的蔬果,冬瓜虾球、春芽莲子蟹肉发菜羹,味道极好,却没人有胃口。皇廉兮忍不住感慨起来,放下筷子,倒一杯酒喝。
陶垚农上楼,徘徊在妹妹陶子墨的房间门外。半晌,门开了。他先看到一只搪瓷白盘里放著镊子、剪刀、药罐和沾血的纱布棉花,然后是女人戴手套的手端著盘缘。接著,他看到宇妥走出来。
宇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往长廊底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