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大可杀了延陵一花,但又或许这般兜兜转转下来,他只是想有人能阻止他,阻止他再爱苏解容,阻止他继续疯狂。
陆誉不再拿蚀心散给苏解容吃,苏解容早已无法控制自己,只要瘾头一犯,便疯癫在铁剑门内大喊大叫。一花终日不离,挺着身孕陪在苏解容身边,她替苏解容清理一切,包括那些因药性反噬,无力控制而泄出的秽物。
一花总是笑着看着陆誉,也看着苏解容。她绝口不提陆誉那日酒后所犯的错,她只将一句话挂在嘴边。
「会好的,会好的,解容会好起来,一切也都会好转的。」
一花空闲时总是拿着针线绣花,偶尔陆誉会看上两眼。而后有一天,陆誉的案桌上摆了一只天蓝色的荷包,里面装着另外一只,苏解容所给的羊脂白玉环。
陆誉将两只玉环放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会好的,会好的……」曾几何时,那一花念在嘴边的句子,他也相信了。
陆誉曾学过针线,在那似乎遥久的以前。
他还曾为苏解容补过衣裳,或许苏解容早已不记得了。
天蓝色的荷包换了一只宝蓝色的荷包去,里头摆着上好的安神药物,是陆誉四处搜罗而来的。
一花开心地掉了泪,她将荷包放入苏解容怀里。
苏解容也很开心,他以为那是他最爱的妻子所给。
苏解容的神智渐渐清楚了。偶尔陆誉从院子外头经过,会听见这对夫妻如同以前那般小声说着情话。偶尔他往院子里探去,会见到苏解容趴在一花明显突出的肚子上,温柔地笑着,喃喃念着孩子将来的名。
一花说她不会告诉苏解容孩子的爹是谁,总会有方法的,她不想他们之间的关系继续坏下去。
会好的……
在一花温和的言语之下,他竟也同一花那般,开始有所期待。
一花说:「我们重新开始,谁都别再恨谁,解容终究会知道你的心意,因你与我一般,都是那么深爱着他。」
十月的秋,一花肚子已经七个月大,苏解容再也不肯让她跟着,因为他害怕自己失控时会伤到一花和一花肚子里那个尚未出世的,自己的孩子。
陆誉站在小院外,看着苏解容跌落花圃之间,浑身抽搐,低声痛苦哀嚎。
苏解容不敢发出太大声响,因为一花正在屋里睡着。他不愿一花担心,独自咬牙隐忍,尽管四肢百骸剧烈疼痛袭来,尽管鼻涕眼泪糊得满脸,他仍忍着。
陆誉本不该靠近,他根本连一步都不该踏出,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朝着那个人迈向前去。
他伸手截住苏解容的穴道,将眞气渡入苏解容体内。他多希望这人能好起来,多希望将这人折磨得几乎成了废人的,不是他。
苏解容一把推开他的手,狼狈地爬起身来,身上发上全是草屑。他难受不已,却不肯接受陆誉的帮助,眼里冒起怒火,几乎要朝陆誉扑去。
苏解容恨道:「你来做什么,滚出这个院子去!将我害成这样难道还不够,你还想要什么?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若不是一花苦苦哀求,这个地方我连一日也不想待下去!」‘
苏解容又说:「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我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待我!」
陆誉直视着苏解容,开口了。「我要你的心里,有一处属于我的地方。」他所有希冀,不过就这么一点点。他因遇上他而变得卑微,他的情意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不可能的!」苏解容大声咆哮。「我不可能爱上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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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解容再也无法忍受与陆誉同处一地,他心里恶心,失控地往别处逃去,逃得远远的,远离这个已成为他午夜梦回时最可怕梦魇的男子。
一花听见声音,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来不及阻止苏解容的离去,只能来到陆誉跟前。
「姊姊……」一花望着他,心里满是担心。
「别叫我姊姊!」陆誉忍不住朝这个人低吼了出来。「妳骗我,妳说能够重新开始,但一切根本完全不可能!我和他怎么可能,不可能了!」
苏解容说的,他不可能去爱一个男人。
「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啊……」一花眼里绽着泪光,神情是那般温柔。「一辈子那么长,他总会知道的……」
陆誉看着一花,看着这个用花言巧语蒙骗他心的女子。
苏解容的话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他,而后这个女子再给他希望,这两个人联起手来,让他在无穷无尽的轮回里伤了又痛痛了又伤,几乎无法呼吸。
陆誉神情冷冽。「他的神智已逐渐清醒,等到孩子生下,他也完全清醒,妳便会带他离开铁剑门,从此双宿双栖了对吧。」
「不是、不是!」一花急忙说道。
「那是我的孩子,是我凌辱妳才怀的,而不是他的。妳不告诉他只是为了妳自己,而非妳所说的那些什么将来、什么重新开始!」陆誉将方才被苏解容所伤的气完全发在一花身上,他放声怒道:「延陵一花,妳从头到尾都在骗我!我怎么会相信妳,我怎么会相信你!」
他抓住一花的手臂,力道大得一花脸色惨白起来。
「你说什么!」苏解容的怒吼声在他们身后传来。
而后……发生了什么……那情景有些模糊,模糊到陆誉几乎记不清了……
躲在小院墙外没有离去的苏解容发了疯似地朝他奔来,一花一脸仓皇地看着他与苏解容,那泪水在秋天冰凉的风里闪烁。
苏解容手中握着的剑,似乎是从他腰间的剑鞘所抽出。
「不要——」谁的声音凄厉喊着。
结束了吗?要结束了吗?当陆誉看着冰冷的剑尖朝着他刺来,他想,这么也好,一起下黄泉吧。
或许过了奈何桥、或许喝过孟婆汤,让所有爱恋不复记忆,才能忘却今生纠纠缠缠的一切。
来世,不再见。
长剑贯穿陆誉胸口的那刻,他一掌朝苏解容胸口击去。
他看见苏解容眼里漫着,此生此世再无法解的恨意。而他,亦同。
突然,苏解容的眼,换成了一花的眼,一花不知何时推开了苏解容,站在他的面前。
陆誉那掌击上一花胸口,一花的眼里有着深深的眷恋,但她张开口还来不及出声,血便溢了出来。
「啊啊轲——」
一花倒地,轻轻闭上了眼,脸上仍带着一抹温柔。
苏解容跪倒在地放声哭喊,他抱着一花拼命摇晃,然而,一花却是安安静静地,再也无法给予这个深爱着她的男人一丝回应。
苏解容的剑只差一寸,便要了他的性命。
殷红的血染湿了他胸前的衣裳,他望着那两人,静静地站着。
苏解容大哭、苏解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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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胸口的血似乎永远都止不了,如同无法停止的眼泪一般,静静地淌着。
「可以的,可以的,我们重新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苏解容心碎了,他心死了。他闭起了眼。缓缓倒在冰冷的她身旁。
延陵一花骗了他。她骗了他。
最后一眼,是那深深恋了一世之人,疯癫离去的背影。
不可能了……不可能了……他们……永远不可能了……
耳边似乎还能听见,那年初相遇,谁说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八月十五
不得了了啊--
他们铁剑门门主陆莫秋只是去兰州访个亲,
没想到回来后竟唉声叹气,原本吃三桶饭变成了一桶! ?
弟子们个个看得是皮皮剉,连厨房的大叔大婶也很担心。
眼看着很可能一不小心就被拿去炼剑和存粮太多就要浪费,
看来只有牺牲一剑的「八月十五」,才能解除这一次的危机了……
兴头一来,莫秋居然把一剑的「八月十五」给弄坏了! ?
好在小小神医赵小春与小云倾适时出现。
且看小春又怎样妙手回春,将一剑的「八月十五」医好--
这年,是燕荡山焚山过后、魔教教主失踪、乌衣教由邪教迈入正道的第二年。
夏夜,热风吹来不但没有带起半点凉爽之意,反而更让人心烦意乱。
铁剑门一行人由岭南风尘仆仆回到奉城,莫秋翻身下马立即往内走去,他身后的弟子则连忙吩咐厨房传膳。
月色昏暗,长廊上挂着的灯笼被夏风吹得摇摇晃晃。
莫秋今年已经二十。这两年里他身形又拔高不少,身子骨也更加厚实,远望可谓丰姿俊秀、飘逸潇洒,然而当近望他的容貌,见着那双辗转顾盼间说不尽风采的明眸,和总是勾着浅笑的两瓣姣好薄唇,便是神仙要心魂动摇。
风撩起莫秋耳际发丝,轻柔抚过他芙蓉似的精致脸庞。
一排巡逻而过的门内弟子看见这幕景象后,闪神的闪神、顿下脚步的顿下脚步,最后还后头的撞上前头,整排人跌成了一团。
莫秋入了偏厅,脸上神色还是不太好。
没多久便有人将热腾腾的饭菜送上,满满一桌珍馐美味香气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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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举着吃了半桌的菜却发现自己实在食不知味后,便缓下了筷子,愣愣看着一盘臭豆腐发呆。最后他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走出偏厅。
藏剑院院首陆丁丁是第一个收到莫秋回来消息的人。他三步做两步快快到了莫秋用膳的偏厅,然而看见满桌剩菜时,不由得一跳,连声问道:
「怎么剩这么多菜?饭居然还有两桶,你以前可是都吃三桶的!你病了吗?还是这回去岭南被人欺负了!你告诉我,我叫人去踏平那些家伙的老巢!」
丁丁说着说着,袖子都挽了起来,一脸愤然模样。
莫秋轻轻瞟了他一眼,说道:「没胃口。」跟着便回房了。
铁剑门乃江湖八大派之一,这几年在他手中威望更是如日中天,这回受他的武林盟主干爹赵大雄所托前往岭南调解三江九寨的纷争,那些人见到他不是恭恭敬敬倒水斟茶就是一脸谄媚阿谀奉承,他不欺负人就不错了,谁有胆子敢『欺负』他?
莫秋走后,丁丁立即望向随同莫秋去岭南的几名弟子,而那几名弟子也真是乖巧伶俐,立即一人一句地说:
「是师叔祖!」
「啊?」丁丁愣了一下。
弟子们掩着嘴,小小声地开口。「门主处理好岭南的事后特意跑到兰州去找师叔祖,可是师叔祖居然出远门,而且还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门主等了两天,结果就变成这个样了。」
另一个弟子点头道:「就是啊,前天还会笑的,吃饭也是吃三桶,可越等脸就越臭还吃越少,到今天就只剩一桶了!」
莫秋在床上翻来覆去,夜已深,他却还是无法入眠。
赤霄坊和铁剑门一个在兰州一个在奉城,其间相隔的不是短短路程,二十快马加鞭也要几日才能到达的距离。
因为喜欢腻着那个人、搂着那个人,无时无刻都眷着那个人,想要一睁开眼睛便能看见他,所以自己大半时间都留在兰州,而将奉城铁剑门这头交给陆明明和陆丁丁姊弟俩打理。
可前阵子陆明明有了身孕,她那没过门的丈夫发现后立刻把人挟着带回夫家去了,逼得莫秋不得已只得抛下心爱的舅舅奔回铁剑门。
这回为了岭南的事情莫秋忙了两个月,加上之前杂物缠身的一个月,他整整三个月没见着一剑的面,真是孤单寂寞痛苦难捱到快疯掉,而这回自己特意跑回兰州又得到人早不在了的消息,更是让他郁闷非常。
莫秋郁闷地道:「居然跑到北方去,明明知道我会回去找你,却离开兰州!我已经三个月没见到你、三个月了啊……多想留在你身边、多想见你几面,可你想的竟是和我一点都不一样!真是可恶!」
明明在外叱咤一方,是个被称之年少有为的少年英豪,可却因与心爱之人失之交臂,而闷闷地自己同自己闹起脾气来。
铁剑门门主陆莫秋这几日心情非常不好,虽然表面上与上门求剑的客人们应对自然,可弟子们个个是如坐针毡。门主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看着弟子们微笑,嘴里说着「人骨炼剑也不是不可行」云云了!
厨房的大叔大婶也很担心,因为知道门主要回来,所以那些菜啊米啊鸡啊鱼啊一下子买得太多了,若照这样子下去,山一堆的东西是要给谁吃去。
这日晚上莫秋淋浴过后便灭了烛火往床上躺去。
他深深吐了一口气,嘴里喃喃念着:「实在是太难看了……」自己这几日究竟在做什么,又不是小孩子了,这般无赖撒娇是要做给谁看!
莫秋闭上眼,又叹了口气,在有些漆黑有些寂寞的夜里慢慢睡去。
夜半,厢房木门悄悄被打开,一个黑影无声无息朝床边靠近,正当黑影朝着床上的莫秋伸出手时,莫秋忽地睁开双眼,眼中凌厉光芒闪过,那人原本以为莫秋已经睡着,此时突然一愣,莫秋也趁势抓过站在床边的人,狠狠压到身下。
「你怎么会来的?」莫秋夜里根本睡不好,只稍一点动静便会醒来。
被压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一剑笑了声,说道:「我一回到家,就发现丁丁守在大厅等我,他说你很想我,想到整个人都不对劲了,要我赶紧来奉城找你。」
「陆丁丁那个多事的家伙!」莫秋的脸小小红了一下,随即松开一剑,怕把他舅舅给压疼了。
他翻身躺到一剑身旁,顿了顿后说:「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只是……」只是想你想得吃不下饭罢了。
一剑摸了摸莫秋的脸颊,喃喃道:「真的瘦了……」跟着,他从怀里掏出个鸽蛋大小的东西,递给莫秋。
靠着透入厢房内的些许月光,莫秋瞧见那东西的模样。他有些诧异地从一剑手中将其接过来细细端详。这东西像铁又像矿,通体漆黑,外表凹凸不平,凹处平滑、凸处粗糙,而平滑之处在夜里居然一闪一闪地,如同星子般发着银白色的细碎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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