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再也忍不住,堂堂七尺男儿,竟就靠在窗边大哭起来。
快速往前奔驰的马车车轮碾过一处结冰水漥,马车大大震了一下,一剑一时没抱牢一叶,竟让妹妹从怀里跌出,滚落车厢之上。
一剑连忙将人抱了回来,急急忙忙察看跌坏了哪里没有,满脸泪痕的小七也回过头来,一张哭皱了的睑紧张地望着一叶。
一叶的手指在这时,突然轻轻动了一下……
一剑大骇,死死盯着一叶手上那几乎微乎其微的小小动静。他看错了是不是,刚刚……好像……
「一叶诈尸了!」一剑朝小七喊道。
小七慌乱地从车厢那一头爬到一剑这头来,他抖着手抓住一叶的手腕急急切脉,胸口激烈起伏,而后脸上出现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个棒槌,他根本没死,你怎么说他死了!」小七朝一剑大吼了声,而后对素蘅吼道:「回天丹,回天丹拿来!」
一剑人都愣了,喃喃说道:「他明明胸口没了起伏,我看了好久,都没有起伏……」
「那是一口气堵了,他心脉还在跳啊——」
素蘅被小七乱吼乱叫吓得手忙脚乱,她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小瓶,倒出两颗带着紫气的药丸给小七。
小七捏开一叶的嘴把药塞入,可不管怎么试,一叶就是咽不下去。他急了,最后竟是抢来素蘅的水袋仰头灌了一口,扶起一叶四唇相贴,慢慢将水渡入,而后舌头一顶,「咕噜」一声,让一叶吞下了药。
小七白着脸从一叶嘴上离开,太过激动而气喘不已的他往后一倒,浑身瘫软。
「只要吊着一口气、只要吊着他一口气就行……」小七望向一剑,问道:「我前些时候给你的珠子你有没有带在身上?」
「有!」一剑立刻从怀里掏出那颗内嵌七色莲花的透明琉璃珠。
小七朝素蘅道:「告诉子问,我们回浮华宫。」
说完,小七回头盯着一剑,仔仔细细地道:「你给我听好了,我要你拿这颗珠子上浮华宫,把一叶交给宴浮华,叫她救活一叶。但你绝对不能说珠子是我给的,若不然那女人翻了脸,一叶再无生机!」
第五章
两年后,樊州。
大雨滂沱,像是天上打翻了水盆,又凶又猛下个不停。
一个披着蓑衣的身影走在夜半无人的石板子道上,冰冷的雨水淹至脚踝,涉水而过时水波激荡,一步一步地往街尾那座灯火通明的姚琴坊走去。
姚琴坊是这两年新开的一家酒肆饭馆,其内酒醇饭香,送菜的姑娘更是个个妖娆多姿,此处多为达宫贵人或江湖侠客群聚之所,几乎是一夜千金,若没些银两,进得去可是出不来的。
是以当这个穿着蓑衣遮头盖脸的男子踏入姚琴坊时,众多人都静了。
大厅之中,各路英雄齐聚,正中堂上摆着十几柄待偿而沽、削铁如泥的宝剑。
那些个宝剑无一不是出自当世名家之手,未出鞘时利气内敛如君子儒雅,但剑一出鞘,其上剑芒大作,把把皆让在场的江湖人士为之着迷。
剑即江湖。武功高者用剑,相辅相成,威力更上一层;武功低者为剑所用,仗剑江湖,亦能得人景仰。无论用剑或为剑所用,能得一把神兵利器,便越能在万丈红尘中留下自己姓名。
蓑衣人的来到只让这场盛会稍静一下,没一会儿那堂上主人便拣出今夜要开卖的第一把剑,举之放声道:
「各位皆知铁剑门是铸剑名家,历代门主更是个中高手。这把剑乃铁剑门前任门主陆玉所铸。陆玉这人脾气古怪,所铸之剑皆不取名,但把把都是分金断玉锋利无比的奇剑。这无名剑若非之前的主人肯割爱,在场的各位英雄恐怕很难看到。」
那人招来一旁随从,才想将剑拔出与随从试剑,好让众人看看无名剑的威力,哪知一阵嗓音突如平地起雷,宏亮响起。
「那把剑我买了,把它放回架上去!」
众人闻声转头,只见方才人内的蓑衣人脱下湿漉漉的蓑衣,目光如炬,盯着堂上卖剑之人。
二楼栏杆旁倚栏而立的姚琴坊女子当中,谁轻轻低呼一声。
只见那蓑衣人脱下遮盖样貌的蓑衣后,露出了张刚毅俊朗的脸庞来。即便站得有些远,但楼上的姑娘们仍能清楚看到那人的好相貌。
一袭银灰色上好织锦勾勒出那人修长匀称的身形,只见他容貌英挺俊朗,眼眉间尽是昂然气魄,举手投足又带起君子气度,粗犷与儒雅巧妙相融,顿时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灰衣人从怀中掏出三百两银票,小厮接下后立即呈了上去。银票上盖的是全国最大通宝票号的章,假不得。
卖剑之人喜出望外,因手中之剑再怎么好顶多也只值一百两。但场中不少人是冲着陆玉这把名剑而来,一看还没喊价便给人夺了去,当下骚动起来。
「我出三百五十两!」坐在最前头的一名样貌潇洒风流的公子哥儿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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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人再掏出一迭跟票,卷了卷往卖剑人弹去,朗声道:「二千三百两。」
那抢声喊价的公子哥眼睛当下就红了,他不甘看中的宝剑被人抢去,招了家丁便凶神恶煞地住灰衣人走去。
哪知道不过弹指瞬间,在场之人都来不及看清是怎么发生,那名公子哥连同三名家丁才沾上灰衣人衣角一点点,灰衣人好像身形也才那么一侧,那几人便全飞了出去,落到姚琴坊外的滂沱大雨中,一个压上一个,四个堆成了一迭。
原本躁动的大堂倏地全部静下,除了屋外淅沥沥的雨声外,听不到任何声音。
灰衣人走到台前,凝视着那把剑。
众人的目光皆停驻在这人身上,只见这武功高强之人身上似乎多了万般光华,煞是耀眼夺目。而那把所谓名师所铸之剑与这人比起,似乎也不再那么起眼了。
灰衣人注视着宝剑,眼眶忽地一红,撩开下襬双膝跪落,而后朝那把剑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爹,孩儿不孝,来接您回家了!」灰衣人起身,双手捧剑,恭敬地将剑收入木盒当中背起,而后转身对在场人士拱手说道:
「承蒙各位成全。」
之俊便披上蓑衣,离开姚琴坊。
灰衣人走后,坊内骚动再起。照理说如此高手绝非默默无闻之辈,然当中却无人知其来历。众人纷纷猜测,一时说法纷纭。
二楼边的桌子旁坐了两个人,一个猴头猴脑往下探着,直至那蓑衣人离去,都不曾收回自己的视线。另一人,手中紧紧握着的杯盏早已碎成碎片,深深扎入掌心之中,殷红的血渗了出来,染红白色瓷盏。
那往外看的人回过头来见同伴如此,整个人跳了起来,连忙把同伴的手扳开。
「我就知道……」那人无视于自己流出的血,也感觉不到痛。他脸色些许苍白,皲裂干涩的双唇颤抖,喃喃说道:「我就知道只要放出外公的消息,就能守到他来……」
整整两年三个月的时间这个人无消无息……
他用尽一切方法,倾尽所有力气,就是无法找到这个人。
八百多个日子日思夜念、饱受煎熬,然而这人却像是从人间消失一般,决意不让自己找到。
他知道舅舅不愿见他……若一剑愿意见他,这些日子就不会音讯全无……
因他当年的一意孤行害了多少一心为他付出的人,被他移花接木另囚他处的小七在写意山庄的那场混乱中失了踪,前去救小七的一叶更因他所埋下的火药而当场丧命,而一剑受不了这些打击……心碎离开……
一剑不想见他也是当然,然而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他。
他想再见一剑一面,想知道小舅舅的坟在哪里,他想向这二人说他知道自己错了,他想告诉他们,他已经抛下了所有的恨,而今的他,只想回到他们身边。
偶尔,他在夜里会梦见一叶笑着骂他小狼崽子,拿扇子敲他脑袋;偶尔,还会听见一剑温柔地喊他小秋。可每当醒来俊发现身边早已没了人,心里的懊悔,总是深深折磨着他。
那年,他得到铁剑门却也失去两个亲人,他在八百多个怆痛的日子里反复煎熬,原来曾经有人对他那么的好,他却不珍惜,利用践踏了他们的感情。
他觉得什么都不再重要了,费多少气力才登上的门主之位,花多少心思才拥有的江湖地位,只是浮云遮眼。
他想回去,他想回到一剑温暖的身边去。即便一剑要他一命还一命,偿还自己所犯下的错,只要那个人能原谅他,一切他都甘之如饴。
兰州。
大雨仍是倾盆而下,毫无歇止之意。一剑背着木盒站在堤岸边,看了汹涌的大水几眼。五月正当汛期,潮水暴涨,若这雨再不停,恐怕得尽快让河岸居民撤离。
他转身往自家方向走去,想起前些时候曾让天香楼的掌柜去同知州说过防洪之事,跟着他忙起他爹的事便没去管,也不知事情谈得如何。修堤防洪兹事体大,一个没弄好将影响两岸百姓,或许,他明日该招掌柜前来问问才是。
延陵家旧宅斑驳的大门还没重新上漆,锁在叩门铜环上的生锈铁链也尚未拿掉。一剑没由前门进入,而是绕了一圈从后门入宅。
他这两年一直待在浮华宫。那年一叶伤重险险命丧黄泉,他照小七所说拿着那颗珠子叩门求见浮华宫宫主宴浮华。
那颗琉璃珠是浮华宫前几任宫主所散出去的,江湖上仅有三颗,但每得一颗都可叫浮华宫做一件事,即使要天下改朝换代拱异姓为王,浮华宫出必须倾尽全力为其完成。宴浮华便是深知这三颗珠子会动摇浮华宫根基,才命底下宫人拼命找回。
那年小七好不容易找着一颗,可遇着他,知道他与一叶正和陆誉的铁剑门恶斗,没说一句便将珠子给了他。
也幸得小七那时的动念,当年他们带着奄奄一息的一叶前往浮华宫时,宴浮华请了最好的大夫,用罄浮华宫的灵丹妙药,一点一点地,将一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而后,因为宴浮华那儿子宴阙总在他身边跟前跟后,宴浮华心念一动竟请他收宴阙为徒,将所有武艺倾囊相授。
宴阙与他同为阳年阳日阳时所生,筋骨奇佳,经脉纯阳,天生力大无穷,是最适合修炼赤霄诀的身子骨。加上宴浮华对他与一叶皆是以礼相待客气非常,一剑得人恩惠自当相报,遂收宴板为徒悉心教导。
跟着相处下来,一剑觉得这运筹帷幄的宴宫主顶多算是御下甚严,有些难以捉摸罢了,就不知小七为何好似不敢得罪她。后来他这么间小七,小七只是瞥了他一眼,哼哼两声;再问一叶,一叶也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
最后他也不问了,努力教了小阙两年的武。直到一叶收到消息,说似乎有他们爹遗骸的下落,他这才离开浮华宫回到兰州来,继续打探。
原来当年几位叔叔惨死,曝尸荒野,尸首早被野兽叼去。而他爹被陆誉囚在铁剑门,死后尸骨磨成了灰,被陆誉铸成了剑。
那剑卖出铁剑门后没了消息,直至最近才被他寻得。
这几个月修葺完成的主屋已恢复了前任家主在世时的恢弘模样,一剑推开后门进入时,望着在风雨中摇摇晃晃的红灯笼,有些恍惚。
每每回到旧宅,一抬头,总是以为能看见长廊那头姊姊搀着娘亲走来,远远地朝着他笑,而后转首,便能见着爹站在树下和几位叔叔议事。
那些时候他们过得多么愉快,天天还有莲子羹喝。
可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谁都不在了。
会对他和一叶笑着的亲人,都不在了。
屋内管家听见动静,撑着伞走了过来。
「大当家的,别在这淋雨,当心着凉。先进屋吧!七爷来看您了。」阿福是当年在延陵家做事的老仆福伯的孙子,为人忠厚老实。这些年阿福和阿福爹还有福伯都一直住在宅子里,替他们守着这个家。
一剑走上长廊,将身上的蓑衣解下,阿福立即接了过去,并递来干净的巾子,
他拿巾子随意抹了脸,而后说道:「我去祠堂,夜已深,你让七爷先行休息去。」
阿福点头离去。
一剑走到祠堂里头点起油灯,恭敬地将手中的剑放到写着他爹名字的牌位前,跟着点了三炷香拜过,而后跪在历代祖宗面前,低垂下头。
「孩儿一剑不孝,有负爹和延陵家历代先祖的期望,不但没能光耀赤霄坊,还使得赤霄坊关了门。」
想起当年之事,一剑眼眶随着说出的话,慢慢红了。那年若非自己执着要留在奉城照顾那孩子,爹也不会因为去寻自己而遭了陆誉毒手,更牵连几位叔叔葬身荒野。
「……孩儿不孝。」一剑声音哽咽。
这个风雨交加的夜,他长跪祠堂。虽然不是延陵家所出血脉,但他和一叶早将自己当作是延陵家的人。
他的爹是延陵冀,他的娘叫徐凤儿,而他的姊姊,名为延陵一花。延陵家不只给了他和一叶栖身之所,更让他们知道了何谓亲情。
他们一辈子,都是爹和娘的孩于。纵使不是他们所生,这一切,也不会因之而有所改变。
一剑走入大厅时,天已经快亮了。
他见厅里主位上的两把椅子不知何时被搬走,换了张能横躺的长榻上去。
而那榻上歪歪斜斜地躺了个人,一把黑绢扇盖在脸上,屋外大雨下得淅沥哗啦,那人打呼的声响也几乎同雨声那么大。
屋外一阵风吹入内来,夹杂湿冷寒气,一剑走上上前去拍拍对方,说道:「不是叫你先去休息,怎么在这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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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头对两旁立着的仆人道。「七爷的房没整理起来吗?」
下仆还来不及答话,小七便拿下遮脸的扇子眨眨眼,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他打了个大呵欠,露出那排白牙和两颗小虎牙,搔了搔头发,用一张平凡无奇的面具脸道:「我只是想坐一下等你回来,谁知等太久就睡了过去。」
一剑瞧小七眼下淡淡透着一圈黑,忍不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