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没一点形态。
她拨开被风吹乱了的头发,一只手抚摸在旗袍上,另一只手始终握着那块当初暮飞送给她的碧玉佩,如今放在眼前,仔细端详,越看,心里越发痛楚,当日,在镜湖山别墅里,她与他闹矛盾,与他近在咫尺,心却有如万里,而现下,还是这栋空荡荡的别墅,除了下人,侍从官,卫戎,再无多余一人。
“暮飞……你怎么还不来救我?”她捏紧了手里的玉佩,珍珠般大小的泪珠滚滚落下,流淌在脸颊之上,被风很快就吹干净,玉佩被她的手掌贴在肚子上,只听见她说,“宝儿,你要乖乖得,爸爸快来了,妈妈知道。”
春日沐浴,如昔站在旭阳之下,丝毫不减往日丰采,反而因怀孕更显少妇的气韵,路羽樊从别墅里到花园里来,看着这一道风景,顿时忘记了生死博弈的惧怕,怵在她身后,久久凝望着,突然想起,某一次,在执行军事任务的时候在一位督军的府邸里曾见过这样一幅画卷,上面写着,“林中有佳人,闻所未能动。”
如昔知道有人来了,便回过头来,脸色照常,这几个月来,对他,总是一贯的漠视,徐徐从他边上擦肩而过,目空无视,直到他唤她站住。
她果然顿了一下,冷眼瞥了一下他的脸,惊奇地发现,那一张脸因没日没夜的激战变得黑瘦不堪,显然已失去起先的风采。
也只有这一眼,她就想转身离开,却被他死死掐住手腕,“不许走!”
她也不反抗,神色慌张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任由他握住,口里说得话犹如冰山中冒出来的气体,寒冷彻骨,“放尊重些,路军长!”
北方内阁自顾不暇,抽出的军队被南方军卡在半路中,火烈激战,而他们的联合部队被南方政府派来的军队逐一击溃,眼见一断一断关口失守,尸体遍布山野,文远城里,鸡鸣狗跳,有许多士兵见守不住城,都纷纷逃逸,文远城就快失守,炮火连天放,就快祸及文远,镜湖山离文远还有一个时辰的距离,路羽樊回来就是为见她最后一面,这里,是最安全的,离城较远,又鲜为人知,习暮飞回来自然可以顺利找到她。
可是,真正要放开她的手,却是心痛纠结着裂痛,野火蔓延在他身体里,他的渴望到了极致,无论她怎样说,他都不想放开她的手,甚至于,他,渴望……带她一起走,可,他也是了解,这绝不是可能的!
昙花一现,如雾里看花,消失极快,回想至今,那一段携手生死岁月,本是应该他保护她,却没想到,最后,是她坚韧的执手相握,才换得他最痛苦坚持,那些如梦如歌,她偶尔流露出的婉约温情,进入他的记忆中,总是找到最深刻的位置,原来,他的渴望如此真切,谁又能料到,他亲手断送了自己得前程,得来的却只这一件。
“拿开你的脏手,路羽樊!”她更加尖锐地朝他怒道。
轰轰轰……远处的炮火声终于出现,虽说声音尚小,可还是被他们听见,而且,显眼的黑烟滚滚冒着,很快消散在空气中,又接着一道,一道,炮声……
他俩双双望去,她听见那声音传来,却是莫名的心里开着盛阳下的花朵,她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拉到近在咫尺之距离,几乎碰面,她羞愧地直推开他,他却攘得更紧,“别动!小心你的孩儿!”
他威胁她,确是生效,她恐伤了肚子里的孩儿,现在什么都比不了这个新生命的重要,她誓死用手抵住他,企图与他分开一点点距离,厌恶得脸煞青着,只咬着嘴唇道,“放开你的脏手,我是有夫之妇,岂容你如此轻薄。”
“……他就要来了,我败了,彻底得兵败,我始终斗不过习家,仇未报,士先亡,我已无多余时间,我必须逃,你……留在这等他,全城最安全的地方只有这里,他一定会在这里找到你,我……”他甚是激动,激动得连眼眶里都溢满了水珠,朦胧了他的视线,这些话说出来,更添置他心中的无限颓丧,本不是他该拥有的这方水土,他硬是掠夺,这种下场,早该预料到,但所有人都是这样,不讨个头破血流,就是不回头看看自己的位置如何。
他终于控制住自己无处宣泄的愁淡情绪,最后说了一句,“我从未想过伤害你,这一段日子,是我对不住你,你现在应当万分开心,他习暮飞终于还是完胜将军!”
他迈步离开,不再回头望一眼,即使她再美,也无关他事,他是早该还她自由,这样守住她又有何用处?他万万没想过,败得这样快,皇甫敬的兵始终未到,那些承诺都是虚无飘渺,他还在做最后困斗,没有任何意义,只不过是对自己的仇恨最最终的宣泄。这样多的自家士兵的血液染尽了双手,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所谓兵败如山倒,摆在他面前的是个不争的事实,本皇甫敬与柳祝明都想掐住最后这一个救命锦囊,至少能与习暮飞谈上个条件,也不会败得这般惨烈,可他硬是不透露交底,自从上次在河边抢下人来,就封锁了消息,将人先是藏了起来,待柳祝明的人在所有地方搜遍,最后再把人转移到早已被搜过的镜湖山别墅,这一招,险中求生,也是他保住她性命的万全之策。
轰轰轰……
文远城外,炮声不断,在春天的烈日下尤其火辣,处处惹起的硝烟,炙热地燃烧起整片地方,太阳悄悄落下,也没消停下来,仍旧,逃兵四溢,追兵乘胜阻击,南方政府派出来的兵马成功击退路羽樊之二十六军及混成旅,柳祝明之四万军队,两方落败得溃不成军,柳祝明见不利情势,知道无力挽回狂澜,撇下苦苦支撑的二十六军及混成旅就退了军,可怜,本是属于习军的二十六军,兵戎相见,已是对立方,军令难违,路羽樊硬是拼了死命要死守下去,可终究,挡不住熊熊的联军将士。
坐汽车连上两夜赶回文远城的习暮飞,被前面的司机唤醒,“统帅,快到城门口了!”
颠簸的山路终于换成了平坦大路,可车子始终在绕着圈子,习暮飞睁开眼,用手使劲掐了掐自己的眉心,打开窗户,看见一路狼藉的将士尸体,不禁痛心疾首,再抬眼看见高高城门上的“文远”两个大字,那个见过无数次的字迹,今天看起来,竟然是血迹斑斑,他忽然心里就有种特别不详的感觉,那种隐隐的悲寂之感冲上心头,叫他一阵发紧。
“快!直接去镜湖山别墅!”他已按耐不住,一只手使劲敲了一下前面的一座的靠背,司机闻声慌忙按住喇叭,前面的开道车听见,加快了速度,直往烟火炮声中穿流而去,他的车紧跟其后,而后面跟着的二辆军车,也不拉后腿,顺着一路奔走。
坐在一边的沈副官瞥了一眼,一言不发的习暮飞,憔悴不堪,脸色白如纸,胡渣四溢生长,往日的意气风发,经过这数月的煎熬,已把他磨得身形俱消,一边是挥军斥方遒,一边是娇妻陷囹囵,两头的压力,紧迫地催发他的衰魄,而他紧紧蹙着的眉头,总有一根神经在扯动着,沈副官知道,那是因为,他总在等待着那一个希望到来,果然,数月而过,他接到密电,竟是从文远城的二十六军处密潜发出,他听闻那个消息,终于露出极为难得一笑,由于太久没有笑容,这个笑,都显得过于僵硬,他还是忍不住重复了一声,“她藏在镜湖山别墅,速救!”
流光美玉
残阳落寞的洒来;照耀着一路的柏杨树婆娑影卓;这一队车;风驰雷电;在弯曲道路上;一闪而过;静寂山林中;一片一片传来轮胎摩擦地面之声;响彻贯耳。
“不好!二少。”沈副官突然叫道;一只手指着斜前方,坐在后座的习暮飞警觉地坐直;顺着那个切面,就看见了那股浓浓黑烟,正是从刚刚才隐隐出现的别墅出来,弥漫的黑烟,慢慢包围起整个院子,露出的也是仅有的一面建筑体。
这无非是给冰上落霜,这黑烟越滚越厉害,占据他心中的恐惧感也就越加深,他甚至是紧张得双手相握,骨节露出白色的印子,从不知道害怕二字的他,此刻,也仿佛有如魔鬼夺心,遍体痛彻,体无完肤……
沈副官见此,心提到嗓子眼了,再不敢看下去,匆忙对司机说句,“快,再快些!”
广阔的天空中飞翔着数不清的大雁,它们群飞而过,一会成人字形,一会又成其他美丽的形状,它们成群而对,在空中一跃而过,冲进了渐散渐散的浓烟里,熏得它们不得不绕过此地。
一两只孤独的乌鸦凄然叫着,反而停在别墅周围某处,不停地发出声响,黑色如墨的身体,在仅留一丝夕阳的森林里徘徊,注定了某种不好的因素。
烟火蔓延着,别墅已被毁至过半,精致的水晶灯,高档波斯地毯,高档红木家具在一片汪洋中成了木炭灰烬,四溢乱成一团,上面尚未熄灭的火苗放纵地跳跃,扑哧扑哧……
汪洋火光中,有一位女子手握通灵玉佩,躺在二楼的卧室里面,身中数弹,任由那火红的血液四溢在卧室的地毯之上,熊熊烈火渐渐在她眼中模糊,那之后,她却感受不到一丁点热气,火炉般的别墅里,也只遗留着一股股袭来的冰透心凉。
当四辆车赶到现场时,火势已变得迅猛,一发不可收拾,整套别墅几乎都已被火光围绕,呛人的黑烟迎面袭来,在场的卫戎忙掩面,但还是不同程度的猛咳嗽起来,几乎都望而却步,只有习暮飞不理会里面那一切未知的巨大危险,一边掩面咳嗽,一边独自一人以最快的步伐冲进了火势越来越勇的迷烟火光之中。
后面的沈副官警觉发现,在他身后,焦急地喊,“二少……不能进,危险!”
可最后那点迷影也被滚滚浓烟遮盖住,留在眼前的是深入骨髓的冷漠恐惧,黑压压的天空下,万丛森林之中,那伸出去的那块莫大岩石上的烟火,成了寂寞丛林中最惹眼的地方,摇摇欲坠的屋子,一块一块跌落,噼里啪啦之声贯穿于耳,声声凄凄,幕幕落落。
当天霹雷响起,闷热的天空中,闪过几道麻利的闪电,劈入半空中,犹如利剑击长空,划破夜空之宁静,雨滴如珍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了天的落下,紧随着一声响雷,一道闪电,方才还提着水桶胡乱向别墅里扑火的卫戎们,抬头仰望天空,瞬间的时间,就被大雨浇得全身湿透,这场雨来得及时,不费多少功夫,就把火势控制住,慢慢的,燃尽火苗的别墅只现千疮百孔,无一处是完完整整,破烂不堪,往日那华丽豪气的度假别墅,被这样一把火烧得,一切都消失殆尽,甚至,在这茫茫黑幕之下,残败的镜湖山别墅已然成为一个巨大的污点,染尽了镜湖山的山林丛地,残砖破瓦,永恒的沉没。
雨仍旧在下,只是见小,沈副官提着手电筒,绕过几处柱子,踏过好几具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谢谢一路支持。
绝路逢生散花尽
风尘九月初;这一天出奇地躁热;一辆囚车的驶过;划破了文远城里的波澜不惊;囚车中的人蓬头垢面;蜷曲畏缩的身体窝在汽车后座上;背部驼得厉害;他不住抬起眼睛往外面的街道望去;修复后的文远城看着更加繁荣;甚是宁静。
“看什么看!低头!”守在他一边的卫戎厉声喝来,他萎靡地打了冷颤;赶紧把头深埋在两腿之间,一路就这么随着囚车远行,他心里绝望了,逃了这么久,还是被抓捕到,遣送了回来,这条命怕是不保。
警备司令部的深牢大狱里面,他蹲坐在地上,两手紧紧抓住铁栏杆,两只贼眼不停转着,忽听见几双军靴纷沓而至的声音,慌忙退至牢底深处,双手相握,不停地发抖。
吱呀一声,铁门被打开,他出现在牢房之中,身穿藏青色戎服,清瘦无神,双目虽深陷了下去,但猎鹰般的又狠又烈的直射眼光,甚是比以前,还要锋利。他一见到牢中的人,就激愤地将人提了起来,目光狠毒地就像要把人活吃了一样,他揪起人,大声喝道,“尤铮!”
只就这一句,如同雷电鸣闪,贯穿尤铮的身体,他吓得差点把魂魄丢掉,以前手刃无数人的特务处处长今天也会失魂落魄,深恐丢极性命。
“二少……二……少……”哐当,一声巨大落地之声响起,尤铮被重重地甩到地上,他不停地痛苦呻咛,想要爬起来,却苦于无力挣扎。
“叛徒!血染我习军二十六军将士的鲜血,今日,我就要亲手毙了你!”
习暮飞蹙眉,遂露出杀机,掏出手枪,立即上过栓,眼见尤铮的命在一悬,这时,尤铮似乎掏来了最后救命的气力,爬到他脚下,抬起头,哆嗦地喊着,“二……少,饶……命,我……知道夫人没死……”
习暮飞手里的枪被放下,他猛然把尤铮再次揪起到自己面前来,面孔上立即就有了灼灼光辉,声音充满了极度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什么夫人?”
“二……少,如您能放我一条生路,我说得话,您一定是爱听的!”尤铮裂开嘴角,露出蜡黄的牙齿,他心里盘算,最后一刻,这是唯一生机。
“你敢要挟我?!”习暮飞挑起眉,嘴唇扬起,说。
尤铮摇摇欲坠,嘴角裂开地更大,“我的薄命贱如草,又岂可不知,但,二少您的心思,在下还是略知一二。”
习暮飞与他对视着,那狠决的笑意,微微露出,一把枪头再次对准尤铮的脑门,这一次,习暮飞是上了栓的,威逼着尤铮,尤铮虽害怕,但也知道不搏一搏,绝无生还之奇迹,于是,他狡猾的脑袋动了一动,说,“二少!你如若杀了我,就再无可能找到夫人!”
果然如他所想,习暮飞的枪终是放下,他冷眼瞅着尤铮不放,抛下一句,“带到办公室!”
他走后,尤铮虚脱在地,隐约感觉到身下湿染了一大片,大口大口地喘气,战战兢兢,心中不停地搜索,不停地回忆……
去年初夏,晚晴天,镜湖山别墅里,她半卧在床上,安详着睡得极甜,她在等待着自己的夫君,在想象着重逢后的喜悦,在做一切甜蜜思念的美梦,她记得,他离开时,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笑得是如此珍爱,让她感觉到全世界都是瑰丽姿色,美美的围绕住她,那个时刻,她想过,有他的真心相待,此生足矣。
美梦还是被无情打破,又是同一个场景,同一批人马,他们见人杀人,不管仆人或侍卫官,蹬蹬蹬地遍地找人,最终寻到了这个屋子里来,这些尖锐的声音早已将她惊醒,她站了起身,警觉地拿起那把军魂剑,左顾右盼,走到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