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脸更红了一点,但仍是摇头。
九湘沉吟了一下,正了正色道:“那瞒住姓名做什么?你既不是女子,他又不好男风,这京城公子见的交往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不过,夏初,事有反常必为妖,你现在倒不该发愁,反该留心他有没有什么旁的企图了。”
夏初眨了眨眼,心里更难受了。“九姑娘,你怎么也这样说?”
“还有谁这么说?”
“蒋大人……”
“他没帮你查查?”
“这就是他查出来的。”夏初垂眸叹了口气,“可能,我宁愿不知道。”
蒋熙元和九湘没有负担,可以直截了当把一个说谎的人归进骗子的行列,打上坏人的标签。但是她不行,她的负担,便是对苏缜的喜欢。
她以真诚之心待人,而人却以欺瞒之心对她,这事儿不公平,而且很让人沮丧。夏初心里明白,但却不愿意接受。
她不愿意那些美好的回忆,那些让她心动的瞬间随着一个谎言便悉数崩塌。像上错了弦的琴,照着从前的谱子再弹起时,却不再是让她心动的曲子,而是怪异可笑的声音。
毕竟她与苏缜,可能剩下的只有那点回忆了。
☆、151。 人面桃花
九湘见夏初沮丧的模样,不禁微微蹙眉道:“夏初,你与我说实话,你口口声声说的这个朋友,真的只是朋友?”
夏初仰起脸来冲她笑着说:“那还能是什么?我知道九姑娘是关心我,不过我与他真的只是朋友。往后……”
九湘偏了偏头,“往后如何?”
“往后也不如何。”夏初拿起壶来,给九湘和自己都添了茶,“我就是心里有些烦闷,路过这里进来与你聊聊罢了,你别往旁处想。”
九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轻笑了一声,“但愿吧,你若是真没旁的心思,也就不会与我三两句的反复强调了。罢了,你不说我也不追问就是,只要你自己留神别着了什么道就行。”
夏初脸一红,端起茶放在唇边轻轻的吹着。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后,九湘才又问道:“蒋大人近日如何?”
“不错啊。”夏初把杯子一放,笑意盈然,“蒋大人真是个好官,我很佩服他。九姑娘听说前几日喻温平的案子了吗?那个案子……”
“我不是问这个,还有什么别的事吗?”九湘的眼神如窥视般地打量着夏初的表情,换得夏初一脸茫然的傻笑,“还有?还有就是他妹妹要做皇后了,最近家里的事有点忙。九姑娘是要问这个吗?”
“其实也不是。”九湘收回了目光,讪讪一笑,“他还没看出你是个女子来?”
夏初摇了摇头,“九姑娘可千万别告诉他,我这捕头还想往下做呢。”
“一个捕头有什么好做的?”九湘不以为然。她是不明白,夏初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就这么爱穿着肥衣大裤的满街跑,受这份累,“你总不可能一直瞒下去,以后要怎么办?”
“不知道。眼下没人怀疑就先这样,万一露了马脚……,就跑路吧。”夏初挠了挠头,“毕竟欺瞒官府这样的事,追究起来也是桩罪呢。”
“有蒋大人你怕什么。”九湘低声地嘟囔了一句。夏初听到也咕哝道:“怕的就是他。”
“嗯?”九湘侧目看着她,“怎么讲?”
夏初咧嘴笑了笑,“没什么,怕给他添麻烦,怎么说我也是他提拔上来的。”说完,她便站起身来对九湘拱了拱手,“叨扰九姑娘了,我接着巡街去了。”
九湘看着夏初离开,半晌后托着香腮靠在桌沿上叹了口气,“真够难办的。”
出了莳花馆,夏初一路走街串巷的溜达,心里隐隐期待着能在哪个转角不期然的遇见苏缜。但当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又赶忙让自己不要去想。
她觉得自己越是想,就越是遇不见。这道理好像等公交车,想等哪辆,哪辆就越不来。
好比她当初远远的跑去万佛山查案都能碰见苏缜,现在就这么在京城晃悠却遍寻不着。老天就是有这种耍人玩的恶趣味,让你心想事成仿佛就显不出它的权威了似的。
不知不觉的走到了西市,泰广楼前依然是人潮涌动,跟四月初十那天别无二致,看来今天大概又是月筱红的戏。夏初瞧着楼,瞧着人,莫名奇妙的想起了那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来,心中不免感伤。
正想着,隔着一街的人群,远远的就看见泰广楼后门开了半扇,有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穿着藏蓝的绸衣布裤,身形有些眼熟。
夏初抻着脖子,左躲右闪的将目光锁定在那个人身上。那蓝衣人出了门,往两边看了看,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下,夏初便看清楚了长相,心里猛的一紧,踮起脚来喊了一声‘小良’。安良的动作略微顿了顿,往夏初的这个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又转开了目光,低下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小良!”夏初又急急地喊了一声,拨开人群要追过去,可人流太拥挤,拨开一个便又另一个钻到眼前挡住她。
夏初不敢挪开眼睛,怕一闪神安良就不见了。她喊着安良,但喊声又都被湮没在了一片嘈杂中。安良始终没有听见,步履匆匆的往前走,离她越来越远。
夏初急的快要哭了,不管不顾的推搡着人往前冲,好容易冲过了人流,安良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不死心的跑过去,往每条巷子里看,一直追出了西市,直追出了两个坊间却也没能再看见安良的影子。
“小良!”夏初站在街中间拢着嘴喊了一声,没人答她。街上人来人往,放眼看去皆是陌生。没有小良,更没有黄公子。
太阳晒得夏初眼前直发黑,却又亮的睁不开眼睛,她四下看着,却又什么都看不进眼里,满目茫然。
小良在京城,那黄公子应该也在京城。既然在京城,为什么不来找她?说好了她会从京兆郡带礼物给他的,他连一点点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吗?
哪怕只是在街上驻足一刻也好。她不求别的什么,就希望见他一面而已,把礼物给他而已,对他说一声祝福而已。
夏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手往下,又遮住了眼睛。她没哭,但她真想哭。
安良从一条巷子里探出头来,远远地看了一眼夏初的背影,又缩回了脑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转身回宫了。
进宫换好了衣裳,安良抱着拂尘往御书房走,路上遇见了几个小太监跟他请安,他也只是点头敷衍着应了应。进了御书房侧门,从茶间里端了备好清茶,他整了整精神撩帘进了书房。
苏缜正支着额头坐在书案后看折子,手里拿着朱笔一下下地在砚台边上抹着,微蹙着眉头。安良屏气把茶水轻轻地搁在案上,瞄了苏缜一眼。
这个模样皇上,是安良从前经常能看见的,无法揣测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波澜不惊。老成的,让人恍惚觉得几十年后他也还是这样。
“皇上,喝口茶歇歇再批吧。”安良轻声地道。
“去哪了?”苏缜放下折子和笔,头也不抬地问道。
“回皇上,奴才刚刚去泰广楼找德方班安排进宫唱戏的事了。”安良低头恭敬地答道,说完,他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却没说话。
苏缜抿了口茶,“有什么事就说。”
“是……”安良轻漱了一下嗓子,“倒也没什么事,就是……,奴才刚才在泰广楼前看见夏公子了。”
苏缜端着茶碗的手一顿,茶汤轻轻的晃了一下,“然后呢?”
“夏公子也看见奴才了,叫奴才,但奴才没敢应。”安良小心地窥了一下苏缜的神色,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便继续道:“主要是奴才怕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去泰广楼做什么,怕夏公子细问起来走了嘴,暴露了皇上的身份。还有……”
“什么?”
“还有……,奴才怕夏公子问起皇上,奴才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安良说完,御书房里便陷入了一片的沉默。苏缜依旧看着茶盅里的茶水,好半晌后才低声问道:“他瞧着可还好?”
“回皇上,夏公子看上去还不错。就是他瞧见奴才却没追上,看着挺着急的,应该也是惦记着皇上呢。”安良回道。
苏缜好像是笑了一下,又好像没笑,片刻后缓缓地垂下眼帘,将茶盅放在了桌上,“知道了,下去吧。”
“是。”安良躬了躬身子,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到茶间门口撩开帘子回头又瞧了一眼苏缜,见他仍是那样坐着,神情倒比他来时更让人看不透了。
夏初那边从西市离开,索性也没了巡街的心思,情绪低落地走回了府衙。到了捕快房门口,就听见常青在里面叽里哇啦的说这话,心里一阵烦躁,推开门便道:“你们这么闲吗?工作时间……”
“夏初,回来了?”蒋熙元笑眯眯的冲她摆了摆手,把夏初的半句话给堵了回去。常青站起身来,陪着笑了笑,“头儿,大人这过来问问咱们最近的事儿,我这不是正汇报呢么。那什么,既然您回来了,我就去忙我的了,您跟大人说,您说……”
常青一边说着,一边闪出了房间。夏初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身把目光放在了蒋熙元身上,沉着脸挑了挑眉毛,“大人看上去春风满面的,这是遇见什么天大的喜事了吗?”
“嗯,天儿好,心情自然就好。”蒋熙元站起身来走到夏初面前,抹了她额头一下,“晒的脸都红了,这大热的天儿巡什么街?巡街让下面的捕快去就是了。”
夏初往后躲了躲,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大人,那这天儿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
蒋熙元看着她,笑得十分温柔。
他现在看夏初,怎么看怎么是个女子,虽然身材直削平板,但骨架明明就很小,腰也偏细;皮肤细嫩,一点胡渣都没有,也没有喉结;声音不纤细,但与男子的低沉还是有差距的。
怎么自己之前就没看出来呢?怎么一点都没往这方面想呢?还以为是夏初年纪小,发育晚呢。明明就是个标致的姑娘,明明就是!
夏初被蒋熙元看得直发毛,咽了咽唾沫,往后退了一步,“大人你……,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
“怎么?”蒋熙元眼睛笑成一弯,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柔声地问道。
夏初浑身不自在地打了个哆嗦,她抽了抽嘴角,捂着心口道:“有……有点恶心。”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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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谁都别拦着
夏初说完,蒋熙元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随即眉头一皱,“恶心?”
夏初搓了搓双臂,呼出一口气来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大人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别那样谄媚,看着好难受。”
“谄媚?”
夏初咬着杯子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么个感觉。”她想了想问道:“大人你是不是有事求我?”
“求你?”
夏初觉得好笑,“大人你能别总是俩字俩字的重复我的话吗?”
蒋熙元匀了匀堵住心口的闷气,盯着夏初踌躇了片刻,这才重新调整了一下脸部的肌肉,扯出一个稍微雅致点的笑容来,“巡了半天的街,肚子饿不饿?”
夏初楞了一下,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放,从椅子上弹起来往外就走,“坏了!食堂要没有饭了!”
蒋熙元从后面一把揪住夏初的领子,手指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有点无力地说:“已经没有了。走吧,出去吃。”
“那去吃庆丰包子吧,听裘财说那新添了猪肉扁豆馅的。”夏初道。
“不能吃点好的吗?”
“不年不节的,为什么?”夏初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月钱还没发下来,我手头紧。”
蒋熙元浅蹙了一下眉头,“有我在,你总抠缩着你那点银子干什么?”
“大人话不能这样说。你有钱是你的,愿意请我是您仁义,但我不能把您的慷慨算进自己日常开销里去,对不对?吃一顿记一顿的好,吃习惯了当成理所当然的就不对了。”夏初两袖清风般地掸了下袖子,又笑了笑说道:“再者,大人的生辰不是快要到了么,我得留钱买贺礼。”
蒋熙元心头登时一暖,有点感动的低头笑了一下,又伸出双臂轻轻地抱住了夏初,俯着点身子把下巴搁在了夏初的肩上,“你还记得我的生辰,我真的很高兴。”他觉得夏初好像是浑身抖了一下,紧接着,一只微凉的手掌便拍在了他脑门上。
夏初推着蒋熙元的脑门把他从自己肩上推开,双眼不住地在他脸上巡梭打量,表情有些阴沉地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
“嗯?”蒋熙元楞了楞,“什么是谁?”
“要么就是我们大人脑子坏了,要么……”夏初单腿往后撤了半步,扎稳了身形,随即大喝一声:“你根本不是我们大人!”
话音未落,夏初一拳已经挥了过来,蒋熙元一闪身,抬手把夏初这一拳接在掌中,往自己身前拽了一下,低头问她道:“我怎么就不是你们大人了?”
“我们大人才没你这么肉麻!”夏初右手被蒋熙元拽着,便屈起左臂用手肘攻击,“从刚才就看你不对劲!”
蒋熙元简直哭笑不得,抬手又把夏初的左臂捞住收进怀里,心说这姑娘到底什么心态?自己明明是温柔的对她,怎么反倒换来一顿拳脚?
“我这是温柔,怎么就成了肉麻?!”蒋熙元在她耳边说道。
气息嘘的夏初耳朵发痒,浑身又忍不住一个哆嗦,不禁撇了撇嘴道:“扯!我们大人就不是那温柔的人!妖孽,现形!”
夏初两只胳膊都被制住,使不上,于是她一个转身跳起,两只脚踹了一下面前的窗台,想借后坐力把蒋熙元压倒在地。
蒋熙元见招拆招,她那边刚跃起来,他这边就把一松手,身子往侧边一躲,夏初这力直接使空了,自己跟自己较着劲就往地上摔过去。
“我去!”夏初没想到蒋熙元使了这么个阴招,但也没办法了,她可不会什么空中转体。眼瞧着就要摔个四脚朝天,蒋熙元弯腰伸手,又把她托住了。
他低头看着夏初,恨的牙根直痒痒:“你再说一遍试试?谁不是温柔的人?谁是妖孽!真是不能给你好脸。”
夏初眨了眨眼睛,拽着蒋熙元的胳膊站直了身子,“这两句话倒是像大人说的。”她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忽然伸手在他下巴上摸了摸,摸得蒋熙元心跳直加速。
“我是听说江湖有一种易容术……”夏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大人我错了。”
“谁会易容跑到这府衙来跟你逗闷子?”蒋熙元被她给气笑了。
“那大人你为什么要跟我逗闷子?”
蒋熙元一噎,盯了她一会儿后拔高了点声音道:“我没有在跟你逗闷子!”他摆了摆手,“