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大五岁,平时也像姐姐一样照顾小野,小野能够考上名校这和锐锐的帮助是分不开的。去年暑假我工作忙,连谢师宴都忘记办了,是我的错,我先自罚一杯。”喝完一杯白酒,付太太面有红晕,星眼微荡,她伸手将自己的头发理一理,更添风韵。
她又继续说:“说一句闲话,大家不要见笑。前些日子,我们美术馆和香港文艺界搞了一个交流活动,从香港那里来了一位十分厉害的算命大师。我就请大师算了一卦,大师说,我今生福气绵长,儿女双全。我就笑说我没有女儿,大师就说,女儿是有的,而且就在身边,是农历六月十五的生日。”她看向薛锐,“锐锐,我记得你是夏天出生的,是哪一天呢?”
看见廖中石和季野都在看着自己,薛锐飞快地说:“七月十号。”
付太太又问:“是农历的哪一天呢?”
薛锐迟疑了一会儿,他们是有备而来,她在瞒下去也没有意思。她说:“六月十五的生日。”
季野僵直了背。
付太太哈哈一笑,向廖中石和季野笑说:“看来大师果然说的没错,要不锐锐怎么会那么合我眼缘。大师说,此命五行火旺,日主天干为金,必须有水助,但是忌木太多。我命里水多,锐锐,看来我们命里注定有母女缘分,中石,你说是不是?”
廖中石双手抱拳抵在下巴上,笑一笑没有出声,季野说:“那你有没有帮你儿子算一卦,看看我命里缺什么,命里又克什么?”
付太太向季野缓缓道:“我还真问了一下,大师说你属木,命里忌火。我当时也奇怪呢,就反问了一句,我的儿子和女儿命中相克可怎么好呢?大师说,我们这一家是难得的好命,火、水、木属同一脉,自然日子才会蒸蒸日上,要是单单是火与木的话,那才会酝酿成灾。”她起身从身后的柜子上取出一个红色的雕花盒子,见廖中石饶有兴致地打量那个盒子,付太太大大方方地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块东西,是一个古铃铛金锁吊坠。付太太说:“这是我从大师那里请过来的,据说已经开过光了,专程送给我的干女儿。”
季野哼了一声:“万物皆有命,你要是真的命中缺火的话,不一定要认一个干女儿。我听说香港人多把宠物当孩子养,说不定这位大师说的是让你养一只命中带火的小狗也说不定。”廖中石听他这么一说,笑出声来。付太太眼风一扫,似怨还嗔地求助似的对廖中石说:“孩子说错话,你也不好好教教,怎么还笑呢?”说着她解开金锁的搭扣,走到薛锐身边说:“锐锐,我帮你戴上好吗?”
大厅的大门洞开,院子里一阵穿堂风吹过,薛锐的头发有些乱,她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顺手紧紧衣领,仿佛无意间拨开付太太的手,她准头道一声“对不起”又说:“付太太,这礼物太贵重了,我受之有愧。我小时候,家里老人也曾经帮我算过命,算命先生说我是炉中火,脾气暴,父母缘分淡薄,打公骂婆,夫妻失和,半生坎坷。恐怕没有好福气给您当干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二章 在夏天被毛线缠住了,那种黏痒难耐的感觉不是
第六十二章在夏天被毛线缠住了,那种黏痒难耐的感觉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
季野稍稍松了一口气,付丽娃的脸色却变了。薛锐没有骗人,这的确一个瞎子给她算完生辰之后说的话。奶奶当时听完就很生气,就手点了,骂了一句“丧门星”,她当时不信,但小半生的际遇的确印证了那个瞎子说的话。
廖中石见付丽娃说了这么半天,薛锐没有多一句嘴,也没有什么反应,既不说拒绝,也没有答应,很沉得住气,付丽娃要将那个金光灿灿价值不菲的手势送给她,她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奋,看样子也是见过些世面的,眼皮倒不浅,觉得这姑娘有点意思。看见付丽娃就被她四两拨千斤,站在那里手里的金锁收回也不是,戴上也不是。廖中石不得不为她解围,他问:“小薛,你好像不是本地人吧?在N市住的还习惯?”
“祖籍是N市的,所以还好,谈不上习惯不习惯的。”薛锐的回答简明扼要。
“是吗?你一个女孩子独自一个人住在外地父母一定很不放心吧?”
“还好吧。”薛锐含糊应了一声,神色淡淡的。付太太说:“锐锐父母去世的早,一个人在外打拼,生活很不容易,我看着也很舍不得呢?”
听到付丽娃讲这话,薛锐和季野同时抬起头来。季野不知道薛锐家里的事情,所以很惊讶。而薛锐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家里的事情,包括胡元君和罗印亭,看来付太太早已经调查过她了。这些人手眼通天了,薛锐抬起的头又低下去。季野看向她说:“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声音里不无愧疚。
廖中石突然问:“你是四中的,那你认识罗印亭吗?”薛锐她飞快地抬起头扫了一眼桌面,看见廖中石和付太太都停下来看着她,这两个人都快成精了,她想。
薛锐垂下眼皮说:“认识,他原来是数学年级组组长,也是我的师傅。”每一学年,学校都会有“青蓝工程”,师徒结对,就是每个老师在工作伊始,都有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教师带着,年轻的老师管老教师叫做师父。“青蓝工程”就是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意思。罗印亭就是薛锐的师傅,不过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称呼他。
“的确是个很有作为的后辈,只可惜英年早逝。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他人品师德都很好,你也算是他的得意门生了,想必你也很受学生家长重视。所谓薪火相传,他也一定希望自己的弟子在N市有个很好的前程。”廖中石混迹官场这么多年,懂得察言观色也知道说话做事点到即止。他看见薛锐攥着餐巾的手指节都发白了,知道掐住了薛锐的七寸。他用餐巾擦擦手,丢下起身说:“你们慢用,我还有有事。”
付丽娃起身,想要拦着又怕耽误事,忙从工人手中接过他的西装为他套上,嘴里委婉劝道:“再多吃点吧,你不能吃含糖量高的食物,我还特意为你炖了猪手黄豆呢。”
“不用了,好好招呼你干女儿吧。”他说完拍拍季野的肩膀,说:“有了姐姐,高兴吗?”说完一声笑,在警卫员的护送下走了出去。
付太太如愿以偿,只是薛锐喊出那声“干妈”的时候,季野掀了桌子。他在一屋子工人面前强拉着薛锐的手坐进车里,将车开着飞一般冲了出去。
薛锐坐在副驾的位置上和他争吵。季野说:“你明知道我妈妈认你这个干女儿就是想断了我对你的想法,为什么还要答应?!难道你在N市的这份工作和前程就这么重要吗?”
他以为薛锐是为了一份工作屈服于他妈妈和廖中石,估计付太太和廖中石也是这么以为的。但薛锐并不是为了这个原因,即便她不做教师这一行,她也完全可以养活自己。廖中石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如果她不答应,难免付太太会继续查出些什么,到时候即便是已经过世的人,也要被拉出来在所有人的唾沫里糟蹋一边,甚至连易贞的生活也会被打扰。她犯了错,不害怕报应,但她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的发生。为活着的人,也为死去的人。她说:“既然你知道,那就这样断了吧。季野我从来没有对你有什么想法,真的,我纯粹将你当做我的学生来看。但是现在的事情将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就像是在夏天被毛线缠住了,那种黏痒难耐的感觉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
她把他当做一团夏天的毛线,这个年轻气盛的孩子又何尝被人这样形容过。现在薛锐将她拒之于千里之外,他哀求道说:“那我们那一夜算什么?我们还有了孩子!”
薛锐差点笑出来,嘴里不无嘲讽道:“孩子?今天你妈妈在医院门口接我,以为我已经做了流产,实际上今天医院整顿,我什么也没能做。不过你放心,这个孩子我一定不会留着的,不然以后他管你妈妈叫‘奶奶’还是‘外婆’呢?”
季野虽然不喜欢孩子,但是如果留下这个孩子,或许她有可能回头看他一眼,如果这个孩子打掉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了。他猛地停下车,握住薛锐的手说:“如果我愿意和你结婚,你会不会愿意和我在一起。”
薛锐看着他,“我们不可能!”
“你是执意要打掉这个孩子和我切断所有关联吗?”
“我们怎么可能切断关系呢?”她伸手勾过他的脖子,轻蔑地拍拍他的脸,“弟弟。”她看着季野脸上的表情由挣扎狂热到死一样的平静,心里有一种变态的满足,伸手就要打开车门出去。
“咔哒”一声,车子被落了锁。“那至少还有一种方法让我们在一起。”他说。
季野一脚踩死油门,车子迅速地向前飞出去。
薛锐被惯性甩在椅背上,她坐定后下意识地看了一下码表,脸色陡然变掉:“你疯了!快停下!”季野目不转视,轰鸣地马达声里,他轻轻地说:“或许死在一起也不错,至少我不会孤单!”
车子已经开出城区,拐上一条不知名的小路。车窗两边的风景急剧后退,无论薛锐说什么季野的车速始终没有放慢,她试图抢夺方向盘,季野一个甩尾将她的身体恨恨地甩在车窗上。这个时候,只要薛锐说一句软话,事情或许还有转机,但是她不愿意,她不会容忍别人要挟自己。
车子越开越偏,路也越加难走。快到山区,路边的蝴蝶多了很多,蝴蝶来不及躲闪,撞在车窗上,留下点点白色的污渍。途中季野还撞上了一直小狗,薛锐从车窗看着那条小狗身下有一大滩血,然后逐渐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视线里。薛锐闭上眼睛,心疼得无以复加。路况逐渐变差,薛锐认出了这是去坟头山的路,如果死在这里,她也没有什么不情愿的。想到这里她,紧抓着头侧扶手的手也松了下来。
这是已经黄昏,秋天的太阳落得早,挂在山头,像是留恋这最后的光明。
这条路多是山上运碑材石料的重卡,路面也是极简单的砂石路。路面的砂石被来来往往地大卡车碾成齑粉,季野的车子开得很快,薛锐能够感觉到,车轮抓地不稳,不时打漂。前方有一个弯,季野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就这么猛地拐了过去。
刚过拐弯的时候车子就失控了,车子滑过了砂石路,直接往道路的右边冲了过去。紧接着地平线就从薛锐的眼前消失了,车子从她的这个方向翻了过去。
力量很大,大概翻了两圈,重压、挤迫、混乱,时间短暂,所有感觉来不及体验就消失,然后车子很幸运地四肢轮子着地停了下来。薛锐意识还在,车门被他落了锁,也变了形,根本打不开。还好玻璃已经碎了,薛锐解开安全带,从车门的玻璃爬出来的。
车子翻滚到路边的乱石堆里,扬起的灰尘里,薛锐看见季野还在车子里面,她在外面喊他,季野答应了却没有出来。薛锐顺着他的眼望去,他的腿被卡住了,牛仔裤子变了颜色,他流血了。薛锐连忙从车里翻出自己的包打电话求助,她没敢打给付太太,害怕她着急会出事。打完电话,薛锐再看季野,他已经有些意识不清的样子,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睛。
薛锐赶紧绕到他的车窗边,敲碎玻璃,拍他的脸,喊他的名字,季野勉强睁开眼睛,含含糊糊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缓缓闭上。她担心他昏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于是跟他说话:“现在我们等人来,你跟我说说话吧,随便说什么都好。”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
“……”
“有一天中午,你参加完朋友的婚礼就来给我补课?那天你穿着一件丝质衬衫,扣子没有扣好,所以……”他说到这里,苍白的脸也有一丝红晕,薛锐有些尴尬,这个回答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张张嘴,然后什么也没说。在这之前,季野将她当做一个没有性别的老古董,在这件事之后,他才意识到薛锐是一个绮年玉貌的年轻女子。她比他大四岁,但是和身边那些只知道花痴撒娇的女同学相比,她身上有不一样的气韵,是个有故事的人。尤其是那天,她拿着板凳朝闹事的学生砸过去的时候,他恍惚觉得,她身上有蓬勃而旺盛的生命力,这给当时颓丧萎靡的季野太大的震撼了。季野挣扎着又说:“当然不是这个原因,你身上有股子劲儿,即便是一个人也像是一支部队在战斗,好像没有什么让你恐惧。你告诉我,你的心到底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三章 把夹子夹在假发上
第六十三章 把夹子夹在假发上
薛锐想起曾经有一个人说:“小郁,你浑身都是心,你的心太大,也不愿意给别人分担,所以总是容易感到孤单,总是伤痕累累。”而现在有人问她“你的心在哪里?”
薛锐无从回答。以前她把自己的一颗心捧着,双手奉上,唯恐对方看不见,但是对方轻易将它拂到地上。现在,她把自己裹得很紧,不让别人看见,也不轻易动情流泪,所以别人以为她没有心。她说:“《封神榜》没看过吗?菜无心能活,人怎么可能没有心呢?我的心在肚子里。”
季野笑一笑,脸色依旧苍白,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保管好,我会取走你的心。”
现在面前的男孩子嘴唇泛白,腿部被夹住的地方的肌肉还在不停的跳着,动脉里的血汩汩流出。这样触目的场景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薛锐来不及感动,她想起死亡,她身边经历过了太多,从父母到杜娟再到罗印亭,每一个死亡都让她心惊。她说:“这样不是个办法,你等着,我去找人过来救你。”她找来水浇在季野的脸上,让他清醒一会儿,车子的音响还没坏,她将音乐调到最大,希望能阻止他昏睡。
坟头山只有几家采石场,举目远眺,最近的一家也在他们下坡路的位置。薛锐身上也有几处擦伤,脚也扭了,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现在也顾不得了,她再不能看见一个人离开了。
找到的几个采石场的工人帮忙将季野从车里弄出来不久,救护车也赶到了,季野被人抬进救护车的时候,他让人等等。薛锐在打电话联系保险公司,让他们派人把车拖回去。转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上前询问。季野抓住她的手,说:“你得跟我一起走。”
薛锐说:“我得在这里等保险公司的人来。”虽是拒绝,她的声音已经放柔和了。季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