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木剑是做给他小侄子玩的。他堂哥领着小孩来过厂里一次,小孩看到他院子里堆放的木头,就吵闹着要把剑。程臻蹲下来摸摸小侄子的头,说没问题,你下次来的时候,叔叔就给你做好了。
从前程臻总是嫌小孩麻烦吵闹,最近这两年却越来越稀罕起小孩子来。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就忍不住放低身段,温柔微笑。
顾解颐进门的时候看到的是程臻的背影,深秋的傍晚凉意深重,程臻就只穿着件背心,不知道在做着什么,只见得有力的臂膀上绷起来的肌肉。
顾解颐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眼有点热,他出声喊程臻,声音涩重的好像拧在喉咙里似的。
程臻明显愣了一下,他回头,看到顾解颐,诧异了一瞬,笑着走上来打招呼。
程臻穿着长裤背心,身材还是那样好,人也英俊如昨,但是他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太正常。
站立着看不出来,一走起来还是有些明显,虽然程臻有意掩饰了,但顾解颐还是发现了他跛了的左脚。
“你怎么来了?怎么找着这个地方的?”
他话音刚落,顾解颐人已经扑了过来,冲劲大的差点把程臻压倒在地。
程臻被顾解颐抱住,愣愣地伸着沾着木屑的手,犹豫了一下,把他揽在怀里。
顾解颐抱了一会儿,程臻把他的脸从怀里捧出来,粗糙的指用力擦了擦他眼角的泪。
“怎么?受委屈了?来找我哭?”
顾解颐摸着程臻冰凉的手臂,皱着眉吼他,“怎么不多穿点衣服?着凉了怎么办!”
他说着就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帮程臻穿上。
程臻看他眼睛红着发狠的样子,笑了笑,顺从地张开手臂让他帮忙穿衣服。顾解颐的衣服程臻穿着瘦,绷在身上紧紧的,带着顾解颐的体温,还有清淡的洗衣粉味道。这种久违的感受,让程臻有些舍不得脱下来。
程臻邀顾解颐进屋,顾解颐要跟他一起,他说了句,“你先走。”
顾解颐听话地往前走,回头看了看程臻还站在原地不动。他想到程臻的脚,心里明白程臻大概不愿意自己看到他走路的样子,于是先进了屋。
程臻进屋的时候顾解颐已经在帮他收拾床铺了。
程臻住的非常简陋,一张木板床,一个脸盆架,一张饭桌,屋子中央还有炉子。只看他平常外出的穿着,根本想象不到他会住在条件这么差的地方。顾解颐好像没看到这些似的,把程臻没叠的被子叠好放在床尾,然后在床沿上坐下来,抬头问程臻晚上吃什么。
“就,跟大家吃一样的。”
厂里有自己的厨房,平时如果没有应酬,程臻就跟着员工一起随便吃点大锅饭,也懒得自己做着吃。顾解颐听到他的话,表情没变,轻声说道,“以后咱们自己开伙。”
程臻听他说“咱们”,笑了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侧头看着顾解颐,问道,“看这架势,你是要在这里住下来啊?”
顾解颐心里颤了颤,“你上次的话还算数么?”
“什么话?”
“你说让我跟你回去做程家的媳妇儿。还是……”顾解颐皱了眉,“程家媳妇儿已经有人选了?”
程臻看到顾解颐有点紧张的神情,笑着抱住他,“没,一直给你留着呢。”
顾解颐又红了眼眶。“程臻,我他妈怎么到了你面前就这么爱哭!”
二十、 相爱
顾解颐摸着程臻的脸觉得人都瘦了,他从床上下来,洗了把手,挽起袖子准备去厨房做菜。
“你想吃点什么?”
顾解颐站在大铁锅前面,对着亦步亦趋跟过来的程臻问道。
程臻对着顾解颐笑了笑,从墙角的编织袋里挑出两棵翠绿的水芹,站到水池旁边,“我来吧,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顾解颐瞪圆了眼睛,“你会做饭了?”
“嗯,”程臻头也没回,在水龙头下仔细地洗着水芹,“一个人过,总得学着照顾自己。”
顾解颐听到这话有点心酸,不过他还是打趣道,“真是一个人啊?没找个人帮你做做饭洗洗衣服什么的?”
程臻有些责备地瞥了顾解颐一眼。
“我说的是保姆,嗯,保姆。”后者立马给自己找台阶下。
不过程臻已经走到了他身旁,一手还握着芹菜,另一手带着冰凉的水滴捏住顾解颐的后脖颈,低了头凑他耳边说道,“我找没找人,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么?”
顾解颐也没犹豫,顺杆就爬,转头含住程臻干燥的唇瓣。他一点点细细地在表面舔舐,极尽挑逗,直到程臻忍不住把人带到怀里压住脑袋狠狠亲下去。
顾解颐仰着头承受程臻的亲吻,半闭的眼睛看到大开的厨房门外射进的阳光,伸出胳膊搂住程臻的肩背,在阳光底下,公共厨房里跟程臻火热地亲了起来,吻到激动处甚至发出了唾液交换的水声。
程臻的吻技还是那么好,直把顾解颐亲得喘不上气来,可是在顾解颐看不到的地方,程臻拿着芹菜的那只手紧张地攥着,手里翠碧的蔬菜已经被捏出了汁水。
他等这个吻实在等了太久,这个人的体温,他的气息,他想念了太久,时间非但没有耗干了他的热情,反而愈久愈甘醇,心心念念的人一靠近,简直要了程臻的命。
程臻的手不知何时落到了顾解颐的腰际,穿过衣服下摆伸了进去,顾解颐的腰肢温暖柔韧,程臻摩挲了几下,忍不住下手捏了一把,力道没控制好,顾解颐闷哼了一声,分开了吻得难分难舍的唇。
顾解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腰上红红的指印。他并不是容易留痕的体质,也不知道程臻刚才下了多大的力道。
顾解颐抬头,看到程臻歉意的眸子。他笑了笑,双手顺着程臻的手腕滑下去,握住他的手,程臻宽大的手掌竟然在微微发抖,而刚才洗好的芹菜落在地上,已经被蹂躏的不成样子。
他们俩的性事向来火爆,但程臻从未出现无法自控的情况。顾解颐舔了舔唇,心里竟然也有些紧张。
自从得知程臻砸伤了脚,他就一直在替这人担惊受怕。从前程臻就是被人背后戳个指头顾解颐也得护着,何况出了这么大的状况。现在想想,他担心程臻,程臻何尝又不担心他呢?只能在YY上听个声儿,不能见面,更摸不到人,心里怎能不煎熬不想念?
顾解颐看住程臻的眼睛,说道,“你知道不,我最后悔的就是那次没拉住你,没问问你过得怎么样,我怎么对你那么放心!”
这话顾解颐后来又重复了一遍,那时候他俩终于顺利吃完程臻做的饭,顾解颐端了盆热水过来执意要帮程臻泡脚。他蹲在程臻身前,捧着他的脚放到水里,小心地往程臻脚背上撩水的时候,顾解颐抬起头来,半是懊恼半是心疼地又将这句话说了一遍。他一想到那个擦肩而过的雪天,自己刻意伪装的漠然,心里就难受得不行。这两年时光,他错过了这么多。程臻离职,自己办厂,出事故,种种种种,本应有他陪在身边,福祸共担,却让程臻一个人承受了去。这个男人纵然能肩扛手提,顶天立地,在他眼里心里,还是跟他的孩子一样,需要他的陪伴和照料。
而他同样,也需要程臻的保护和怜惜。
程臻这样被顾解颐看着,心里好像有团火在翻滚,嘴唇开阖几次,都无法成言。虽然他有无数渠道可以打听顾解颐的消息,知道他一直是一个人,但是这两年来,他常常梦到最坏的结局。尤其是那个雪天偶遇之后,他总会梦到那个小院子,他一回头,那抹熟悉的身影荡然无存。
他想过很多次,如果这是他们此生最后的相遇,从此两地相隔,朝暮不闻,顾解颐若有意相忘,他终将成为故人。程臻很清醒,他想过一个人记着这份感情过一辈子,当另外一个人已经不再想起的时候。
不是刻意摆出这副痴情的姿态,他只是不愿再犯一次错误,心里装着谁,嘴上却要叫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这么着也不是过不了,但是对于三个人来说,都是伤害。
顾解颐把一块干净的毛巾垫在自己腿上,然后把程臻的脚从盆子里拿出来,用毛巾包住,小心地擦干。程臻的左脚脚掌是完整的,但脚趾都畸形地蜷缩着,其实这只脚上的神经都已经坏死,不会感到疼,也不会觉得烫,但是看到顾解颐那么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洗脚,程臻并没有开口提醒他。他在心里轻轻叹一口气,想要抽出脚来的时候,眼前的黑脑袋却突然低下去,程臻什么感觉都没有,但顾解颐已经结结实实地在他脚面上落下了一个吻。
程臻心里颤了颤。他很要强,极其不愿意将自己的缺陷示人,所以他在别人面前的时候,都尽量站得端正,走得挺直,更不肖说对于别人落在自己左脚上的视线有多么敏感和抗拒。而这份倔强的自卑,到了顾解颐面前,却又杂糅进了歉疚和尴尬,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此时的顾解颐。
他希望他回来,却不希望迎接他的,是这样一个不健全的自己。
顾解颐此刻没有察觉程臻的心情,他还完全沉浸在两人复合的喜悦里。程臻看他高兴,便也压下自己心头的烦闷,陪着他高兴。
因为平时只有程臻一个人住,所以床是单人床,枕头也只有一个。程臻从仓库里提来两条长凳,靠放在床边,把被子横铺在床上,盖过凳子,然后把自己的衣服叠了叠放在外侧充当枕头。
程臻让顾解颐睡在里面,自己睡在外面。顾解颐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但是俩人躺下不久,顾解颐忽然侧过身子来说道,“你过来点。”
“嗯?”程臻不明白。
“过来抱着我,我冷。”
程臻闻言,顺从地靠过去,侧了身把顾解颐抱在怀里,他摸了摸顾解颐的胳膊,温热的,手又从T恤底下伸进去,摸了摸背部和后心口,都不凉。程臻皱了下眉,问道,“哪里冷?”
顾解颐的双脚缠上程臻的腿,更紧地跟他贴合在一起。“不冷了,这样就挺好。”
程臻的头跟顾解颐的靠在一个枕头上,两人的身体也只占了一人的空间,他借着院里的光看到顾解颐含笑的眉眼,心里忽然敞亮了,顾解颐是心疼他睡硬板凳,又不会见外地跟他推让,只好让俩人一块睡到里面。眼睛忽然酸涩起来,怀里的人这般好,他却不再风光无限。
程臻圈住顾解颐的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攥成了拳。
顾解颐回来了,他却发现,他眼前仍有长长的一段黑暗,摸不到尽头。
二十一、医病
顾解颐在程臻的厂里住了下来。暌违两年,二人都要重新学习如何去经营这份感情,幸而他们都比从前成熟,又是失而复得,对待感情愈发珍而重之。
现如今程臻身上几乎不见了让人可气可笑的孩子气,有顾解颐在身边,笑容也多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淡定而温暖,顾解颐看着他,常常想到“永远”这个年轻时候都甚少想到的字眼。
顾解颐觉得现在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好,直到他真正意识到程臻的心病。
那天他正在屋里算账,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他站起身探头去看,透过打开着的窗子,只见得程臻站在一排晾着的衣服下面,胳膊上挂着长长的床单,地上倒扣着个脸盆。程臻抬着胳膊不让床单落地,跛脚撑不上力,他只好努力伸直了左腿,弯下另一只腿,去够地上的盆子。
程臻背对着顾解颐,顾解颐看不到他的脸,阳光甚好,毫不吝啬地铺洒在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顾解颐却忽然觉得很冷。他抑制住自己想要跑过去帮忙的冲动,站在窗口看着程臻一次次地尝试着弯腰下蹲,最后终于把倒扣的盆子翻了过来,捡起沾脏的衣服,重新端着盆子去打水。
程臻对顾解颐那么体贴,走在马路上会自己走在靠近车辆的外侧,让顾解颐走在里边,做饭、洗衣这样的家务事样样抢着做,重活累活更是自己一人包揽,顾解颐几乎都要忽视了他腿脚不便的事实。程臻下意识地保护顾解颐,让顾解颐忘记了,现在遮在自己身上的羽翼是残破的。
这时候想起来,程臻素日的许多表现便有了答案。除了第一天外,他总是背着自己洗脚,走在路上程臻会跟顾解颐拉开一小段距离,有回顾解颐偶遇友人,程臻竟然趁着顾解颐跟对方交谈的空档转入了街边的商店,对顾解颐的朋友似是避如蛇蝎。
顾解颐这么想着,好像程臻那盆水全泼在了他心口上,霎地潮湿冰凉起来。他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晾完衣服,费力弯腰捡起盆子,这才坐回了座位上,愣愣地坐了半天。
程臻醒来没见到顾解颐的时候,竟然以为他不声不响地离开了。那时候天还没有亮透,他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想要去例行查岗,手往旁边一摸,身边的被窝已经冷了半晌了。程臻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蓦地一阵头晕,他以为现实终于暗合了他多日来不详的梦境,顾解颐最终还是弃他而去。
后来天光大亮的时候,程臻从床底下找到了顾解颐的行李箱,他才发现为着自己的猜测他已经冷汗湿透了脊背。
那天程臻无论做什么,都要恍惚地望着大门一会儿,厂里的女孩子觉得他大概是在等什么人,极有可能是天天跟厂长黏在一处的那个清俊的男人。她们看到程臻恍惚的模样,心里犯疼,又觉得老人说得没错,长得好看的男人只会叫别人心疼,却难以有人让他们心疼。
夜深了,巷子里传来狗吠声,接着是门锁响动的声音,程臻转了个身,一个带着凉气的身子摸上了床,程臻一把抱住他,凑到耳边问道,“今天干什么去了?”
顾解颐吓了一跳,拧开床头灯,在晕黄的灯光下低眉望着程臻,“还没睡?”
程臻嗯了一声,顾解颐想了想就明白了,因为他没回来,所以程臻没有睡。
便是这么简单的道理,还是一下子刺中了顾解颐的心房。
顾解颐掩饰着心疼,笑得露出颊边酒窝,“前两天还想着你终于长大了呢,怎么还跟没断奶的娃娃似的?”
“可不就是没断奶。”程臻仿佛急欲确认什么,他矫健的身子压在顾解颐身上,用牙齿拉开顾解颐的领口,“要吃奶。”
顾解颐脸上一红,手伸出去却没有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